顾休承听了,不由挑了挑眉,看向初念。
初念沉着脸,冷哼了一声。
顾休承便对着窗外道:“多谢皇甫公子关心,医者仁心,眼中并无男女之分。”
皇甫述却道:“世子男儿身,不懂此事要害。姜大夫,你认为呢?”
这便是不听顾休承怎么说,只管要初念答复了。顾休承又看了看初念,她却没理会,干脆闭了眼装听不见。
顾休承见状,也就不理会外头的叨叨念念,径自阖眼休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总算是消停了些,他掀开车窗的帘子朝外看了看,皇甫述并没有跟上来,见初念坐得笔挺,知道她也醒着,便生出了几分闲谈的心思,问道:“你与那皇甫述,认识吗?”
初念听到那名字便皱了皱眉,不答反问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休承难得看她露出平静之外的情绪,不由更加好奇:“总觉得你不大喜欢他。”
初念睁眼看着他,道:“你的感觉没错,我是不喜欢他。”
“为什么?”
初念有点意外他的寻根究底,因为平时看着,不太像是多管闲事的人,但还是回答了他:“不为什么,大概八字相冲。”
顾休承便是一笑,初念莫名地看着他,只听他道:“好巧,我也觉得跟他八字相冲,喜欢不起来。”
这话好没道理,初念却笑了,应了声:“英雄所见略同。”
两人回到顾宅,被告知靖王妃等了一宿,十分震怒。初念不由看了顾休承一眼,世子摸了摸鼻子,笑道:“这事儿怪我,我跟阿姊去说。”
顾休承如今这状态,一宿不归,家属是得担心。到底是为了自己的事儿,总不好让他一人挨骂,初念也跟着一起去见了靖王妃。
好在靖王妃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知道这是自家弟弟自己的主意,倒是没怪初念,拎着顾休承唠叨了好一通。顾休承全程听训,年近弱冠的少年,乖巧得像个孩子。大概是画面太过美丽,后来靖王妃也训不下去了,转头对初念道:“珩郎他身子如何?”
初念便道:“世子状态不错,我去准备所需的药材,明日便可开始拔毒。”
靖王妃自然喜出望外,立刻传人协助小姜大夫,偌大的顾宅再次忙碌起来。
经过漫长的调理,被迫推迟的拔毒疗程总算要开始。提前让人采买回来的大批药材堆放在专门整理出来的药库中,数量之多,叫不知情的人看了定会以为这家人是不是准备开药堂了。
初念给顾休承交代了两句,让他只管好好休息,补足体力即可,旁的并不多说什么,说完便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做拔毒前的准备工作。
顾休承虽然在山里奔波了一夜,但其实大半时间都在车中睡着,此时哪里还睡得着?干脆倚在榻上翻了半日的杂书,又叫季轻把这段时间的账务和公事简单汇报了一遍。
不过,他此前为了交代后事,名下的产业桩桩件件都安排得十分妥当,找了极为可靠的下属掌管那些事务,以至于根本挑不出几桩需要插手的事情来。
想了半天,忽然问道:“对了,姜家那个叛徒,叫姜齐的那个家伙,怎么样了?这么久还没抓到吗?”
季轻便道:“那人是个狠角色,被我们的人追得急了,直接带伤跳了悬崖。就在山梅县北边儿的苍翠山,那崖底是英华河,水.很.深,也不知究竟死了没有。我让他们在上下游找了许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继续找。”顾休承耐着性子听了一耳朵,沉着脸给了指令,半晌,又看了看天色,问道:“姜大夫这会儿在做什么?怎么还没过来?”
季轻不由看了他一眼,她不是才对主子说过的吗?却还是尽责地答道:“她在她那院中准备明日所需的药物。”
顾休承皱了皱眉头:“在我这边准备就好,为什么在她的院子里弄?”
季轻早前去看过,了解初念的用心,便道:“那药味儿太大了,不是寻常人能忍受的,姜大夫估计是怕影响您休息,就离得远一些。”
顾休承闻言不予置评,淡淡道:“用在我这儿的药,有什么不能忍受的?推我去看看。”
第25章 拔毒 那不是示弱吗?
季轻直觉想劝他别去了,看到顾休承不容置疑的眼神,即将出口的话又给咽了回去,乖觉地推来轮椅,协助主子坐了上去。
临近初念所居住的院落,一股浓郁的苦味扑面而来。
季轻的脚步不由顿了顿,低头看前方的主子,他脸上却没有半分波动,只好咬着牙继续往前走,却忍不住悄悄屏住了呼吸。
主仆二人进了院子,寻着药味找到了灶房。
茜雪在灶下烧火,口鼻都缠上了厚厚的棉布,灶上的初念却没做任何遮掩,拿着一把小秤在给各种药材称重,时不时地添上一味,放入已经煮得黑稠浓亮根本看不出内容物的大锅中。
两人刚到门口,初念正巧用棍棒在锅中搅拌了几下,瞬间空气中的那股苦味浓稠了十倍不止,季轻忍不住退了两步,顾休承这会儿也终于变了变脸色,沉声问道:“这个东西,该不是要给我喝的吧?”
初念听到问话才发现他们来了,回头看到主仆俩的表情,不由一笑,安抚道:“你放心,不是喝的。”
随即又改口道:“也不能放心太早,这些是用来药浴的,那滋味恐怕不比喝下去好受。”
想到不必入口,顾休承便松了一口气,至于其他,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苦是不能忍耐的,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来了也没走开,似乎对炮制这款药材十分感兴趣似的,一直围观完全程,时不时地提出几个问题。
初念只道是他对即将到来的治疗不太放心,便耐心地逐一解答。
这可就害惨了季轻,他真想立刻离开这个苦味冲天的鬼地方,天知道他觉得自己的鼻子都快麻痹了。
总算挨到这药物熬制完毕时,天都已经快黑了。
季轻脚步飘忽的推着主子出了院子,只觉得外面的世界真是清新无比,这两人在灶房待了一整天,即没有把脉也不必问诊,东拉西扯根本没谈任何重点,到底是何苦来哉?
满腹牢骚的他未曾留意,前方轮椅上的世子,嘴角却一直带着浅浅笑意。
次日,拔毒的治疗还是在顾休承的院子里进行。
东耳房布置了地龙,烧得暖意融融,蒸腾着热气的浴桶中弥漫着愈发浓郁的可怕气味,初念面不改色地站在旁边,用指尖试了试温度,转头对身边的茜雪叮嘱道:“药浴的整个过程都要保持这个热度,冷了药效会打折扣。”
茜雪谨慎地应下,昨日熬制的汤药被稀释成若干份,颜色不再那般黑亮浓稠,但还是透露着诡异的青黑色,这些药被分批熬煮,将会在治疗过程中不断加入浴桶,顺便用这样的方式保持浴桶中的高温,这部分由她负责照看。
初念又问顾休承:“要让季轻留下来陪你吗?”
季轻虽然快要被这里面的气味熏晕,但对骨子里的忠诚还是令他挺直了胸背,视死如归地看向主子。
顾休承却反问道:“为何要他作陪?”
初念淡淡地说:“随你,我只是怕你受不住。”
顾休承没回答她,转而看向季轻,沉声道:“你,出去。”
季轻只得摸了摸鼻子离开,一步三回头的,脚步却诚实得越发轻快。
知道世子治疗时不喜人多,茜雪也带着准备的仆妇都退下了,稍后会将添加的热汤装入桶中放在门口,只需初念去提进来。
一开始的汤药只没及小腿,初念协助顾休承卷起裤脚,将那双过瘦的长腿搁置进去。滚烫的汤药中,玉白肤色几乎是立刻便变得通红起来,然而顾休承因为双腿早已失去知觉,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即便如此,初念还是在约一刻钟之后,将他的双腿抱至桶外歇息片刻。期间去了一趟门口,提来新添的汤药灌入浴桶中,才道:“世子,坐进去吧。”
这次的汤药及腰深,就变得有些难熬了。
顾休承忍耐着想要逃离浴桶的种种念头,咬牙坚持了半刻钟,总算等到初念伸手,搂着他的肩背向上提了提,暂时摆脱了那股炙人的热痛。
轻松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当初念进出几趟,将汤药加至齐胸口的深度时,她开始出言提醒:“这次恐怕没那么好受了,世子请尽量忍耐,若是实在不能忍,我会压着你的。”
若是此前听到这种话,顾休承一定会笑她小瞧了自己,但是经历刚才煎熬的一刻钟,他不大敢随意开口,便沉默地点了点头。
初念的脸上带着几分少见的怜惜,没再像之前那般协助顾休承坐进去,而是直接将双手分别伸向他背后和膝弯,一个用力将世子整个抱起,小心地放到浴桶里的凳子上。
顾休承有着一瞬的呆滞,知道她力气大,却不知她竟这般彪悍。
不过现实容不得他多想,只因他很快就理解了初念此前那一瞬的怜惜究竟为何。
这也太痛了吧!
就像是有千千万万的银针同时入骨,又好像瞬间被投入油锅煎炸烹煮,恍惚中,顾休承怀疑自己的皮肤在滋滋作响,或许如同架上的烤肉正在沁出油花。
剧痛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但眼前少女的容颜却又那般的清楚。脱口而出的痛呼被生生吞入腹中,他死死咬紧牙关,任由血腥味在口腔中游走。
天生的病魔缠身,活到今时今日,几乎随时都忍受着如同行走在刀尖的折磨,还有什么苦痛是不能继续忍受的?
他这般在心中为自己打气,倔强地一声不吭,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两眼一番晕了过去。
初念一直守在他身边,就为提防这一刻,立刻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这汤药带来的剧烈疼痛,热烫的温度只占其中很少的因素,更多是由于药性的猛烈。师父当初教她的时候,曾经笑得古怪,说:“这汤药名叫‘销魂’,据说使用过的人都说它能令人魂飞魄散。”
年轻男子通身泛红,即便身处昏迷状态,仍在不可抑制地颤抖,青筋暴涨显露,无声诠释他此刻正在经受着什么样的痛苦。
初念扶着他端坐在浴桶中,泡足了时辰才将人捞出来放在一旁的长榻。帮他擦拭身上的药渍时,见他仅着的中裤湿透,紧紧贴附在身上,想了想便干脆直接脱掉,而后趁着他周身热气腾腾的状态,立即开始施针。
暖热的室内,初念额间冒出细密的汗珠,九九八十一根银针以内劲为辅,稳稳扎入各大要穴,通过周身毛孔渗透体内的虎狼之药效果立显。
长榻之上,顾休承安静昏睡,肌肤之下的血管却开始鼓胀、蠕动,随着时间的推移,八十一根银针开始颤动、蜂鸣,初念逐一查看针尾震动的频率,在最合适的时机快速收针。
就在所有银针都被拔除的同时,那八十一处穴位齐齐涌出黑血,将榻上的玉质男子染成一个斑驳血人。这些毒血不能水洗,只能用温布巾擦拭,初念亲自到门口提来热水,将棉帕浸湿了,将毒血悉数擦拭干净。
忙了一身热汗,至此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初念另外取了温水热帕给自己也略擦了擦脸,一抬眼,却见顾休承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躺在榻上,正静静地看她。
初念洗脸的动作并不温柔,她躬身站在面盆前闭眼,双手捧水往脸上扑了扑,而后粗鲁地揉搓几下,再用拧干的布帕随意一抹,秀致白皙的面容因此变得格外清爽,颊边秀发濡湿,几颗水珠晶莹欲滴,小巧的耳尖微露,玲珑可爱。
顾休承默默看她用柔软布巾擦拭双手,葱白手指纤长细嫩,指甲没涂任何东西,却个个透着粉红光泽。
她的手细瘦修长,但掌心有肉,白嫩柔软,看着好像很好捏。
眼见少女朝自己看过来,顾休承垂了垂眼,略有些不自在避开眼神的接触。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气氛,他正思索要如何化解,却听见少女问道:“怎么样,好些了吗?”
声音虽平淡,但似乎带着些许关切。
顾休承这才想起,刚才的药浴过程中,自己竟没能扛住中途晕倒了,神情变得愈发的不自在,却竭力若无其事地淡然回道:“现在没事了。”
初念看着他骤然通红的耳尖,挑了挑眉:“那就好。以后每隔三日施针一次,中间间隔的这几日我会加大剂量为你进补,以确保你有充足的体力撑过全程,希望你能好好配合,下次可别再晕了。”
被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少女质疑体力不足,即便明知对方是从大夫的角度提出建议,顾休承还是觉得羞耻,心底被激起了某种莫名的好胜心。
他捏了捏掌心,过了一会儿才哑声答道:“你放心,不会的。”
初念到底没忍住,笑了出来:“其实你没必要死扛着,痛得狠了,可以喊出来,也可以跟我说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又没外人。”
顾休承愣了一下,痛了就喊,那不是示弱吗?
看着眼前少女忙碌的样子,他忽然想到,这个家伙自己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却反过来教他怎么做事?
口中却学得飞快,立刻道:“我现在就觉得哪儿哪儿都痛,痛得受不住。”
初念弯了弯嘴角,说:“行吧,我帮你按按。”
第26章 清白 终究还是没能保住……
药浴结束,室内一片凌乱,药汤四溅,地上榻边都残存不少水渍。
昏暗烛光下,玉白男子半裸着趴在榻上,初念跪坐在他身后为他按摩。经过针灸后,肌肉会变得僵硬,适度的按摩可以疏通肌肉筋骨,缓解疼痛。
初念按着按着,神情变得有些尴尬,咳了声,说:“你倒也不必,叫成这样。”
世子扭过头看她,眼神无辜,她不是才说的吗?痛得狠了,就叫出来。
初念一手将他脸给转回去,垂着眼道:“我按得又不重,不可能比刚刚泡药浴还痛吧?你还是忍着些。”
顾休承便点了点头,道:“是不重,很舒服的。”
说着又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初念知道他这是被按到了痛处,却忍不住在他背上狠狠拍了下,恼怒道:“说了别这么叫。”
那一声呻.吟,短促又暧昧。
世子多半是个雏儿,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初念是知事的,听在耳中总觉得有些火辣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