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皇甫述深思,此人脱口问出的话,让他又是一惊。
“阿姊,我听说姜大夫回来的路上遭遇流匪,是真的吗?”
靖王妃连忙安抚他,道:“不用担心,季轻已经派了好些人去找了。你不要着急,姜大夫不是说过,要你保持心平气和吗?”
顾休承点了点头,看向不请自入的皇甫述,眉心微蹙:“这是……皇甫公子?”
皇甫述却顾不得寒暄,焦急问道:“你们说的姜大夫,是初念吗?她出什么事了?”
靖王妃未料到皇甫述一路跟进了内宅,正要送客,闻言不由得多问了句:“皇甫公子,认识姜大夫吗?”
“先别废话了,她到底怎么样了?”
这不客气的态度,让靖王妃将最后的客套也收起来,冷声道:“此事与皇甫公子无关,今日你来探望舍弟,心意我们领了,现在还请公子尽早离开,我府上现下正忙着,恐怕无暇招待。”
皇甫述见问不出什么,也无心纠缠下去,匆匆离开顾宅去找曹良,令他派人立刻去打探情况。
此事倒也并不难查,不到两个时辰的光景,下属便前来回禀,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县令刘大人派人乔装为流寇,劫持了为顾世子诊治的女大夫。现在那个大夫人还没找到,靖王妃已经派人围住县衙,登门找刘大人质问情由了。”
“刘武进,他怎么敢!”
皇甫述头晕目眩,这才想到,的确是有这么回事。
前世他在山梅县街头惊鸿一瞥,远远瞧见了初念,便对她一见钟情,无奈当时没找到她的人,只能遗憾错过。第二次见面,便是在刘武进招待他的宴席上。
那时,席间似乎还发生了一桩冲突,好像是初念的表兄前来找她,场面闹得十分难堪。原本皇甫述还有些介怀,经那位表兄一闹,他才知道,原来初念她并非风尘女子,而是被迫的。
却没深思过,原来,她竟然是被刘武进强抢去的。
皇甫述心中翻江倒海,面前,那下属在继续禀告:“听闻这刘大人性喜渔色,见到貌美妇人便会设法收纳后宅,那位姜大夫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恐怕是因此才招来横祸。”
他忍着各种暴戾的情绪,冷冷一笑:“走,我们也去看看。”
县衙门口,里里外外围着许多人,堂上,一人持剑站立,正是季轻。他正在质问县丞相刘武进的下落,对方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季轻可不是什么好脾气,二话不说,拔剑相向,那县丞才吞吞吐吐地交代:“大人今日兴致好,在后院与姨娘饮酒。”
光天化日之下,身为一县父母官却不思公务,竟公然白日宣淫。难怪此人闪烁其词,却是为他主子遮掩,季轻不与他为难,冷着脸道:“去把他给我请来。”
那县丞跌跌撞撞地去了,半晌没见回来,季轻正等得不耐烦,正要另外遣人去,却见那县丞白着一张脸连滚带爬地前来回禀:“不好了,大人出事了!大人不见了……”
皇甫述赶到时,正是这样一副混乱场面。
却说那时,初念从马车中偷溜出去,其余众人忙着打斗,竟一时无人留意。她成功潜入等身高的草丛中,悄无声息地远离了现场。
自然不能再走大路,她专挑僻静无人的山野小道,疾走一刻钟左右,才发现不远处有一户人家,门口竹竿上晾晒着一身青色男装,她摸出两个大钱放下,趁无人注意,将那衣物捞走,寻到一处无人的溪边套在身上。再从包裹中取出一张材质古怪的柔软面具,用药水均匀涂抹一层之后敷在脸上,如瀑青丝放下,用手指梳理成男子发髻的样式,用布条与树枝固定在头顶。
再转身时,已是一名面目平平无奇,落入人群也不会惹人注意的普通少年。
初念已经计划好,待将山梅县的诸事处理完毕,她便去京城。
殷氏固然有诸多她很讨厌的人,但父亲、六哥的恩情,她却不能不报,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大家子走向覆灭。
为此,她闲暇时间便开始采买、制作各种可能派得上用场的物件,这个用于易容的面具,也是前不久才制成的。
她本没打算这么快就用上。
那个县令刘武进,包括前世那些对姜家落井下石的各位,初念并没有准备什么先发制人的招式。虽然他们前世恶事做尽,但今生只要不来招惹她,她可以当作没那回事发生。
毕竟这世道早就乱了,天底下恶人那么多,难不成要见一个杀一个?
就算是她自己,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然而,当她认出那个斜眼衙役,得知刘武进竟然在她如此深居简出避免麻烦的情况下,还要找上门来,心中到底还是没忍住燃起一簇怒火。
一个两个,都当她是泥塑的不成?
远居京城的那位赵国公夫人,她暂且没那么长的手去收拾她,近在眼皮子底下的刘县令,难道还要再一次任他欺凌?
若是这点儿事她都不能解决,而是等着旁人或能够或不能的解救,她重活一次又有什么意思?
改头换面的初念不再遮掩行迹,落落大方地迈上了官道。
她脚程很快,疾速奔走时甚至忍不住暗生感慨,活着真好,年轻真好,能够健健康康、能走能跑能跳,真的很好!
前世的她,因被人暗算,徒有一身好医术,并有天纵奇才的师父在侧精心调理,每日也不过苟延残喘,抱着一副残破身体徒劳等死罢了。
那时的她,偶尔也会妄想着,若是能有一副健全的身子,许多事是否都可以被改写?
而现在,这样的机会就摆在面前,她为何还要继续忍气吞声?
不妨从现在开始,便快意恩仇。
第19章 恩仇 今日你命休矣。
进了县城之后,初念暗自留意,确定并无人跟踪自己,便兜兜转转来到县衙附近,寻找前世姜承志闯县衙时所说的那棵老槐树。
果不其然,在那座占地两条街、格外富丽堂皇的宅邸周围转悠了几圈,初念总算在靠近倒座房那段不起眼的围墙边,发现了那棵老槐树,一根粗壮树杈伸出半截在墙外,露出了不少枝叶。
县令的宅邸围墙很高,且周围没有任何攀附之物,对寻常人来说,是很难翻越的。但对于习惯在悬崖峭壁之间行走的姜家人来说,却不在话下。
初念回头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便稍退几步,借助一段小跑,如灵巧的猫儿般纵身一跃,细瘦手腕轻巧地搭上壁沿,长腿轻轻一荡,便翻身上了围墙,顺势隐身在枝叶茂密的槐树枝桠上。
这里是倒座房,是丫鬟仆妇的住所。这会儿她们多半在上值,并不在此处,倒方便了初念行动。便是如此,她依旧小心谨慎,避着人在院落之间寻找。
搜寻了不少功夫,偶然听见一个姨娘和丫鬟的对话,得知那刘武进今日又得了一名新欢,竟忍不得天黑,此刻正在群芳院快活。
群芳院,初念微微蹙眉,发现自己竟还记得这个院落的名字,只因前世她被强抢过来,住的正是群芳院。
只是,她记得名字,却不清楚方位,干脆劫持了一名在园中落单的丫鬟,逼问出确切的方位之后,用手刀将人劈晕,藏在后花园的假山中。
群芳院的位置比较偏僻,在后花园北面,与其他院落之间隔着偌大的人工湖,初念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
靠近后却发现,这里不像其他院落只有普通仆妇伺候,竟然派有两个装备齐全的护卫在门口值守,看起来有些难对付。不过初念存心来报仇,还是做了准备,她故意弄了些动静引走一人查看,利落地击昏剩下一人,待先前那人回来时,便立刻被一阵药雾扑面软倒在地,瞬间不省人事。
初念费了些力气将这二人拖到不起眼的角落,才潜入群芳院。刚踏进院门,就隐约听见里头传来女子哭泣讨饶的求救声,脚步微顿之后,不由加快速度朝内走去。
除了院门外的两人,院内并无其他的闲杂人等。初念来到传来声音的厢房,透过半开的窗户,看见个矮胖男人正欺身压向一名艳丽女子,口中淫词秽语不断,正欲行那事,从背影来看,那男人多半是刘武进无疑。
而那女子显然并不情愿,一面哭泣一面推搡,奈何手脚酸软无力,根本使不上力。
初念一看她的模样便知,这刘武进多半故技重施,对这女子用药了。
她原以为刘武进白日宣淫是与自家小妾欢好,却原来在强迫女子,真是畜牲也不如的东西!
初念不知,刘武进性喜渔色,平日里女色不断,这一回因为招待京中贵客接连素了好些时日,好不容易今日那两尊大佛都离了县衙,叫他得了空闲,后宅那些乖巧的姨娘已经不能叫他尽兴,他便想到前些日子让属下抢来的那个美人,正好借着驯服的理由,可以玩些粗暴的消消火气。
此刻他正在兴头上,完全无心留意外头的情况,却忽然听得身后“砰”地一声,吓得顿时就萎了。一回头,却见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个眼生的少年人,一双怒目喷火般地瞪着自己。
刘武进连忙掩好衣物站了起来,怒道:“你是何人?为何私闯内宅?”
不待回答又高声喊来人。
可惜外头仅有的两名护卫已经被初念解决,别处的下人又太远,得了他平日里远离群芳院的吩咐,无事根本不会靠近此处。
初念手执银针,三下五除二地扎入他各处大穴,成功令刘武进动弹不得。再抬头,瞥见那榻上女子正白着脸抖着手想将凌乱的衣服整理好,并没有看自己的方向,便不再理会。
她脚底踩住瘫软在地的刘武进脖颈,冷笑道:“你不必管我是谁,只需知道,今日你命休矣。”
初念临时改扮了相貌,却来不及准备改变嗓音的药物,虽然刻意压低了嗓门,仍旧能听得出是个女子。
“原来是个小娘皮!”刘武进一听她的声音,脸色就凶猛起来,榻上女子原本已经放松了不少,正抖抖索索地用酸软无力的双手整理衣裙,此时也忍不住惊讶地看了过来。
不过,即便初念是个女子,也并没有让刘武进得到半点实质的好处,他依旧只能徒劳在她脚底挣扎,只是脸上多了许多不甘。
初念根本不理会他的心情有什么样的转变,反手从后腰摸出一把方才途径厨房时拿到的剔骨刀,正要手起刀落结果了这狗官,却忽然听到榻上女子一声惊呼:“娘子刀下留人!”
初念冷笑抬眼看向她:“他这般对你,你还为他求情?”
那女子鼓起勇气看向她手中闪着森森银光的剔骨刀,解释道:“我不是为这狗官求情,只因这些年他在山梅县为非作歹,还有许多像我这般被强抢的女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求娘子审他一审,那些女子若是活着,如今身在何处,若是死了,埋在哪里?”
初念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看向刘武进的目光更加狠戾。
那女子只当她还不信,挣扎着下地跪倒,泣声道:“我姓余,是龙潭村余宝贵家的次女,家里人都喊我二娘。我姐姐去年便是被这狗官强抢了去,一年多都了无音信。我们家只有两个女儿,被县令大人强抢了一个,也无处说理,只能忍气吞声,我爹娘为了保护我,将我藏在山中外祖母家寄养,没想到,外祖母病重,我到县里为她请大夫,还是被县衙的人看中了,这狗官听说后,便派了人去将我抢了过来。”
初念冷冷地听完这故事,心道这故事还真是该死的熟悉。
当初那些人强行将她带到县衙,姿态何其娴熟,可想而知,这种事他们根本也不是第一回 做了。
是以她干脆也不问真假,剔骨刀轻轻拉动,直接在刘武进的咽喉割出一道鲜红血口,问道:“那些女子在哪?”
这狗官痛得尖叫起来,连声道:“小娘子饶命,二娘,你姐姐没死,活得好好的,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这话鬼才信,初念懒得跟他废话,提刀又在他脖子上拉了一刀,只是稍微控制了力度,没有割破喉咙与大血管罢了。
刘武进连声惨叫:“我说的都是真的!不止她姐姐还活着,其他的小娘子,还有好些都活着呢!她们都过得很好,不缺吃,不缺穿,不信我带你们去看看!”
初念找出一颗解毒丸扔给余二娘,示意她服下。
又拔了几根银针,令刘武进能起身走动,用刀尖指着他的咽喉,冷声道:“现在就带我们去。”
刘武进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只是眼珠子止不住地滴溜溜乱转,显然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初念干脆放下剔骨刀,手腕一翻便塞了粒黑色药丸进他嘴里,冷笑道:“想耍什么花招只管耍,这药以十三种毒虫毒草制成,剧毒无比,一旦发作你将遭受万蚁蚀骨之痛。”
刘武进只觉得自己喉咙被开水烫伤一般,从嗓子眼传来一阵血腥气,他大惊失色,连忙挖喉干呕想要把那药给吐出来,初念冷眼看着他忙活,凉凉说着:“晚了,此药遇水即溶,你只要老老实实带我们去找回那些姑娘,我可以考虑在你死前把解药给你。”
刘武进手痛苦地捂着脖子,嘴角涌出一股股鲜血,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却也无计可施,只得耍起了无赖:“你还是立刻就给我解药吧!否则我死了,谁也找不到那些小娘子。”
初念嗤笑一声,干脆后退一步看着他作,刘武进心知有异,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他便感觉到五脏六腑涌起阵阵若有似无的麻痒,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痒意逐渐加深,很快就演变成痛意,而后越来越痛,根本无法忍受。
刘武进大骇,不禁惊怒起来,却再不敢造次,只能徒劳问她:“你究竟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初念懒懒地说:“我说你就别问了,说了你也不懂。还是抓紧时间带我们去找人,那样或许才能在你穿肠烂肚之前得到解药。”
话刚落音,刘武进便呕出一口黑血,他吓得两股战战,再不敢耍花招,连忙交代:“她们被关的地方很偏僻,离县衙很远……”
初念不耐烦地说:“自己想办法。”
刘武进哪里再敢谈条件?说这个不过是为了打消她们的顾虑,说完便战战兢兢地领着两人来到群芳苑的书房,扣动一处开关后,露出书架后的一处暗道。
“这处暗道一直通到城外,我们只要走半个时辰就到了,对面有马车和车夫随时候着。”刘武进在前面引路,一边走一边老老实实地解释道,“二娘的姐姐,还有以前的那些小娘子,都是被这般送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