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轻却道:“此刻消息已经传出,世家大臣都已进宫,为了调查叛军余孽下令封锁宫门,皇城处处守卫森严,这会子想要进宫恐怕是不可行了。”
皇城,就像一头沉睡的狮子。曾经主人昏聩,还能趁它打盹的时候觑探一二,真到了危机四伏的时候,一旦警惕起来,就远非寻常人可以冒犯的。
然而,顾休承得不到初念的确切消息,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安心,下令:“再去想办法。”
季轻无奈,只好领命退下。
京城出了这等大事,靖王妃自然不能束手待毙,连忙去书房给靖王写信,顾休承随她去书房坐等。但后续传来的消息,却一则比一则不乐观。
原本他们安插在宫中的人手还可以寻找机会对外传话,但随着守卫的越发森严,渐渐的连那些人也联系不上了。
但从他们此前传出的消息来看,初念依旧是音讯全无。
“世子请勿过度忧心,毕竟陛下遇刺的现场,并没有发现殷娘子的身影。这种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
季轻的劝慰,将顾休承焦躁难安的心情稍稍抚平。但等了快一个通宵,他到底失了耐心,不肯再在原地坐等,便下令道:“备车,去皇城。”
世子的马车赶往皇城宫墙外,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往日这时早该有些小摊小贩出来谋生计了,但今日的街道却空寂无人,萧瑟得仿佛一座死城。然而,皇城并非大门紧锁,有不少手执武器的兵丁出出进进,有不少尸体被裹着草席运送出来,径直往城外乱葬岗而去。
顾休承坐在马车里,目光沉沉地盯着那些被随意包裹的尸体。看得出大部分是被杀死的叛军,但其中也不乏挽着发髻的宫女和死不瞑目的内监。
宫变何其凶险,这些人显然都属于城门失火,被殃及的池鱼。
因为急于得知宫内的消息,车夫将马车驱得更靠近宫门,停靠才没一刻钟,便被勒令离远些。此时此刻,别说这马车主子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世子,即便是真正的王公贵胄,也得靠边避嫌。
顾休承坐在马车内,听着那些兵丁对自家马夫的呵斥,心中忽然涌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原来,这就是权势的力量。
曾经的他,私产富可敌国,出入宫闱如无人之境,所以对现状还算满足。现在看来,那只是因为,掌管这个国家的君王太过昏聩无能,一旦这座皇城更换了主人,亮出应有的獠牙,他竟然就束手无措了。
甚至,连一座宫墙也无法逾越。这座宫门背后的一切,看来根本无法企及。
一股难言的野望,于无声处在心底滋生。
第75章 良家 她总得负起责任才是。
“让人随时盯着, 有殷娘子的消息,立刻回禀。”
不再徒劳等待,顾休承下令之后, 便让人掉转马车, 准备离开。马车掉转到一半时, 眼角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宫门出来, 便扬声叫了停。
是皇甫述。
他也进宫了?
世子这边厢的动静,也被皇甫述看见了。
隔着老远的街道与闲杂人等, 两人视线相对,皇甫述嘴角微勾, 跟身边的随侍低声说了句什么, 随即迈步上前, 向顾休承的马车走来。
车夫将马车驱赶到一边,靠着宫墙停稳。顾休承端坐在马车里没下来, 只看着皇甫述, 倒想听听他打算说些什么。
“顾世子,许久不见。”
皇甫述显然并不介意顾休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定地走到车窗边, 闲适地打了个招呼。
顾休承闻言也只是淡淡一笑, 回了句:“好久不见。”
两人上次的见面,还是游湖那日, 皇甫述忽然出手伤人,险些伤了世子性命。在那之后,两人并没有见面,但私下里,皇甫述却三番五次派人暗杀世子,所幸都被世子的护卫们成功拦下。而世子在他契而不舍的骚扰下, 终于烦不胜烦,也让季轻发起了反击。
两人私下里你争我斗,一直没能消停,明面上却一直王不见王。直至皇甫述自请外出平叛,诸般针对世子的行动都暂缓了下来,似乎把这些事情都忘了个干净。
然而,他回京之后便请皇命赐婚,可见依旧耿耿于怀。
他从宫中出来,可知初念的安危?
比起对皇甫述的不顺眼,眼下顾休承更关心初念的现状,忍不住斟酌着如何从他这边打探消息。
皇甫述却率先开口,直接打消了他的担忧:“世子一大早等在此处,可是因为担心初念?世子放心,她一切安好,我才从她那里来的。”
皇甫述应当不会拿初念的安危开玩笑,得到确切的消息,顾休承一颗心总算落到了实处,但又立即觉察到皇甫述话里话外的未尽之意,他才从她那里来的?
初念消失了一夜,多少眼线都找不到她的去向。
偏偏只有皇甫述知晓。她究竟去做了什么?又跟皇甫述有什么关系?
皇甫述如愿看到他面色微沉,心中冷笑一声。他就知道,这个顾世子对初念的心思不纯。一个病秧子世子,前世此时已经去阎王殿报到的人,因为初念的医术才侥幸留得一命,却因此惦记上了救命恩人。
想到这里,皇甫述便十分烦躁,不客气地说:“世子体弱,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若再犯了病,麻烦的还是旁人。初念的事情,以后就不必你挂心了!”
顾休承却只是冷冷一笑:“初念对本世子恩同再造,如今被困深宫,于情于理,我过问一声也并不过分。不过皇甫公子,你是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种话?如果我记得没错,初念一直都很厌恶你,恨不得跟你撇清所有关系。 ”
皇甫述怒从心起,靠近车窗冷冷瞪视他:“世子莫非觊觎我家初念?对不住了,圣上已经拟旨,不日便会下诏赐婚于我二人,世子注定要伤心了。”
顾休承也靠近了车窗,在他耳边低语:“皇甫公子才从宫内出来,难道还没听说,这位圣上可能命不久矣,他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了你的婚事?”
“你!”皇甫述未料到此人身在皇城门口,竟敢这般口出狂言,转念一想,手握黑甲军的小子,的确有几分狂傲的资本,只能咬牙道:“不论谁坐了那皇位,这桩婚事都是定了的。”
皇甫述的本意,是彰显自己拿捏皇权的底气和霸气,但顾休承听了,却不屑一笑,道:“皇甫公子就这般本事,只会拿皇命压人的么?”
说罢,便回身不再与他争执,让车夫开始赶车,缓缓驶离皇城。
徒留下皇甫述恼怒不已,却无言以对。只因他们都知道,初念此时即便嫁他,也是心不甘情不愿。
顾休承独坐在马车里,心情着实谈不上愉快。不久后有人起码赶了上来,在他车窗边汇报:“宫里的人传出了消息,殷娘子已经回到住处了,是……是皇甫述公子送回去的。”
随后又报告了一些细节,无非是有人看见昨夜他们二人一路同行,往延福宫方向去了。
顾休承听后,久久沉默不语。
皇甫述这个人,他一直都很警惕,虽然初念三番五次明确表达了对他的反感,但世子却一直不知晓,他们之间的恩怨究竟是什么。
寻常人若在一个女子面前遭遇这般的挫折与打击,总归有些迟疑与反复,但皇甫述却似乎非常坚决,那坚决中带着一股笃定和从容,仿佛初念注定是他的,不论过程有多少波折。
正是那种姿态,令顾休承烦躁且不安。
他到底凭的是什么?
必须得找个机会,再见初念一面。
他一个良家男子,看被看过,摸被摸过,亲也被亲过,她总得负起责任才是。
世子许久没有说话,车夫便习惯性将马车往兰溪苑赶去。待顾休承回过神来,看清车外的道路,忽然开口道:“去东城,国公府。”
车夫愣了一下,答应下来,调转车头。
世子从搬进兰溪苑那日起,已经有许久没有踏入国公府的大门了。
宫里发生了震撼国祚的大事,赵国公作为重臣之一,连夜便进宫去了。进宫前,为了以防万一,他严令家人守护门庭,谨慎外出。一家人不知具体缘由,难免有些人心惶惶,都聚集在赵国公夫人小傅氏的正院焦躁难安的等待着。
这时,门房却传来消息,说世子回来了。
小傅氏本来就心绪不宁,闻言冷笑一声:“他回就回吧,难不成要一大家子去迎接不成?平素里不知所踪,出了事倒知道往家里避难来了。”
一旁的顾休启没心没肺,不管什么时候都能乐得自在,在母亲的正院里也并不避讳,照样的左拥右抱,听到回禀也啐了一口:“他要回就回自己院里去,别引到这里给爷找不自在啊!”
事实上,顾休承也不是回来找他们的,进门后直接回到自己的院落。
世子康复后,府里发生了多少事,闹得人心惶惶,可这个始作俑者却始终住在兰溪苑,不受半点风波的影响,可见手段高明,赵国公府上下无人胆敢轻视,见他好不容易归来一趟,纷纷上赶着前去伺候。
顾休承对这些人的态度如何并不在意,随意应付几句就叫人下去了,只留下自己惯常支使的小厮。
一面往卧房走一面交待:“若国公爷回来,就给他说一声,他说的那件事我答应了,不过是有条件的,具体的就叫他派人跟我来谈。”
虽然并不常回家,世子的院落每日都有专人在打理,十分整洁。顾休承歪靠在榻边,解了外袍,钻进被窝闭上眼补眠,想了想又睁开眼,道:“当然,他若是亲自来谈,那是最好的。”
小傅氏得知顾休承回府,心情并不像面上表现出的那般平静。得知他果真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而根本没考虑要过来请安,心中的怨愤又增加了几分。
“去打听一下,他回来是干什么的。”小傅氏招来心腹,暗中下令。
不怪她这般警惕,实在是因为这么多年来,她跟这个继子明争暗斗,早已势同水火。尤其是他康复回京之后,一个接着一个动作,打得她措手不及,前段时间借着一堆所谓的证据,逼得国公爷向她扔下了休书。
为了保住国公夫人的尊荣,小傅氏已然费尽了心机。再不仔细防范,怕是真的要被赶出家门。
心腹得了命令,神色有些犹豫,但到底还是领命去了。
顾休承是赵国公顾培铭原配傅氏青娘之子。傅青娘出身于百年世家,当初与名不见经传的顾培铭联姻,实属下嫁,不过顾培铭自身也很争气,成亲后便去前线征战,靠着实打实的军功跻身国公行列,饱受两代皇帝的信重。
傅青娘身子骨不好,先后生下一女一子之后,便撒手人寰。
傅青娘过世时,一对子女都十分弱小,为更好的抚育儿女,顾培铭便很快续弦,娶的还是傅氏女,因是继室,门第自然不如发妻,是傅家旁枝的一个女儿,论起辈分来,是傅青娘的堂妹,也就是傅晚凤。
傅晚凤长得不如傅青娘美艳端庄,但胜在小意温柔。
习惯了发妻的强势,继室这种小家碧玉的温顺令顾培铭十分受用,很快便放心的把一对儿女和赵国公府交给了她。
只是傅晚凤的柔情蜜意能交给顾培铭,对原配的这对子女却没什么耐心。借着整顿国公府的理由,她将原配夫人的陪嫁悉数揽到自己手中,反手便将顾浅辞和世子身边的亲近仆妇逐一斩除,对这原配留下的两个孩子,表面上一视同仁,暗地里却各种苛待。姐弟俩明明生活在自己家,衣食住行却要仰赖继母的鼻息。
顾浅辞身子康健,一开始倒也能勉强支撑,世子重疾在身,却三天两头缺医短药,不仅如此,傅晚凤在得知自己有孕之后,便开始秘密在他的汤药中做手脚。
赵国公明知小傅氏苛待发妻的一对子女,每每双方闹得不可开交了,便出来轻描淡写的呵斥几句,各打五十大板后,轻轻揭过。
有了后娘,亲爹变后爹。
看清了父亲不再可靠,姐弟两个只能自救。在周密的计划下,小小年纪的顾浅辞避开了小傅氏的重重监控,设法逃出府去,找到了外祖傅氏出面,将他母亲的嫁妆悉数收回,姐弟俩从此与小傅氏分庭抗礼,开始了漫长的对峙。
第76章 废物 天不遂恶人愿。
小傅氏虽然在跟两个孩子的交锋中很少占过上风, 但内心却从未把他们真正当一回事。
顾浅辞年纪到了就要嫁人,婚事就捏在她手中,要怎么摆布还不是看她的心意?而顾休承, 小傅氏为他请的那么多名医都断定他活不过弱冠, 她也不介意他多活几日, 不过浪费些许米粮汤药。况且, 听说那些嫁妆产业在他手里又扩大了不少规模,权当留着他多挣些家产了。
她的计划的确很美好, 可惜天不遂恶人愿。
顾浅辞的婚事,她这个做继母的半句话也插不进去, 甚至连赵国公这个亲生父亲, 也被全程排除在外。晋城傅氏派来的一个老妈妈全盘接手, 不仅为顾浅辞寻觅了一桩好婚姻,嫁给了靖王成为正妃, 还成功地让京城贵族看了她小傅氏的笑话。
人人都说, 若非继母不贤,傅氏这样的门第,怎会做出干涉外孙女的婚事这样不体面的事情来?
顾浅辞嫁得如愿也就算了, 反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好不好的也跟傅晚凤不相干,顶多有些气不过罢了。等大的出了门, 小傅氏就一心盼着小的那个病发身亡,顾休承病情的确凶险,每次发作都几乎没命,但却都险险留一口气,最后竟然还闹出出京寻名医的事迹来。
小傅氏惟恐他真的被治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派人将那个所谓的姜氏神医给处理了。也不知是不是上天注定不偏袒她,那个姜道飞被摔残了,却偏偏养了一个天才外甥女,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竟然将名满京城的老神医断定的不治之症给治好了。
小傅氏心中是既后悔,又厌憎。
她得知那小姑娘竟然虽顾休承一道来了京城,便接连派了几波刺客过去,想杀之以图后快。但她这边还没来得及发号施令,几波人手都被顾休承的人给拦住了,甚至没跟那个小丫头打过照面。
而当顾休承查明那些人都是小傅氏派去的之后,却根本没有像她所预料的,要么跟他父亲诉苦,要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是默不作声的发作,不知从哪里找来了那么多帮手,联手将她的产业蚕食殆尽。
小傅氏贪名爱财,这招还真是捏住了她的七寸。
顾休承如果真敢杀了她,还能背负一个弑母的罪名。他却偏偏不动她,任由她占着继母的名分,占着他父亲的支持,却只能打破牙齿和血吞,眼睁睁看着自己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产业一项一项缩水,乃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