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欢喜都来不及。
初念回到自己的院落之后,果然让人准备了热水,快速地沐浴了一番,换了身便利的衣裳。不久便有人来请,说是人已经集齐了。初念便匆匆赶出去,到了门口问门房:“我骑回来的马呢?”
那马很快被牵出来,初念正要上马,却听身后传来动静,转身一看,竟是顾宅的马车。
“我不用马车,骑马更快。”
话音刚落,便见马车的车帘被掀起,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
初念顿了顿,疑惑道:“世子,你怎么出来了?”
顾休承道:“听你说得有趣,我也想去看看热闹。”
初念直觉皱了皱眉头,犹豫道:“你的身子……毕竟有些远,你,行吗?”
顾休承挑了挑眉:“本世子行与不行,旁人不知晓,姜大夫当是最清楚的,不是吗?”
话,这么说是没错。
顾休承尚未开始拔毒,这段时间的精心调理,让他的精气神都恢复了不少,如果只是坐在马车里,赶赶路倒也没什么。
不过,拖着一副病体,巴巴地赶那么远路,就为看个热闹,图什么呢?
初念想了想,觉得或许这顾世子久病卧床,什么娱乐活动都没有,才养成了这爱看热闹的性子吧。
靖王妃怎么也不管管他?
到底觉得他有点可怜,初念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道:“那你就跟着吧,遇到事儿让手下的人来,你自己别掺合。”
两人很快与城外等候的百名精兵汇合,然后浩浩荡荡地赶往那个中转的农舍。
初念的速度很快,加上白石崖的人应当还不知道刘县令出了事,他们的行动很顺利。
赶到的时候,两个车夫都还昏迷着,一个被初念仓促地塞在灶房里,离开时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一个还吊在枯井中,拉扯上来便被拔了银针,让顾休承的兵去弄醒审问去了。
又有人下了井,将同样还在昏迷的刘武进和余二娘给运了上来。
余二娘悠悠转醒时,看见卸了面具的初念,根本就没认出来。不过在听到她说话后,还是很快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当下就有些委屈错愕,不明白她为什么好端端的把自己给扎晕了。
初念对她有些愧疚,刻意多解释了几句,见她释怀了,才去瞧审问的情况。
刘武进醒来,看到眼前严阵以待的大阵仗,吓得差点儿又撅过去。
只是这时,却不是他想晕就能晕过去的时机。顾休承下了马车,坐在轮椅中,随手指了一名好手,那人便紧紧盯着刘武进,但凡他想含混过去或装死装晕,便设法让他老老实实听话。
百余人包围下的农家小院,却安静得厉害,只听得见刘武进不时发出的,野猪般的嚎叫声。
初念好整以暇地旁观,刘武进这人太过狡猾,之前给她说的事情有一句没一句,不该他透露的消息,一个字都没能让她听见。
初念不是不知道自己被糊弄了,却压根没放在心上。审讯这种事,就得交给专业人士来,瞧着吧,这等子阵仗下来,刘武进还有什么胆敢隐瞒的?
就差自己的祖宗十八代没说清楚了。
刘武进交代的那些消息,顾休承听着觉得十分有意思,他侧了侧脑袋,对初念道:“看来百名精兵不大够啊,我得去信给季轻,叫他再派些人过来。”
初念无所谓地说:“随你派多少人,我只要安全救出那些女子。”
顾休承却审视般地看着她,半晌却什么也没看出来,不由笑道:“我怎么觉得,刘大人说的这些,你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
刘武进说,白石崖那边有座铁矿,瞒着朝廷已经开采多年,矿山边上建了一座军械厂,专门生产各种兵器、甲胄。这种事,说大了可就是谋逆之罪,当抄家杀头的,即便是最无知的乡野村夫,也未必不知晓其中的利害。
可初念听见了却跟没听见一样,没有半点儿反应。
没有反应,并不代表着毫不关心。
初念面上看着无动于衷,但眼底偶尔泄露的点点精光,却让顾休承觉得,她不仅并不意外,甚至很有可能,早就有所预料。
甚至,对这座铁矿和军械厂,有着不为人知的计划。
第22章 进山 血肉之躯堆砌的光鲜亮丽
顾休承的问话,初念没答。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刘武进和那两个车夫被顾休承的人分开审讯,并不干涉过程,只管等着结果。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来到顾休承身边,拉起他的手腕,指腹贴在他脉搏上号了号。
顾休承先是愣了一下,不由抬眼看向眼前的女子。
她站在自己的轮椅旁,为了把脉方便,借了一点儿力靠在轮椅上,柔若无骨的左手托着他的腕,右手把着脉。
因为离得近,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在鼻端。
顾休承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便被初念拍了一记,不太凶的眼神瞪向他,似乎要他老实些。
顾休承抿了抿唇,只好任由她去。
这段时间,初念给顾休承调理身体,习惯了随时随地给他号号脉,好掌握他的身体情况。然而顾休承却总是不大习惯,尤其冷不丁忽然被拉起手腕这种事,以前从来没有哪个大夫这样做的。
更何况,她还是个女大夫。
顾休承头一回接受女大夫的治疗,难免有些拘谨。不过想来,在医者眼中,的确是没什么男女大防的忌讳。他想起跟初念的第一次见面,那时他还昏迷着,迷迷糊糊间醒了,便看到这个女子好像在解自己的衣服,当时都震惊了,直觉就动手想推开。此后的治疗,也经常需要宽衣解带,他一直都不大自在,想提醒一下对方,但看到初念落落大方的姿态,又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小题大做了。
毕竟她是为了给自己治病。
初念号完脉,觉得一切正常,便让人取了马车上的外衫给他披上,才道:“我打算今晚就行动,省得夜长梦多,你的身子弱,最好还是不要跟了,现在就派人送你回去吧。”
或许是因为顾休承一直表现得很配合,给人一种很乖巧的错觉,又或是因为她重活了一回,总觉得自己实际年龄比对方大上许多,初念对待顾世子,总忍不住带上些大家长式的强势,不论是跟他谈条件,还是治疗调理的方案,都是说一不二的。
顾休承不大习惯她不时的亲近之举,但对她的决定多半还是听从的。
只是这次,却坚持道:“我不回,哪有看热闹看到一半就让人走的道理?”
说着还对闻言打算走过来助他上马车的属下瞪了一眼,那下属顿了顿,便又停下了。
初念:……
不得不说,这样的顾世子有些稀罕,苍白的容颜平添了几分鲜活,她有点不忍心拒绝,只好让步:“行吧,你要跟着也可以。只是夜里山间寒凉,到时候你就待在马车里别出来。”
顾休承自然满口应承。
顾休承的属下办事很牢靠,将刘武进和两个车夫的供词做了一番比对,便将白石崖那边的情况摸得很清楚了,甚至画了一个简洁的地形图。
不多时,得到消息的季轻,带着更多的黑甲军出现在农舍外围。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众人点燃了火把,让那两个车夫带路,趁黑往白石崖方向赶去。
山梅县面积挺大,但人口不多,自古以来就是块穷乡僻壤,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乡野之地,境内大片的崇山峻岭,像姜道飞那样刻意避世隐居的人毕竟不多,所以大部分山林都是人迹罕至,荒无人烟的。
可是这样的群山之间,竟然还藏着一条人工修筑的羊肠小道。在茂盛的林木遮掩下,这条路特别隐蔽,若非有人带着,甚至想不到它真的是一条通往某处的路。
马车前挂着一盏油灯,颠簸前行了好几个时辰,此刻已经接近子夜,山间原本窸窸窣窣出来活动的小动物察觉到这支堪称庞大的队伍气息,也都不着痕迹的远离了。
黑夜中的山林,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见,初念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等着,却还是看着窗外的夜色,神情有些恍惚。
又忍不住想到前世的事了。
与皇甫述成亲之初,他们两个的感情还很好。那时,皇甫述拿了许多账册交给她,说:“从此男主外,女主内,这是我名下所有资产,从此就交给你来打理了。”
当时的初念很惶恐,拒绝了,说:“我虽是殷家女,但生在乡野,长在乡野,只有些微末医术稍稍拿得出手,理财掌家,却是完全不懂的。”
皇甫述便道没关系,自己可以慢慢教她。
而后来,果然,也教会了她许多东西。
曾经一度,初念自以为非常幸福,家事和谐,夫君爱重,虽然身为世家孙媳,有些不得不扛起的重担,但只要细心留意,倒也不是不能支撑下去。
到底是从哪里出了问题?她和皇甫述越行越远。又是因为什么,皇甫氏和殷氏这两个强大的世家竟然走向对立,最终水火不容,你死我活?
初念闭了闭眼,忍不住捂住了胸口。
穿心箭带来的钝痛已是隔世,仇恨却开始后知后觉地汹涌。
皇甫述给过她很多账本,但真正核心的资产,从未让她过目。
初念也是在父亲殷处道过世之后,对皇甫氏产生了疑心,才开始暗自调查,最终查出了令她嗔目结舌的真相。
私占矿场,私产军械,蓄养私兵,桩桩件件,都指向了皇甫氏的不臣之心。
萦绕着浓烈血腥味的记忆,被强行按压到记忆深处,初念仔细回忆她当时查到的那些记录,在皇甫述的书房里,她曾经看到过,关于山梅县白石崖的这座矿场和军械厂的记录。
原本今日冲冠一怒,她只想潜入县衙,取走刘武进的狗命。
不料误打误撞,得知了那些女子被困之事,在暗道中,初念听到刘武进无意间提到“白石崖”三个字,便开始留心。
直到他供出所有内容,初念才确定,果然,这里便是由皇甫家接手的,目前暂时还隶属于吴王的私矿和私产。
山梅县贫瘠,给朝廷纳的税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京城里的那些大人物,多半根本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么个地方。除了某些高官的书房里,记录着令人震惊的数字,这里每年出产的铁矿和优质的武器、甲胄,成为皇甫氏私兵的重要补给。
心中盘算着,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皇甫氏失去这座矿?
“喂——”
顾休承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初念还是同样的动作同样的神情,忍不住开口喊了声,嗓音有些沙哑。
初念直觉倒了杯水给他,顾休承顿了顿,接过来喝了口,一边问她:“你怎么了?看你年纪也不大,心思却很多,每天都心事重重的样子。”
初念看了他一眼,随口回道:“在想等会儿怎么把那些女子救出来。”
车厢内放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散发着晶莹柔和的幽光,在并不宽敞的车内,维持着足以清晰视物的亮度。
柔光下,世子浅浅一笑,道:“这个都要你来操心的话,那些人养来干什么吃的。你只管等着便是,那些女子,定然一个不漏,全帮你救出来。”
顾休承说得不差,又行了一刻钟,马车便停了下来。季轻在外头禀告:“矿场就要到了,请世子和姜大夫在此处稍待,属下即刻行动。”
初念点了点头,顾休承便道:“去吧。”
季轻便在口中打了个呼哨,数百名黑甲军熄灭火把潜入夜幕,神不知鬼不觉地按照既定路线出发,不多时,远处便传来喊杀声。
待那些动静彻底平息下来,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初念给顾休承塞了一颗药丸,看他乖乖吞下了,才道:“你若是累了就歇会儿吧,我出去看看。”
顾休承看着她,眼中似乎在说,他也想去。
初念却狠下心来,道:“外头乱得很,你就在车里待着。”
说完下了车,对守在附近的护卫们叮嘱了几句,切不可让世子出来,才转身往矿场方向走去。
矿场上血腥味浓重,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尸体,季轻正指挥着属下打扫战场,见初念来了,脸色变了变,下意识挡在她身前不让她看那些死人。
初念却面不改色。
这些人都是吴王的私兵,死不足惜,也没什么可怕的。
根据刘武进的交代,这座矿场是一个偶然途径此处的老矿工发现的,本来想上报朝廷,结果被吴王的人拦截了消息。吴王派了私兵过来接手,并勾结官府隐瞒此事。
挖矿需要人手,吴王不可能派人过来,便勒令刘武进想办法。刘武进想的办法,就是派人假扮山匪,洗劫治下的各个村落,财物自己落下,人全给送到矿上来。
也是因为当下世道乱,山梅县错落于各个山野之间的村子一个接着一个消失,百姓们只道是劫匪可恶,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的父母官把他们往绝路上逼。
吴王的这些私兵,就变成了监工,每日里督促村民们交出足量的矿石,或生产出足量的武器、甲胄,否则就会拳打脚踢,每个人手上都沾满了无辜百姓的鲜血。
而刘武进专门物色的那些美人,留着一部分自己享用或贿赂上官,其余的全部都送到这里来,供这些私兵玩乐。
初念推开挡在身前的季轻,缓步走在矿场上,看着挤挤挨挨在一起不知所措,眼神惊恐又迷茫的百姓们,麻木地想着:前世没有这桩意外发生,这座矿产,连同它附设的军械厂,不知怎么的,便都被皇甫氏接手了。
原来光鲜亮丽的皇甫氏,就是用这些人的血肉之躯,堆砌出来的吗?
第23章 恩赐 此刻的初念,还不识得他。……
“那些女子呢?”
初念在这些衣衫褴褛的矿工之间走过,找了一圈,发现这里头老弱病残不少,却没一个年轻女子。
季轻跟在她后头,神色有些复杂,吞吞吐吐地说着:“这里都是矿工,再往前走几里路,有个军械厂,那边也有些人。”
初念回头看了他一眼,季轻只好道:“那些女子,都在军械厂附近的一座大院里。”
那些女子被送进来之后,平日里像个物件被私兵们玩乐,被找到时一个个都被摧残得不成人形,看起来着实有些凄惨。
季轻私心觉得,那场景真不适合让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