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珩郎他,这是要做什么?”靖王妃心情与初念完全一致,是相同的恼怒。他现在什么情况旁人不知,他自己还能不清楚吗?
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靖王妃目光凌厉地瞪向自己的弟弟,却立刻颓丧下来。她再怎么生气愤怒,对着一个昏迷不醒之人,要如何宣泄?
她只能好声好气地劝初念:“不知他为何要这般糟践自己的身子,咱们且等他醒来再与他清算,眼下,你可别与他置气,还是先救救他!”
初念敛了敛心中的怒气,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对靖王妃道:“世子中的毒本就凶险,我开的那些药也是勉强压制毒性发作,没有及时服用,便导致提前发作了,眼下也没有旁的法子,再去熬些药来试试,看能否压制片刻。再者,还请王妃派人去秀椿街试试运气,便是我先前说的那个无名先生,看看他有没有回来。”
靖王妃欣慰道:“正是这个理儿。”
初念说了个地址,靖王妃跟得了救命稻草一般,看向季轻,道:“你亲自去请。”
初念却道:“无名行踪不定,我跟他约在两日后,你今日去找,未必能找到。”
原本世子的情况稳定,再等两日也并非等不得,但眼下却很难说了。
初念的担忧写在眼中,靖王妃立刻就看明白了,便对季轻道:“找不到人便守在那,什么时候见到了什么时候带回来。”
季轻领命去了。
靖王妃想了想,又喊来甲一,道:“沈郎中那边,也催一催,今日便将神农毒经带过来。”
甲一于是也去了。
初念听着靖王妃的安排,没有异议。如果当真找不到师父,只能依靠毒经上的记载,她自己来摸索解毒的方法了。
所以顾休承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将她的计划完全打乱了。
与李大夫低声商议几句,对方转身去煎药,那汤药制作复杂,且具有一定的毒性,需要懂药性的大夫全程盯着,且所需时间不短。初念气归气,却不能无视世子的安危,让人端来热水毛巾,熟门熟路地为他脱衣擦拭,燃艾施针。
其余闲杂人等都被遣散,靖王妃也避到偏厅去了,只留下一个小厮给初念做帮手。那小厮被初念冷沉的脸色唬得大气不敢出,只能在翻身等需要用力的时候搭把手,其余时间都只缩着脑袋待在角落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室内安静异常,只听到悉悉索索衣物摩擦的细微动静。初念针灸完毕,心里预计着时间,果不其然,世子很快便幽幽醒转,睁开了眼。
第一眼,便看见了守在床前的初念。
世子绽开一记浅笑,初醒的眸中水雾洇染,含着湿濛濛的欢欣。
初念被他这目光烫了一下,不由地转开了眼,但随即却回神盯着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为什么把药倒了?”
世子愣了一下,垂下的眸子乱转,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初念声音冷了些:“怎么,做出这样的事,还指望着不被我发现吗?”
世子忙抬眼看她,小心讨好地说道:“没这么想,我知道你肯定立刻就能发现。”
“你知道。”初念冷笑:“你一定还知道我不能放任你不管,不管你做出什么蠢事,我都会帮你从鬼门关捞回来。”
世子不禁眼眸一弯,但那笑意触碰到初念带着怒火的眼神立刻就熄灭了,带着些莫名的倔犟说道:“看来我所料并不出错,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初念目光彻底冷了下来:“那你也要记住,我不是大罗神仙,不是什么时候都有那个本事把你救回来的。”
说着便要起身离开,世子眼疾手快揪住她的袖子,似乎是带动了伤口发出一声痛嘶,见初念丝毫不为所动,他那副痛苦的神情便维持不下去了,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小声道:“你生气就对我撒火,别走啊。”
眸光一瞥,却看见角落里手足无措的贴身小厮,那家伙头垂得低低的,恨不得塞进胸口去,浑身上下写着几个字:“我什么都没看见。”
察觉到世子的视线,那小厮悄悄抬了抬头,便看到世子对他做了个口型,他立刻意会,连滚带爬的窜到门口,麻溜地滚了。
小厮略显浮夸的动作引起了初念的注意,这一分神,火气就散了不少。
她看了世子一眼,语气依旧是冷淡的:“你还没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世子摇了摇她的袖子,见她不为所动,也只好作罢,幽幽开口:“我不想要别的大夫。”
初念看向他,一时无言。这个理由他用了许多次,刚进京那时,她回到殷家,来往并不方便,他身上有什么不适,宁肯强忍着也不肯叫旁人看,无奈,她只好继续为他诊治。
“我听说赵国公夫人已经伏法,靖王和王妃如今声势无两,再不会有人胆敢对你做什么手脚了。再者,李大夫这段时间也帮你看诊了,除了这次你自己作死,全程并未出现任何纰漏,不是吗?”
时至今日,她早已不是他唯一的选择了。
世子却道:“李大夫是你的人,可那位……”
初念立刻道:“无名先生也是可以值得信任的人。”
世子却道:“你与他从不相识,只是耳闻他的医术与声名,这样的人叫我如何放心?”
初念对师父的信任,的确是无法向旁人保证的。
“但这也不是你不喝药,伤害自己的借口。”
最后,她只是淡淡地说了这句。
世子的心颤了一颤,但随即垂下眸子,将心思掩藏。
事实上,世子与初念相识这么久,难道还不清楚,初念最反感的,便是那些病患不配合治疗的种种行为。一个人如果自己都不珍重自己的健康,医者做出再多的努力,又有什么用?
自己这个做法,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
可与她暂时的失望相比,世子更不愿,给另外一个人机会。
初念无意与他说话,世子也要做出后悔知错的态度,室内一时沉寂下来。银针压制毒性并不能完全见效,在这静默的气氛中,世子感到一阵紧似一阵的胸闷气短,忍不住呕出一口黑血来,看到那些血时,他真心有些怕了。
总不能因为赖掉了一顿汤药,真把自己小命给作没了吧!
初念眼疾手快地拧了湿布巾,将那血迹擦拭干净。看到世子略带惊惶的眼神,她忍不住心内冷笑,原来还是知道怕的。
这口黑血呕出来,反倒是好事。
可她偏不说,叫他长长记性。
将那染着血的湿布连着水盆端出去,初念让门口的小厮进去守着,自己转身去了药房。
等了大半个时辰,新的汤药被端上来,随同一起进来的人,却是李大夫。
李大夫恭敬地行了一礼,道:“世子,汤药来了,请服用。”
说罢便盯着那小厮将汤药取出来。
世子看向门口,却没见到想见的人,不由问道:“初念呢?”
李大夫道:“殷娘子在外间,正与王妃说话。”
世子便知道,她这是生气,不想见他呢。心中有些郁闷,却也并不后悔,便道:“行吧,药搁在那儿,我会自己喝的。”
李大夫却道:“还请世子见谅,王妃与殷娘子都嘱咐过了,要让老夫亲眼看着世子,将这汤药喝完。”
世子抬了抬眼,嘴角露出个无奈的苦笑。
他这一作,倒是把自己搞得彻底没信用了。
第100章 生气 自找的麻烦,活该受着。
这日等到天擦黑, 季轻派人回禀,说是在秀椿街找遍了,都没找到初念所说的那个无名先生。与无名同住的众人也都问过了, 均不知他的去向。
初念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 靖王妃却难掩焦急和失落。
为了给世子祛毒, 初念追加了两剂汤药, 加上针灸的作用,今日世子已经呕出好几口黑血, 即便如此,毒发的情况也并没有被很好的压制下来, 各种症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严重。
虽然她二人心中都很生气, 认为世子这就是自找的麻烦, 活该受着。
但亲眼目睹他这般难熬,那怒气还是免不了转化为担心, 变得坐立难安。尤其在得知找不到无名先生后, 靖王妃的心情肉眼可见地更加焦虑了。
好在甲一这边有了好消息。
太医院那本《神农毒经》原被一位隐世名医沈郎中借阅,偏巧前些日子沈郎中带着这书外出了,家人也不确定他是出诊还是寻药, 只知道再有两日才能回来, 甲一原本想去沈家再问问沈郎中的去处,未料对方竟意外提前回来了, 得知世子正等着这本毒经解毒救命,便立刻将书册交给了他们。
甲一带着这册子火速回到兰溪苑,得了这毒经,不必靖王妃多言,初念主动对春妮说道:“世子如今情况危急,我今夜便留在这边照看。”
意思是她就不回殷府了, 需要春妮帮忙掩护一番。
春妮知道自家姑娘与王妃、世子的交情,闻言并不意外,默默换上了初念的外裳,又将自己的衣衫交给了靖王妃身边一名与她身形相似的婢女换上,戴上幂离,装作初念平日里回府的模样,也不是头一回这般扮相了,两人都轻车熟路,上了马车,便往殷府去了。
初念这才遣散众人,默默翻阅这本得来不易的毒经。
里头确实记载了世子所中的那几种毒,并提到了几个配方,或可解除世子的毒。初念不敢耽搁,亲自去药房取了各样所需的药材,依法炮制。
为了尽快验出药效如何,唯一的方法便是继续以身试药。好在这次有法可依,不比从前那般盲目,效率提高了不少,忙活了一宿,直至次日晌午,终于得了一个或许可用的方子。
李大夫昨夜也并未离开,世子这边离不得人,初念彻夜忙碌,他这边也不轻松。世子高热一直不退,起先还试图闹闹情绪,想见一见初念,后面便陷入昏睡,呓语不止,竟然当真遏制不住,毒性彻底爆发了。
靖王妃又怎么睡得着?却也不敢打扰两位大夫的清静,只能坐立不安地等在隔壁院落,心中将这个不懂事的弟弟骂了千万遍。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记得如今这太平日子是熬了多久才盼来的,竟敢这般作践自己。
等到初念终于从药房中出来,一直盯着这里动静的仆妇立刻到隔壁报信,靖王妃匆匆赶来,看到初念手里端着碗浓黑药汁,焦急问道:“这便是解药?”
初念此刻也不敢担保一定有效,只道:“先试试吧。”
靖王妃只能选择全心信任她,没有任何异议,跟着初念的脚步,来到弟弟的房中。
一夜未见,世子似乎清瘦了不少,额头身上暴汗不止,脸上呈现不祥的青白色,双唇也已经变得青紫。
靖王妃忽然意识到:倘若初念这一碗药下去无效,这家伙可能又要在生死线上徘徊了。
这不懂事的东西,竟敢叫她如此担忧难过!
靖王妃心中既恼恨,又忐忑,保养良好的长指甲几乎将掌心抠出血来。
世子如今这般,已经不指望他自行清醒喝药,那小厮扶着他,李大夫在旁指挥,叫人照例用鹤嘴壶给灌了下去。
一碗药喂了一炷香的功夫,涓滴不剩,悉数进了世子的肚子。
众人屏息等了一刻钟,不错眼地盯着,众目睽睽之下,世子的呼吸似乎平顺了些,额上的汗珠被擦干后,便不再沁出新的,那服侍的小厮有些不确定的回过头来,低声禀告道:“世子的高热,似乎退了些。”
李大夫看了一眼初念,意外地发现她面色苍白,似乎有些无力,还未开口,便听她道:“劳烦李先生帮世子把把脉。”
李大夫便来到世子床前,细细把脉片刻,面上一喜,又去探世子的额温,起身道:“世子的高热已经退下,脉相也平稳了不少,看来此药对症!”
靖王妃闻言大喜过往,却见初念身形一晃,便要往地上栽过去,眼疾手快将她捞在怀中,着急道:“你怎么了?初念,你没事吧?”
初念稳了稳身子,道:“没事,折腾了一宿没睡,我去歇歇便好了。”
靖王妃不疑有他,她自己担惊受怕了这么久,骤然放松下来,也疲累得很,立刻喊来茜雪,道:“快带她去好好歇歇。”
得了这显著见效的解药,世子的情况很快便好转起来,当天便清醒了,只是他见到了泪眼婆娑的姐姐,见到了眉眼舒展的李大夫,见到了来来往往的仆从,却再没见到初念。
私下里,他悄悄问小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小厮面色为难,被再三追问,才磕磕绊绊地说 :“殷娘子为了尽快帮您找到解药配方,不惜以身试毒,似是没掌控好剂量,竟晕倒了。不过很快就醒了,眼下她正在客房休息。”
世子惊得弹起身来,伤口传来剧痛,不能吸引他片刻注意力,只是无意识地捂着腹部,看向客房的方向怔忡出神。
这两日毒发不论怎样痛苦,世子都默默忍受,心中并无一丝后悔,但当听到初念为了帮他解毒出了事,竟登时惊出一身冷汗,这才察觉到,他的鲁莽所为,不仅害了自己,更连累了全心全意为他治疗、盼他痊愈的初念。
直至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或许真做错了。
他分明已经知道初念是用什么法子在救他,偏偏强人所难,发生现在的这一切,真的是自己没有预料过的情况吗?
或许,并非没有料到,而是占有对方全部心力的私心,让他强行忽略了一切可能的后果,执着的去做他想做的事。
哪怕,这事,可能为对方带来伤害。
世子喉间干渴,口中泛起阵阵苦涩,沉默许久,才抬头道:“扶我过去看看。”
那小厮本想劝他好好歇着,但看清世子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将他小心翼翼地扶到轮椅中,推着他出门,来到客房。
却在门口遇见了才从里面出来的长姊靖王妃。
靖王妃看到世子竟出来了,本想训斥那小厮,但看着自家弟弟那副追悔莫及的神情,忽然不想再说什么,默默地让开了路。
在她身后,靠着窗的长榻边,初念安静靠在软枕上,李大夫正在为她把脉,两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听到门外轮椅的动静,目光齐齐看了过来。
世子的视线没能从初念身上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