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桶冷水猝不及防地浇在了伏铖身上。
去而复返的陆灼霜正抱着刚用金诀变出来的桶,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你有没有舒服一点?”
伏铖眼中重新聚起光。
声音依旧喑哑难辨:“师父,我可能就要死了。”
陆灼霜一个白眼翻过去:“瞎说什么呢?”
伏铖望着她清澈的眼,忍不住自嘲一笑:“是我咎由自取,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动了不该动的歪心。”
可他不后悔。
倘若此生都无法拥有,倒不如死去。
陆灼霜又一次皱起了眉,只当他在说胡话。
她这次没用桶,直接运起水诀,引水往他身上冲。
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电视剧里也都是这么演的,中了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药,泡个冷水澡就能好。
水流太强,伏铖不慎被呛到。
握着拳不停地咳,吓得陆灼霜连忙收了诀,上前将他扶住。
哪怕浑身都已湿透,他依旧很难受,烈焰不停歇地在他体内灼烧。
陆灼霜也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你若实在难受,就自己用手……”
伏铖缓缓摇头:“没用的,除非阴阳调和。”
他浑身筋脉都在剧烈收缩,犹如蚯蚓般膨胀鼓起。
顷刻间,那些青筋就已爬上他光洁的面颊。
他仍紧紧咬着下唇,咬得一片血肉模糊。
声音也断断续续,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语。
“师父,待会儿记得离我远一些,血溅出来会弄脏衣服。”
“咔——”
这次,又是什么在陆灼霜脑中悄然碎裂?
陆灼霜不知道,她手臂已紧紧勾住伏铖青筋暴起的脖颈。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漂浮在空气里。
“双修本是一门修行功法,和谁修都是修。”
也不知是说给伏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她不是迂腐保守之人,也从未想过要给谁去留那所谓的完璧之身。
在她看来,爱欲不分男女,谁都有去享受的权力,既如此,便无所谓的谁占了便宜谁不占便宜,因为,在这段关系中,两二者是平等的。
即便不是伏铖,也会有别人。
陆灼霜已抬手捧住伏铖的脸。
这种时候,她该低头在男伴唇角印上一个吻。
可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他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她看着他从六岁长到十九岁,他成长的每一个瞬间,都有她参与。
她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铺展开无数画卷。
六岁那年,他踩在小板凳上煮面,小小一只,手短脚短,仿佛在表演铁锅炖自己。
七岁那年,他与鹤潘安勾搭成一伙,偷偷躲在云层里学剑,屁点大的小人儿也不知哪儿来这么多心事。
八岁那年,他被她哄着喝了好几杯酒,与她一同耍酒疯,险些将掌门养了千年的灵龟煲成汤。
……
倏忽间,天旋地转,伏铖与陆灼霜调了个位置。
青筋已爬满他大半张脸,此刻的他是从修罗场中爬出来的恶鬼,誓要拖着她一同沉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此去再无回头路,师父,你可准备好了?”
陆灼霜沉下眼,眼睫颤了颤:“好。”
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却并无想象中那般愉悦,他甚至禁不住在心中讥讽自己。
伏铖,你果真是个不折手段的畜生。
第47章 大抵是又疯又傻
冷梅香混着血腥气直灌入鼻腔。
这是一个毫无章法的吻。
初时如蜻蜓点水, 复又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再往后该如何……
双目猩红的少年竟有些束手无策。
探索的过程比想象中还要曲折。
伏铖几番试探皆不得要领,始终徘徊在边缘处。
陆灼霜已彻底从麻木中苏醒。
伏铖难受, 她自也好不到那里去,沙哑的嗓音中带着几分倦意。
“你……就没有看过那方面的书?”
伏铖动作一滞, 愣了好几瞬才反应过来,陆灼霜说得是哪方面。
明明都与将他一手养大的恩师在这漫天黄沙中坦诚相见,他却没由来的涨红了脸。
神色不大自然地道:“没有。”
陆灼霜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是好,轻声嘟囔了句:“你们这些年轻男孩子不都会偷偷看吗?”
伏铖沉默半晌:“恶心,看不下去。”
陆灼霜无语望天:“那现在该怎么办?”
伏铖声音蓦地低了下去, 微不可闻:“我再试试……”
此后, 再无人说话。
风卷席着黄沙,呼呼地刮。
伏铖终于在某一刻成功探入。
剑与鞘, 严丝合缝。
那一霎, 陆灼霜身体紧绷成弓。
这样的痛,原本是她能够承受的范围内,眼泪却忽地流了下来。
“滴答——”
“滴答——”
落入伏铖掌心。
眼泪明明是凉的, 却带着骇人的高温, 灼得伏铖指尖微卷。
他突然就慌了, 笨拙地用指腹去擦拭着不断从陆灼霜眼中滚落的泪水。
手足无措地道:“师父别哭, 都是徒儿不好……徒儿马上就……”
陆灼霜却在这时候张开手臂抱住他:“继续。”
无人知晓她平静面孔下的惶恐与不安。
她双目空洞地望着碧蓝的天,痛苦与快意交织成一团。
恍惚间, 她又想起,那个予她痛苦与快意的人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
粗糙的砂砾抵着她的背, 让她不适地皱起了眉头。
过往种种一遍又一遍涌上心头。
她想,她大抵也快疯了。
伏铖可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人师者,却在与自己的弟子这般。
天地苍茫, 漫天神佛仿佛都在看着他们。
她再也不敢睁开眼,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只余风声呜咽,与那个孩子不时溢出唇齿的闷哼。
一声又一声“师父”,像是裹着糖夹着蜜。
她堵上耳朵,不敢去听。
伏铖的手已覆了上来,扣住她手腕。
热气擦过耳廓,他用低沉微哑的嗓音说:“我不是孩子了,哪有孩子会对你做这种事?”
陆灼霜缓缓睁开眼,望着伏铖近在咫尺的脸。
是啊,哪有孩子会似他这般……
旭日终于落下去,今夜无星也无月。
小铁锅下的柴火仍在熊熊燃烧,锅内汤汁已被熬干,白的肉绿的菜俱被烤做炭。
他是一匹不知餍足的狼,额角青筋隆起,眼尾泛起一层淡薄的红,写满污浊和欲。
陆灼霜一眨不眨盯着他的脸,原来,这便是心在炼狱。
这一夜,陆灼霜睡得格外沉。
伏铖紧紧搂住她的腰,一整夜都未合眼,生怕闭上眼,这一切都将化作幻影。
大漠里的夜,静到只余风声。
偶有蛇虫爬过,在枯黄的沙地上留下几道蜿蜒的痕迹。
伏铖头一次发觉,夜与夜之间竟有这么大的区别。
这里的夜过得未免也太快了一些,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天就亮了。
日光晃晃悠悠洒落在大地上。
光线太强,连陆灼霜这等常年赖床的懒鬼都被日头晃得无法安睡。
她揉了揉眼,第一反应便是推开紧紧拥住自己的伏铖。
提起裤子不认人,说得便是她这种人。
伏铖漾在嘴角的笑顿时僵在脸上,眼睛也暗了下来。
可他什么都没说,只道了句:“师父,早上好。”
尾音才落,便自觉地转过身去,不看陆灼霜穿衣服。
陆灼霜的手顿了顿,她又岂会察觉不到伏铖外露的情绪。
可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快刀斩乱麻。
她闭了闭眼,像个莫得感情的嫖.客般,张嘴便道:“忘了昨夜之事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说这种话的时候,她心里其实也很慌,惴惴不安地攥着衣角。
伏铖背对着她,依旧什么也没说。
陆灼霜在想。
时间会一往无前地向前冲,一切都将成为过去。
昨夜之事,不过是一场荒诞离奇的梦罢了。
骤不及防间,伏铖转过了身,抱住毫无准备的她。
他长高了,力气也变得比从前大,陆灼霜试着推了两把,竟纹丝不动。
可他如今实在是太高了,又以这样的姿势从身后拥住她,还把下颌抵在了她头顶上。
于是,陆灼霜又忍不住去猜想,他现在是用怎样的表情来拥抱她?
滚烫的液体一滴滴溅落在陆灼霜发上。
陆灼霜有着一瞬间的迷惘。
这些……是眼泪吗?
无人作答,长风呼啸,抚平蛇虫昨夜遗留在沙地上的足迹。
也一同抹去了他们昨夜的痕迹。
伏铖那双手如同被人灌入了钢筋水泥,越箍越紧,越箍越紧,箍得陆灼霜都快喘不过气。
“到底要怎样,你才会爱我?”
他想,他大抵是真要坏掉了。
爱是错,恨是错,他到底该怎么做?
哭音传入耳中,陆灼霜呆呆地想:原来,真是眼泪啊。
她愈发茫然,不知所措地僵在了原地。
她从来都不擅长安慰人。
又过半晌,才呐呐出声:“你别哭呀……”
陆灼霜不曾料想,这句话以后,泪水流淌得愈发凶猛。
她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想着想着,竟与伏铖哭做了一团。
豆大一颗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声也断断续续:“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我现在就觉得自己是个禽兽啊……”
陆灼霜哭声越来越大,似有穿破云霄之势。
伏铖反倒静了下来,他默了一瞬,终于松开手,绕至陆灼霜面前,认真地端视着她的脸:“师父,我们在一起吧。”
陆灼霜眼圈红红地打了个哭嗝:“在一起你个头,老娘还要养小白脸呢。”
伏铖咬着下唇,沉思良久:“那我……”
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垂着眼帘,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我也可以给你当小白脸来养,我不求名分,只要师父你别动不动就疏离我……我,可以向心魔发誓,绝不会让第三人知道你我之间的事,我……”
话说到这种程度,已是他最大的让步。
陆灼霜一时间都忘了自己还在哭,神色复杂地望着他:“你是疯了还是傻了?”
伏铖抬眸,静静望着她:“大抵是又疯又傻吧。”
第48章 他们二人该回家了
伏铖一字一顿, 目光虔诚:“我做你的小白脸。”
明明是句这么喜感的话,却被他说得缠绵悱恻千回百转。
陆灼霜目光怔怔,愣了小片刻。
可也仅仅是片刻, 很快,她又恢复成原状。
她抹了把眼睛, 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懒懒散散地道:“那还是算了,我做不出这种事。”
伏铖看起来又生气了,紧紧抿着唇,不再说话。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陆灼霜看了好几瞬, 几瞬后, 骤然转身。
绿洲外的世界,风沙又开始肆虐, 他却不管不顾, 一头扎进了漫天黄沙中。
陆灼霜见之,连忙起身:“外面风沙这么大,你做什么去?”
伏铖步伐顿了顿, 转身望着陆灼霜, 声音与目光皆冷。
“师父既不要我, 又为何要关心我?”
这臭小子还敢蹬鼻子上脸了?
陆灼霜简直要被气笑。
换做往日, 她大抵就随着他去了,也懒得计较。
今日却不知怎得, 突然跟他怄上了气,口不择言道:“我关心你?你未免也想太多了, 死在外面都和我没半毛钱关系。”
这话说得实在不好听。
伏铖却出乎意料地翘起了嘴角,连目光都软了下来。
看见他在笑,陆灼霜心中愈发烦躁, 莫名的懊恼。
这话说得可一点都不霸气,毫无威慑力也就罢了,听上去简直是在与他打情骂俏,也不怪这臭小子笑得一脸荡漾。
陆灼霜脑子一向灵光,这会儿也不知怎就转不动了。
与伏铖大眼瞪小眼,瞪了老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
至于是要提醒什么,她一时间还真没想好台词。
伏铖就这般站在风沙里,与她着空气遥遥相望,时间一息一瞬的流淌。
陆灼霜越想越词穷,越想越不知该如何来圆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又干巴巴地将方才那句话重复一遍:“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
伏铖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徒儿洗耳恭听。”
语毕,一副静待下文的姿态。
他越是这样,陆灼霜越是憋不出话来,还十分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但她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更不想让那臭小子得意。
目光一路下移,划过他高挺的鼻梁,掠过他薄凉的唇,再越过那微微凸起的喉结,一路向下行,最后,停留在某一处,倏地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