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铖不置可否,已换上围裙,入厨屋净手切菜。
他手也生得极好看,修长且骨骼分明,菜刀到了他手中亦如握剑般潇洒恣意。
今日吃得很简单。
一碗生滚汤,两碟炒菜。
平日里对吃格外讲究的陆灼霜也没说什么,此刻的她,心心念念想看自家徒儿的手艺,用过午膳,便已迫不及待地把伏铖拽入自己房间。
这是伏铖成年后第一次踏入陆灼霜闺房。
修仙界并无所谓的男女大防,陆灼霜也没想太多,径直走进盥洗室,开始清洗脸上的妆。
她用帕子吸干面上残留的水珠,仰头望向伏铖,笑盈盈道:“来,让为师见识见识,你与二师伯谁更厉害。”
她笑得眉眼弯弯,五官都挤作一团,煞是可爱。
伏铖没由来得想到了那一晚的梦,当即红了耳根,纤长的睫颤了几颤,终是压制住了那股即将冲出胸腔的异样情愫。
陆灼霜肤色已经很白,于她而言,敷不敷粉并无任何区别,反倒给她添了分不适宜的脂粉气。
伏铖俯身捧住她的脸,静静端视着。
他从未与她离得这般近,甚至都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荷香。
陆灼霜身上原本并无任何气味,可她是那种极易沾香的体质,最近开了什么花,她身上便是什么花的气味,毫无自己的原则。
许是被伏铖的目光太过赤.裸。
陆灼霜稍有些不适的睁开了眼睛,丹唇微启,正欲说些什么,伏铖沾着胭脂的手便已覆了上来,堵住她即将溢出唇齿的话语。
他又压低身子,靠近了些,冷梅香丝丝缕缕缠绕着陆灼霜。
这是他惯用的熏香,后调带着几分彻骨的寒意,犹如凛冬降临。
他指腹细细摩挲着陆灼霜的唇,不厌其烦地勾勒描绘着它的形状。
陆灼霜心中生出一丝异样,下意识把头别开。
下一刻,伏铖的手又追了上来,轻轻捏住她下颌,无波无澜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师父,你怎么了?”
陆灼霜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总之,她就是觉得很别扭。
她又一次把头扭开,准备起身:“算了,还是我自己来。”
伏铖弯着眼,笑得一脸无害:“不好,徒儿还要与二师伯比上一比。”
窗外风很轻,树影婆娑,阳光穿透窗,将他们交叠在一起的影子投在雪白的墙上。
他不动声色地将陆灼霜按回了椅子上,沾着胭脂的指腹划过她眼尾,勾勒出一抹艳红。
陆灼霜心中的异样仍未散退。
她任由伏铖在自己脸上勾勾画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嘴角漾起一抹笑,目光如一汪清澈见底的泉:“师父这般盯着我作甚?”
陆灼霜火灼一般收回目光:“没什么。”
伏铖不露声色地瞥了眼陆灼霜紧紧攥住衣袖的手:“师父在紧张。”
依旧是无任何起伏波动的声音,这般不经意,似在与陆灼霜讨论今日的天气。
陆灼霜仍绷着身体,却不肯承认伏铖阐述的事实。
“我紧张个头,赶紧画!赶紧画!别墨迹了。”
伏铖仍在笑,笑意不达眼底:“可徒儿觉得师父在躲。”
他歪头望着陆灼霜,眼神中透露出几分委屈:“可师父为何要躲呢?我不是你亲手养大的孩子吗?”
陆灼霜见不得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无端让她想起,他在秀水街走丢的那一年。
刚被找到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惶恐委屈,却又紧咬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陆灼霜在心中幽幽叹了口气。
不由干笑几声:“行了,行了,你继续。”
伏铖这次果然比先前快了不少。
陆灼霜的眉不描而黑,形状也好看,斜飞入鬓,她的英气有一半来自这对眉。
螺黛无用武之地也就罢了,伏铖握着眉刀仔细端详,却连根杂毛都寻不到,只得作罢。
这个妆画得格外快。
伏铖站在她身侧,看着镜子里的他们,弯了弯唇:“徒儿以后日日给师父妆扮好不好?”
可别说,这个妆画得还真挺不错。
陆灼霜万分感慨地盯着镜子,她还是头一次见这般有女人味的自己。
陆灼霜一高兴,就啥都忘了,屁颠儿屁颠儿跑去搬自己囤的钗環。
“盘发你会吗?”
这些年来,陆灼霜买的钗環可不少,一盒一盒往床底堆,却从未开封用过一次。
伏铖看也不看那些饰物,抬手拉出镜台上的抽屉,摸出一个锦盒。
那锦盒中装着的,正是伏铖三年前送给陆灼霜的木簪。
陆灼霜惊道:“你怎么知道我把它藏这里了?”
伏铖嘴角又向上扬了几分:“因为我了解师父。”
陆灼霜嘴馋,儿时她总背着伏铖藏零嘴。
但凡有什么东西只剩一口或是只剩一个了,她都会偷偷藏在这里。
也正因伏铖知道她有这样的习惯,那年才会毫不犹豫地拿走了秋日的最后一颗梨。
他以为那是不被陆灼霜珍视的东西,所以,他才会动。
发现陆灼霜这个小秘密,纯属意外。
可自那以后,他总会忍不住来看一看,师父又在这儿藏了什么心爱的东西。
他呼吸扫过陆灼霜面颊,冷梅香编制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陆灼霜笼罩。
“所以,我知道师父会把心爱的东西藏在哪里。”
热气直往耳孔中钻。
陆灼霜一脸不自然地避开,她抬头看着伏铖,但见小徒弟笑眼弯弯,目光清澈。
陆灼霜甩了甩头,将那些奇奇怪怪的“错觉”抛至九霄云外。
伏铖已拿起梳篦替她梳发,她发丝细,发量却不少,足足握了一大把。
伏铖垂着睫,十分有耐心地梳理着她的发。
她身量高,头发也长,三千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雪肤乌发,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陆灼霜不会梳头盘发,平日里或是顶着最简单的道髻,或是编着个乱糟糟的麻花辫,这还是伏铖头一次见陆灼霜披头散发的模样。
他舍不得将陆灼霜的发全都盘在头顶,便从耳后各取一绺,用他送的木簪松松挽着。
陆灼霜眼睛牢牢盯住堆在一旁的钗環:“我要用我买的那些簪子。”
伏铖手中动作恰好停了下来,正盯着镜子里的陆灼霜细细打量,他捻走一缕黏在陆灼霜唇畔的发,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我只会盘这一种发髻,用别的簪子,固不稳。”
陆灼霜仍不死心:“那你给我多插几根不就好了。”
伏铖绕到陆灼霜左侧,挡住那堆钗環,一点也不客气地道:“丑。”
陆灼霜可不乐意了,“刷”地一声站起:“你这是在质疑我这个师父的眼光!”
伏铖低头看着她,神色悲悯:“嗯。”
陆灼霜:“……”
她懒得跟这小破孩计较,转头照起了镜子。
好叭。
她还是得承认,人家审美的确不错。
镜子里的人明明还是她,却瞧着与往日格外不同。
往日的她不施粉黛,虽素,却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距离感,可望却不可即。
而今的她已被伏铖拽入这滚滚红尘间,一颦一笑,皆是情。
陆灼霜捧着脸,万分慨叹:“这可真是太神奇了。”
入了夜,伏铖在练剑,陆灼霜如往常那般瘫在吊床上守着。
山间夜很凉,少年挥着手中剑,汗如雨下,不消片刻,衣衫便被汗水浸湿。
陆灼霜犹自思索着,该如何劝说他脱去外衫散下热,下一刻,少年便已裸.着上身闯入她眼帘。
晶莹的汗液顺着他肩颈一路向下淌,陆灼霜的目光不由自主跟着那滴汗液向下走,淌过结实的胸肌,绕过沟壑分明的腹肌,最终陷入那条若隐若现的人鱼线中。
“师父,你在看什么?”
伏铖的声音冷不丁自头上响起。
陆灼霜连忙移开目光,脸似火灼般的烧。
这孩子怎么回事?以前让他脱件外衫都跟要了他命似的,才三年不见,就变得这般奔放了?竟敢光着膀子在师父面前晃。
陆灼霜清了清喉咙,眼睛一时不知该往何处放:“你还是穿上衣服罢。”
第34章 我在看师父
空气有着一瞬间的凝滞。
伏铖垂头盯着自己鞋尖, 音调仍是那般四稳八平,却透出一股子难掩的悲戚:“师父,你这是在嫌弃徒儿。”
他这话说得奇怪, 陆灼霜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她猛地一抬头,目光掠过伏铖胸前那道狰狞的疤痕, 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说了句这么伤人的话。
那年夏,天热得像个蒸笼,这孩子亦坚持着把自己裹得像颗粽子,尚未看到看到他胸前那道疤时, 陆灼霜只当这孩子迂腐, 后来扒下他衣裳,见着了那道疤, 陆灼霜才隐约猜到他死活不肯脱衣的缘故。
如他这般大的孩子, 又岂会不在乎这些,所以,才会这般别扭, 才会这般遮遮掩掩。
陆灼霜不知伏铖怎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只当他已坦然接受这一切。
而她这个做师父的, 竟在不经意间说了句这般伤人的话。
陆灼霜目光怔怔,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长达五息的沉默后,陆灼霜摇头似拨浪鼓:“不是!不是!夜间露重, 你穿这么少,别着凉了。”
低垂着脑袋的少年终于又抬起了头, 弯着眼笑:“好。”
陆灼霜仍觉得奇怪,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从前不是死活不肯脱衣?为何如今又……”
“因为师父不嫌它丑。”
少年不知何时垂下了眼,嘴角却抑制不住地翘了起来:“遇见师父, 是徒儿此生最幸运的事。”
若无陆灼霜,他大抵早已死在断崖底下。
若无他,陆灼霜怕是也已丧命。
那场相遇,是宿命的安排。
天注定他们二人要被捆在一起。
既如此,他又岂舍得放手?
陆灼霜亦跟着笑了:“遇见铖儿,亦是为师的此生最幸运的事。”
她这辈子说过很多糊弄人的假话,此话却不假。
大抵是不习惯于说这种矫情的话。
话一出口,陆灼霜就后悔了,赶紧催促着伏铖走开,伏铖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目光仍停留在陆灼霜身上。
晚风自北面吹来,掀落一地残花,少年泠泠如清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师父,徒儿有一招不知该如何摆姿势,手肘抬高了,似乎不利于发力,可若是太低了,力道又会偏。”
不待陆灼霜做答。
他便已握着剑,在月色下缓缓舒展开双臂。
少年肩宽腰窄,又生了副细腻莹白的好皮子,月华尽数倾泻在他身上,透出羊脂白玉般的质感。
偏生这又是一副极具力量感的躯.体,恰到好处的臂部肌肉随着他手部动作而贲起,让人莫名生出一股想伸手去戳的冲动。
陆灼霜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她当年养的小小少年已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男人。
三年前那个略显单薄的十五岁少年已不复存在。
如今的他可不仅仅是长高了,背比从前更宽阔,脸也比从前棱角分明,就连嗓音都有了细微的变化。
若不经意从街上擦肩而过,她或许还无法第一时间认出,这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
陆灼霜从不知自己也有这般多愁善感的时候。
她强行压下那些不合时宜的杂乱思绪,起身纠正伏铖的错误动作。
“手肘不宜抬得太高,也不宜摆得太低,这个位置就刚刚好。”
少年身上的冷梅香似乎比白日里淡了些,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陆灼霜鼻尖。
冷梅香编制成的网又兜头罩了下来,她就像一尾被密网兜住的鱼,无处可逃。
陆灼霜心中的不适感又一次涌了上来。
这一次,比白日更剧烈,似海浪在翻涌,似烈火在烹油。
她嗓子莫名发干,无端感到烦闷,正欲撒手不干,便有一大团阴影压了下来。
是伏铖在低头看她。
昔日的少年已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又生了副冷峻的面孔,这般直勾勾地望着她,莫名让她生出一股子难言的压迫感。
陆灼霜心里愈发乱成一团,声音中透着几分愠怒,她却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因何而怒。
“你又在看什么?!”
她向来不是个擅长隐藏情绪的人,短短六个字,就已将她的心事袒露得明明白白。
而那看似无害的少年,又是个最擅揣测人心的妖物。
他的眼从未离开她的脸,嗓音淡淡,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易搅乱人心的话语:“我在看师父。”
万万没想到自家徒儿竟会说出这等骚话的陆灼霜不由一愣。
她这是……被徒弟给调戏了?
骂人的话正要破口而出,下一瞬,少年又笑得一脸纯真:“我挽的头发真好看。”
他眼神真挚,目光干净似一汪清泉,一寸一寸在陆灼霜面上游走扫视:“妆也比二师伯和叶田田画得好。”
陆灼霜的心又乱成了一锅粥。
那肇事者对此浑然不觉,又回到了院中练剑。
少年长剑如虹,矫若游龙,搅得破风声簌簌,不断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陆灼霜却再也静不下心来看徒弟练剑。
她心浮气躁地往肚子里灌着茶。
不停在心中谴责自己。
她竟已空虚寂寞冷到这等程度了吗?
这都已经变态了啊!竟会觉得小徒弟在勾引自己?
夜风渐凉,伏铖已披上外衣。
他默不作声地站在院子的那头端视着陆灼霜。
他今夜所做,不仅仅是为了勾引陆灼霜,更是为了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