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他依旧病弱,却平添了几分生机,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恢复了不少翩翩世家子的气质风范。
“今日可以让季轻推着你去小花园散散心。再过两日,我就开始为你拔毒,这个过程会比较辛苦,恐怕有一阵子没精力出去了。”
初念说得直白,顾休承知道她没恶意,也不觉得被冒犯,随口应下了。
次日暂停施针一日,初念将用药的事项一一交代给茜雪,自己打算去一趟周村。
姜道飞那日回去后,一直借宿在周福家闲置的院落养病。虽然这段时间两边不时都托人口信来往,初念到底有些不放心,便决定在正式为世子拔毒之前,还是回去探望一趟。
靖王妃知道她要回去探望姜神医,提前让下人采买了可能需要的物品,初念想了想,若自己亲自去置办,也挺费时费力。
救回世子的一条命,这些东西她还受得起,便没有推辞。
靖王妃满意她的乖顺,又让季轻亲自安排了车马,拨了护卫相送。
初念想说些什么,顾浅辞率先堵住了她的说辞:“京中那位几次三番没有得手,未必已经死心,小姜大夫如今为舍弟治病,保护你的安危是我们份内之事。”
初念想起前世舅父出事后那些没完没了的糟心事,其中有好些还没发生。不知是因为搬离山中住处,还是靖王妃的干预,也不知那一切跟京中那位赵国公夫人究竟有没有关系。
不论如何,这种时候自己独自行动的确不是明智之举,只得默默地再次接受对方的好意。
马车载着初念和大包小包的药材礼品,踢踢踏踏地出发,驶出了县城,往周村方向行去。
在他们身后不曾留意的街道拐角处,两名穿着麻布短打的汉子盯着远去的马车,低声交谈了几句,而后便分头行动,一人跟着马车出了城,一人则去了别处,不知做什么去了。
第17章 围堵 看起来像是流寇。
初念到了周村,一路没怎么费劲便打听到了村长周福家。周福的儿子去年成了亲,新盖的院子有不少空房,专门腾出来给姜家人住。姜承志租钱给得大方,周家便将他们的吃食也包办了。
初念拎着大包小包进门时,受到了热情的欢迎。她跟众人寒暄了几句,就连神情冷漠的秦氏也主动打了声招呼,才得以进屋去跟姜道飞说话。
周家人留了午饭,饭后初念到底没忍住,私底下重新查看了一遍姜道飞的伤势,仔细地把了脉,知道他恢复良好,这才放了心。
姜道飞知道她即将为顾世子拔毒,便没有强留她在周家待着,又将接下来的治疗方案推敲了一番,便放她离开。
姜承志出门相送,一路上神情都有些不安,直到初念准备上马车,才忽然开口道:“山上的房子已经开始重建了,等你有空时,我带你去看看。”
初念便说好。
姜承志又说:“我娘她,之前说的那些话,也不是有心的。我看她也有些后悔,你不要生她的气,等房子盖好了,就回来住。咱们一家人,还跟以前一样……”
初念抬头看了他一眼,想说些什么,却一时只能沉默。
若她只是真正十四岁的姜初念,她不会想那么多未来,或许会跟秦氏闹别扭,却不会离开这个家。但她已经活过了一世,心中装了太多恩怨,她会毫不犹豫尽自己所能,改变舅父不公平的命运,但这件事结束了,她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去做。
她,早晚会离开山梅县。
姜承志说这些,其实也并不为得到她的回答,更多是安慰说和。
毕竟在他看来,初念除了回来,还能去哪儿呢?
道别后,初念就变得有些心事重重。
马车行驶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一路都很是颠簸。初念心中装着事,也就没有留意外头的动静,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初念疑惑地挑开扯帘,只见此处依旧是荒山野岭,根本还没到县城。
而此前一直守护在马车前后的护卫们也停下了,其中那位领头的护卫拍马上前,在车窗外低声对初念说道:“姜大夫,有人拦在前方路口,怕是要对我们不利。”
初念心中咯噔一下,警惕地问道:“是什么人,可看清楚了?”
“看起来像是流寇。晌午我们出来时便有个人远远坠在我们马车后头,当时没有别的动作,我们以为是同路的乡亲。结果现在回程那人又出现了,身边却多出了十多个同伙,看样子,是打算前后包抄我们。”
这些年世道混乱,很多地方发生了天灾人祸,流民背井离乡,有不少落草为寇,四处流窜作乱。
初念顺着那护卫的视线,将身子探出车外去看,果然看见马车前后各有十多个手里拿着棍棒的汉子在靠近。马车停下来的动作,非但没有令他们停下脚步,反而更加握紧了手中的棍棒,再不掩藏行迹,明目张胆地快速靠近马车。
初念眯眼打量着那些人的模样,他们衣衫褴褛,乍一看确实有点像流民匪寇,但当她看清其中一道眼熟的身影,便知道他们真正是谁了。
马车前方的汉子们,隐隐以一个斜眼中年男人为首,听令行动。
前世,便是这个斜眼小吏,带着一众衙役,挥舞着杀威棒打到姜家来,将她抢去了县衙。而此时,这人却没穿皂服,打扮得匪里匪气,但看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要做的事情多半却没什么区别。
初念心中冷笑,却忍不住回想着:这次她在山梅县城深居简出,可没有偶遇过那个脑满肠肥的县令刘武进,可为什么,这些人还会出现?
“若是他们动起手来,你们几个,可有胜算?”
她今日出门,只有四个护卫随行,跟对方相比数量太过悬殊。不过那些人看着凶神恶煞,其实战斗力也就是民夫水准,而这几名护卫却是靖王妃手底下卖命的,实力应当不差,所以她才有此一问。
那护卫见贼人就在眼前,这小姑娘却神情淡定面无惧色,心中难免有些惊讶佩服,口中却只是尽责答道:“我等必定尽全力保护姜大夫的安全无忧。”
初念听话辨音,便知道他们多半应付得了。
然而,到底不是自己的人,她也不能完全信任,想了想,又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裹中找出一瓶近期制作的药水,悄悄握在手中。
此刻,马车外已经开始打斗起来。那些人靠近马车后,二话没说直接动手,根本不提此举的目的为何。几名护卫大哥也不是吃素的,果然不负期望,来一个踢走一个,来两个击退一双,并抽空点了一根传信烟花。
一道白雾窜向云端,在半空发出一声爆响。这道烟花让偷袭的这些人骤然紧张起来,有的干脆扔掉手中的棍棒,从身后拔.出刀剑来。
透过车帘缝隙观察外界的初念,不论是动作神情还是内心,都意外地十分平静。
刀枪箭雨中死过一回,再次遇到同样的事,竟然也不觉得恐惧了。
双方缠斗了片刻,那些来人见这两个护卫实在不好应付,便彼此使了个眼色,其余人等扑上去缠住护卫,斜眼汉子趁他们不注意,悄悄摸到马车边上,竟想偷偷将车内的初念带走。
只是,车帘才被掀开,便有“滋滋”两道极为轻微的声音响起,斜眼汉子只隐约看到一阵呛人刺鼻的水雾向自己面门喷过来,随即眼部传来一阵火辣灼痛,顿时什么也看不清了。他“啊”地一声惨叫起来,而后小腹被人狠踹了一脚,直接摔下了马车。
用花椒、吴茱萸、生姜、芥菜子等辛辣之物捣汁过滤,制成的这款简易药水,在山野间行走时,有时甚至能击退一头熊。
然而,却并不致命,只能争取片刻功夫罢了。
斜眼大汉惨叫倒地,成功吸引了两名护卫转身回来,两人牢牢守护在马车左右,却没留意,在刚刚那瞬间功夫,初念已经抱着个青色包裹溜下马车,并借着马车的掩护,钻进路边茂盛的草丛中,一眨眼便失去了踪影。
双方混战了一刻钟的样子,远处便传来急促哨响,竟是偷袭这些人留在周围把风的同伙传来消息,提醒有人增援来了。这些假扮流寇的衙役久攻之下未能得手,心中越发地急躁起来,平日里他们狐假虎威惯了,还以为自己能在山梅县横着走,没想到一次出动了三十来人来抓个小娘子,连人家三四个护卫都应付不了,差点就交代在这里了。
这下子听到哨声,根本无心恋战,一个个能逃的立刻就逃走了,却有一多半的人想走也走不了,捂着伤口躺在地上鬼哭狼嚎。
护卫也不敢紧追,连忙回到马车边,隔着门帘问里头的人如何,半天没得到回应,面色骤变,也顾不得礼节了,掀起帘子一看,车里哪里还有人影?
此时,在县城看到求救信号的季轻领着人亲自赶到,却发现马车内空空如也,四名属下面如死灰的模样,当下就黑了脸,喝问:“姜大夫人呢?”
一名护卫剑指瘫在马车底下眼睛红肿不断流泪的斜眼大汉:“你们是什么人?带走我们的姜大夫是有什么目的?”
斜眼大汉缓了这么久,眼睛勉强能够看清一些模糊的影子,但脖子上的凉意还是让他不敢大意,抖着声音回答:“好汉手下留情!我们只是一些吃不饱肚子的可怜人罢了,看到贵府娘子独自出门,便跟着过来,只是想碰碰运气讨口吃的,怎么会把人带走呢?”
这话也就骗骗鬼了。
季轻等人这些年四处剿匪,真正的流寇见得多了,几个像他们这样膘肥体壮,却连把刀都拿不动的?
季轻冷哼一声,对身后之人道:“原地审问,其他人分头去找人,务必把姜大夫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斜眼汉子倒是个嘴硬的,但其他衙役就没那么扛揍了,三两下就抬出了县令大人,并嚣张地表示:“那个姓姜的小娘子是县令大人点名要的人,你们若是识相,就不要插手此事!”
可惜他们眼前之人并非饱受欺压的山梅县百姓,对那位鱼肉乡民的县令没有半分敬畏之心,反而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季轻闻言气笑了,问道:“你们的县令大人要带走姜大夫做什么,背后是什么人指使?”
季轻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赵国公的那位继室夫人竟然把手伸到了山梅县的府衙,往日里她做的那些事情没有证据也就算了,联合地方官员来对付世子,那可未必是她丈夫能够容忍的范围了,见这些人一时也交代不出什么有效的消息,想了想便道:“将这些人带回去,向主子禀告,再好好地审问。”
一批人先回县城,季轻带着剩下的人一起去找初念。
然而,当他们把所有逃走的偷袭者一个不漏全部抓回来之后,却还是没有发现初念的踪影,审了所有偷袭者没一个知道她下落的,不由开始急了。
姜大夫究竟是被人带走了,还是自己害怕躲起来?
不论事实究竟如何,世子的病现在全指望她了,她可不能有事!
季轻立刻召集驻扎在山梅县附近的属下,全力搜查初念的下落,自己则带着这个消息,亲自回去禀告靖王妃与世子。
第18章 快意 当她是泥塑的不成?
西街芙蓉巷的某处僻静宅院,约在半月前换了主子。这户人家来头似乎不小,护院仆从加起来,浩浩荡荡地约有百来人。
只是低调得很,搬进来之后,从未与周围邻里往来,平日里也总是门扉紧闭。
今日,却迎来了一位尊贵客人。
有心人留意到,那客人衣着华贵、举止风度翩翩,正是这段时间在县衙落脚的京城贵客,县令大人刘武进这段时间挖空心思招待的对象——皇甫述。
皇甫述骑马来的,骏马被门房小厮牵走照料,他本人则被管家请入,带到前院的会客厅稍待。
后院,接到他拜帖的靖王妃微微蹙眉,道:“皇甫家的人,一向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还说要探你的病?”
顾休承也摸不清对方的来意,便道:“见一见便知。”
“你别起来,我去。”
顾休承前段时间病情凶险,好容易稳定下来,靖王妃待他却更比从前小心谨慎,“你就在这儿好好躺着,若他找你有什么事,我为你转达,若无事,就把他撵走。”
顾休承微微一笑,没拒绝长姊的好意。
皇甫述等了盏茶功夫,主人家才姗姗来迟。来的不是病世子,而是这些年一直深居简出的靖王妃。
皇甫述也并不失望,毕竟他也不是为了顾休承来的。与靖王妃寒暄几句后,他便有意将话题往世子最近的大夫身上引,靖王妃却无意与他多谈,只简单一句“医术尚可”的评价。
皇甫述不以为然,在他看来,顾休承药石罔效,注定英年早逝,既如此,何必为难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若真叫这病世子死在初念手里,恐怕她难以顺利脱身。
毕竟这位靖王妃,将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顾皇后,是出了名的偏袒弟弟,因顾休承早死迁怒赵国公府,几代公卿的大族,竟在她荣登后位的时候悄无声息的湮灭了。
也不知前世,她是如何斡旋的。皇甫述想着初念的手段,心知就算没有他,此事她也能顺利解决,只是必定要吃不少苦头。
而他,却再舍不得她吃苦了。
皇甫述不好直接从靖王妃手中抢人,只得另想他法,比如,为那顾世子再推荐几个旁的大夫。
要迁怒就迁怒旁人去。
正酝酿着如何开口,却见一名婢女匆匆走进来,对着靖王妃耳边说了句什么。
只见原本姿态闲散的靖王妃骤然坐直了身子,脸色也黑沉下来,片刻之后才意识到客人才在,抬手端茶道:“皇甫公子请见谅,我府上出了些事情亟待解决,不便招待了。”
皇甫述来意尚未说明,哪里甘愿这样被送客?不过想来确实是出了什么事,靖王妃竟等不及他起身,便匆匆离开。
皇甫述心中不安,还有什么事能让靖王妃如此失态?
莫非,是顾世子的病情……
想到这儿,皇甫述也顾不得失礼,无视前来送客的管家,跟着靖王妃往内宅走。管家未能阻止,竟让他一路跟到世子的院落。
这一进去,皇甫述便愣住了。
原以为病入膏肓只待阎王索命的顾世子,竟坐在轮椅上,被随从推了出来。他膝上盖着薄毯,脸色看起来略显苍白憔悴,除此之外却并无半分不妥,绝非传闻中命不久矣的模样。
难不成,这个相貌出众,长得跟靖王妃有七八分相似的年轻男子,并非顾世子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