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沉沉,也不知在想什么。
陆灼霜才将绿豆糕咽下,白烬便行色匆匆地赶来了。
他这人向来不说废话,开门见山地道:“有人破坏了流萤谷的阵法。”
这消息,陆灼霜早已从途径花树下的路人甲那儿得知了。
筑基期的伏铖可没她这么好的听力。
甫一听这话,伏铖登时露出了然的神情。
破坏流萤谷阵法之事,必然是那两个伏家人做的。
能成功孵化出魇兽的地方,皆是些山穷水恶的阴地,他们既选中了流萤谷,就势必要破坏这个地方。
流萤谷原本是处死地,之所以能呈现出如今这番景象,全赖藏在谷中的九九八十一处阵法。
如今阵眼遭人破坏,整个谷中世界都濒临崩塌。
陆灼霜不曾想到事态竟这般严重,连忙动身去与白烬召回本门弟子。
其他门派也跟着动了起来,喧哗声四起。
可谷中人多,入谷处又极其狭窄,即便是排队,也得排上大半日。
谷中世界正在寸寸碎裂,最先倾倒的,是那一株株高耸入云的花树,再是临湖而建的吊脚楼。
冰湖也已开始消融,澄清的湖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浑浊。
谷中已生出好几个空间裂缝,且有越扩越大的趋势。
狂风在呼啸,掀起的尘沙足有三丈高。
世外桃源即将变为噬人深渊。
所幸门中弟子都机警,无需陆灼霜与白烬费多大力气去寻找,全都聚在了临湖的那片空地上,也正因如此,太阿门才有幸成为第一个全门撤离流萤谷的门派。
折腾了大半日都未换药,伏铖肩上那处伤已悄然裂开,鲜血不停往外渗,浸湿了两层衣裳。
伏铖知晓陆灼霜嗅觉敏感,刻意与她拉开了距离,生怕她会嗅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他越走越慢,越走越慢,很快就掉到了队伍最末端。
风声在他身后肆虐,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呜咽。
忽闻“咔”地一声脆响,整个入谷处都已崩塌,裂出一个黑漆漆的巨洞,一股巨大的吸力拽着伏铖往洞内拖。
陆灼霜早就察觉到了伏铖的异常之处,待她缓过神来,伏铖已被那风洞吞噬一半。
她脑子一空,全凭本能反应冲了过来,在一片惊愕目光中拽住了伏铖的手。
可依旧晚了一步。
风口越裂越大,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就已将他们二人吞噬。
陆灼霜全凭本能抱住了伏铖。
整个世界模糊一片,唯有风声不停咆哮。
她好似摸到了一片温热黏稠的液体。
或许是血罢。
可能是她的,也可能是伏铖的。
失去视觉与听觉的世界里,一双手牢牢箍住陆灼霜,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血液中。
她下意识想去挣扎,那双手却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她仿佛听到了一声声破碎的话语。
兜来转去,都离不开“喜欢”与“爱”这两个字,其间又夹杂了几声“对不起”。
陆灼霜有些茫然,是她幻听了?还是这些妖风惹得祸?
奈何充斥在耳畔的风声太大,那些完整的话语尚未来得及灌入陆灼霜耳中,就已被迎面刮来的风撕裂成无数片。
那些肆虐的狂风似刀刃般刮来,他们就这样一直飘荡在风中,直至一同陷入昏迷。
第44章 这一刻罪孽深重
陆灼霜是被烈日给晒醒的。
此刻的她就像一条搁浅于沙滩的鱼, 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缺水的状态。
她嘴唇已干到开裂,喉咙里更是渴到能冒烟。
伏铖的手臂仍紧紧环在她腰上,她掌心触到了一片黏腻濡湿, 血腥味如影随形,随之不去地萦绕在她鼻尖。
她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奈何伏铖的手实在抱得太紧。
几番挣扎无果后,她又静静躺回了地上,闭着眼调息。
她不知此处是何方。
黄沙漫漫,烈日似火, 寻不到一处能用矣遮阴之地。
她屏住呼吸, 让灵气在体内运转一个大周天,待到气力恢复得差不多之时, 终于搀扶着伏铖一同爬了起来。
少年的身体压在她肩上, 像座沉重的小山丘。
伏铖早已不是那个齐腰高的孩子,陆灼霜即便是用肩来扛,他的腿仍拖在地上。
全盛时期的陆灼霜能轻轻松松舞动千斤重的熄染剑, 别说拖一个伏铖, 怕是都能单手举着他健步如飞。
“你小子是猪变得吗?”
她边骂边费劲地拖着伏铖向前走。
烈日高悬在天际, 黄沙漫天飞舞, 这里连风都带着热气。
她必须得找个地方来躲避烈日,否则, 她与伏铖怕是得成为修仙界头一对被阳光给晒死的师徒。
陆灼霜深吸一口气,抱着伏铖踩上熄染剑。
她这次飞得极其不稳, 忽上忽下的,如同踩钢丝一般,既是因为本身体虚, 更是因为捎带了一个完全失去意识的伏铖。
约莫半炷香工夫后,陆灼霜才在一色望不到尽头的枯黄中窥见一小片绿意。
那是一片藏匿于大漠中的绿洲,光是用看的,都能想象到,进了此处该有多凉爽。
陆灼霜当即咬紧牙关,加快速度,御剑向前冲。
鲜血仍在源源不断地从伏铖肩口渗出。
血迹已浸湿他的衣衫,黏稠的红色液体顺着他指缝不断向下滴。
饶是迟钝如陆灼霜,也已察觉到伏铖的不对劲。
她又忍不住皱起了眉,这小子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所幸,绿洲近在咫尺。
陆灼霜也不再纠结于他身上的伤,当务之急,找个地方调息休憩才是王道。
甫一钻入茂密的树林中,那些恼人的燥意统统消失不见。
带着微凉水汽的风拂过面颊,陆灼霜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前方恰好有一汪清泉,泉水旁还有一个“凉棚”,是爬藤植物们缠绕交织所形成的天然遮阳所。
陆灼霜毫不犹豫地拖着伏铖进了凉棚,将他放置在地上,尔后,才拖着沉重的身体来到泉水旁。
她满手血污,脸也脏得像只花猫,却不管不顾,一头扎进了泉水中牛饮。
待到清冽甘甜的泉水熄灭她喉中那团火,她才缓过神来,想起伏铖还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思及此,她连忙灌了一壶泉水,回到凉棚中。
伏铖的嘴唇也如她那般,干裂得不像话。
她连忙用袖中掏出一块帕子,用泉水将帕子打湿,再一点一点润湿他的唇。
奈何他牙关咬得太近,陆灼霜一连尝试了好几次,都未能成功把他嘴掰开,将水灌进去。
她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举着水壶,“咕噜咕噜”往他口中灌。
她耐着性子控制住水的流量。
水流得很缓很慢,大多数都顺着他嘴角流了下来。
陆灼霜却自欺欺人地在想,兴许也有几滴能穿透牙缝流入他口中。
待到手中的这一整壶水灌完了,陆灼霜才腾出手来检查伏铖身上的伤势。
他伤得很重,背部的衣服早已被风刃搅得稀碎,裸.露在空气里的背部肌肤一片血肉模糊。
陆灼霜的手颤了颤,下意识低头,往自己身上找伤口。
除却几处轻微的刮伤,她几乎完好无损。
陆灼霜心情突然变得很复杂。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被自己养大的孩子保护。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动手去扒伏铖身上的衣服。
若不将他这件衣裳脱下,势必会影响到伤口的愈合。
伏铖身上的这件衣裳已不能称之为衣裳,破破烂烂,犹如抹布一般,陆灼霜稍稍用力一撕,就彻底报废。
至此,他的上半身已彻底暴露在陆灼霜眼前,陆灼霜自然也发现了他肩头的剑伤。
比起背后那些瞧着触目惊心,实则不痛不痒的刮伤,这道剑伤才叫狠。
陆灼霜不知他何时受了这样的伤,可眼下也不是质疑的时候,连忙从储物袋中摸出伤药,给他敷上。
伤口实在是太深了,任凭陆灼霜给它敷上几层药粉,血都在源源不断地向外涌。
陆灼霜越来越急切,若不想法子止住血,这孩子怕是性命堪忧。
陆灼霜在乾坤袋中一阵翻找,终于翻出几丸止血药,这还得多亏她平日里有喜欢屯东西的习惯,否则,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陆灼霜正准备去掰伏铖的嘴,突然被他反手抓住手腕。
他气息不稳的声音猝不及防传入耳中:“师父,你在做什么?”
陆灼霜被吓一跳,与他目光撞上,启唇道:“张嘴,吃药。”
伏铖果真乖乖张开了嘴,却一直攥着陆灼霜手腕。
这药一次得吃三颗才有效,陆灼霜正要给他喂第二颗,他又闭上了眼。
这次,不论陆灼霜如何去摇晃,伏铖都无任何反应。
他身上似乎起了烧,全身上下烫得不得了。
陆灼霜只能放下药丸,用水沾湿帕子来给他擦拭身体。
这场烧来得突然,气势汹汹,烧得伏铖整个人都迷迷糊糊。
他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又陷入昏迷,每当陆灼霜想要给他喂药,他都把牙关闭得紧紧的。
陆灼霜被折腾得够呛,晃着他的肩,气道:“你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自生自灭去吧!”
她话音才落,伏铖又一次睁开了眼睛。
生病时的他倒有几分像儿时,明明一脸倔强,眼中却隐隐有泪光在闪动:“师父……”
这一声师父叫得又软又黏,陆灼霜那颗心又不知不觉地放软了。
声音却依旧冷厉:“张嘴,吃药。”
伏铖如先前那次一样,乖乖张开了嘴,可药丸一落入口中,他便皱起了眉头,撒娇似的从鼻腔里挤出个“苦”字。
陆灼霜眼疾手快,连忙捂住他嘴,生怕这烧得神志不清的傻孩子会把药丸吐出来。
陆灼霜头一次发现自己竟这般机智,这孩子还真被烧糊涂了,险些就将这丸药给吐了出来。
捂住伏铖嘴的陆灼霜还有下一步动作,又空出一只左手,用给猫猫狗狗喂驱虫药的方式,在他喉间上下滑动,促进吞咽。
这个过程持续得不算短,待陆灼霜自觉差不多了,才松开手。
却不想,伏铖“噗”地一声把药丸给吐了出来。
陆灼霜:“……”
若不是这孩子还病着,她真的好想打人!
她又拿出一丸药,将伏铖整个人压在地上,咬牙切齿道:“最后一颗了,你即便是吐出来,老娘也会从地上捡起来,给你重新塞回去。”
这次,她不再保留,使出浑身力气,把伏铖的嘴掰开,重复刚才的动作。
迷迷糊糊间,伏铖又睁开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陆灼霜。
他们之间从未离得这般近。
伏铖甚至都能从她眼瞳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突然被伏铖这般认真地盯着看,陆灼霜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她有意识地别开了脸,下一刻,下巴被伏铖给攥住了。
热气喷洒在脸上,心尖尖上似有蚜虫在啃咬,说不出的痒。
不过一晃神的工夫,伏铖的唇就已贴了上来。
烈火灼烧般的烫。
“当——”
一声脆响传入陆灼霜耳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断开了。
她大脑一片空白,愣了足有五瞬,
少年的吻稚嫩且生涩,没有半点技巧可言,轻轻一触,便收回。
他是真被烧糊涂了,半掀着眼帘,目光迷离地喃喃。
“师父,你何时才会爱我?”
“不是爱孩子的那种爱,是爱一个男人的爱。”
陆灼霜终于抽回了心神,一把将他推开,浑身却止不住地颤。
她不停在心中告诫自己要保持冷静,越是这般想,越是静不下心。
她甚至都不知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原来,她从前的猜测都是真的。
原来,她亲手养大的孩子一直都抱着这样的心思……
她心里乱成了一锅粥,六神无主地瘫坐在地上。
将她与伏铖从相识到相熟,每个阶段都在脑海中过一遍。
究竟是错在了哪一步?
为何这个孩子会对她生出不该有的情愫?
她本不是迂腐之人,穿书前,各种师徒恋、不伦恋看得可来劲。
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从前她不懂师徒恋中的男女为何拉拉扯扯纠缠个不停,谈恋爱这种事,不就是“你喜欢我我喜欢你”这八个字的扩写版么?至于这么纠结?
直到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方才明白,世间情爱绝不是一句喜欢或是不喜欢所能囊括。
她抿着唇,一寸一寸扫视着这个被她从六岁养到十九岁的孩子。
他生得可真好看呀,果真如她所期盼的那般,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这般好看的少年郎就该一剑烁九州,成为每个小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他的未来该如曜日般灼目,为何偏偏对她动了心思?
陆灼霜翻来覆去地想,却越想越找不到头绪。
事已至此,她已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这个孩子。
这一刻,只觉自己罪孽深重。
第45章 (捉虫) 心似烈火烹油
陆灼霜一整夜都未睡。
直至那轮红日从滚滚黄沙中冉冉升起, 悬挂在天,她才合上眼,稍稍眯了会儿。
当陆灼霜再度醒来的时候, 已是晌午。
她实在是太累太疲倦了,若不是此刻腹中空空, 饿得胃中有如火灼般难受,怕是都能一觉睡到翌日清晨。
睡醒后的她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活动着因睡姿不佳而开始发麻的手臂。
一股带着淡淡辛辣味的肉香传入她鼻腔。
她下意识循着香味传来的方向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