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灭剑泛着寒芒,眼看就要携着千钧之势落下。
下一刻,伏铖只觉双臂一麻,堂堂妖族皇子漳阆竟两脚一抹油,溜了。
寂灭剑“嚓”地一声归鞘,陆灼霜低头抚平肩上的褶皱,深藏功与名。
少顷,又转身与伏铖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许是没料到陆灼霜的应对之法竟这般简单粗暴,伏铖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将先前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师父晚上想吃什么?”
陆灼霜托着腮,很是认真地想了想:“还是火锅罢。”
想不出吃什么的时候,点火锅准没错。
伏铖其实早有安排,这一问不过是在走流程罢了。
他正准备将话题往自己安排好的项目上引,视线中又赫然闯入两张熟悉的面孔。
本还好端端的伏铖瞳孔骤然一缩。
那两张熟悉的面孔不是旁人……
正是消失已久的伏家人。
伏铖浑身汗毛倒竖,此刻的他已无心再与陆灼霜风花雪月,顿时心生警惕。
也不知他们二人来此处是要做什么。
可那两个伏家人转瞬就消失不见,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不留半点痕迹。
陆灼霜就在身边,伏铖也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
斜着眼,用余光四处搜索、寻找着那两人,心中已乱成了一团麻。
身上流着伏家人的血,已成为他的一块心病,无药可医,除非将整个伏家连根拔起。
他甚至都不敢去想,若被陆灼霜发现这个见不得光的秘密时,他又当如何自处?
他面上未显露分毫,却已暗自下了决心,不论那两人是来做什么的,都得让他们有去无回。
伏铖思绪纷杂,眸中已笼上一层阴霾。
陆灼霜一脸狐疑地盯着他:“在想什么呢?”
伏铖这才收回目光,将外泄的情绪压回心底,又恢复成那副从容自若的模样:“徒儿在想,可要带师父一同去钓螃蟹。”
果不其然,伏铖话音才落,陆灼霜就已被“钓螃蟹”这三个字深深吸引。
忙不迭点头:“在哪里?快带我去!”
大佬的日子哪有这么好过,越是身居高位,束缚便越多,加之如今又是修仙界史上难得一见的和平年代,陆灼霜这当世剑仙俨然成了个众人膜拜的吉祥物,除此以外,再无用武之地。
如今的陆灼霜既不缺财也不缺权,人生却平得像摊死水,若不想着法子给自己找些乐子,怕是会疯在这一眼能望到头的枯燥生活中。
直到如今,她才明白,为何国外那些顶级富豪多少都沾点变态。
当权力与财富都堆到巅峰,进无可进时,只剩无限的空虚。
人一空虚了,就总想找些刺激,找些乐子,而陆灼霜大抵是史上最容易被满足的大佬。
钓个螃蟹就能让她笑弯了眼。
伏铖带她去的钓螃蟹地点十分隐蔽,是一片生满荻花的沼泽地,他也是昨晚夜游时偶然发现了此处。
此处水草肥美草木茂盛,水底下指不定藏着多少虾和蟹,而这两样,又恰巧是陆灼霜爱吃的,伏铖便暗自记在了心中。
她这人呀,瞧着一副不染纤尘的仙仙样儿,内里其实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最爱折腾和胡闹。
陆灼霜紧紧跟着伏铖身后,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松软的泥土。
他们的身形很快就被茂密的荻花所遮掩。
荻花深处,有一片铺满干草的平地,是伏铖昨晚提前布置好的。
自打来了这片沼泽地,陆灼霜的嘴角便一直都是向上扬着的。
被阳光晒过的干草散发出它特有的清香。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压弯了两岸荻花的腰,轻轻拂过面颊。
天很蓝,阳光很暖,晒得陆灼霜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陆灼霜闭上眼睛躺在了干草堆上。
比想象中还要柔软的背感,也不知要铺多少层干草才能达到这种程度的舒适。
思及此,她又缓缓睁开了眼,望向立于一旁的伏铖。
伏铖已除去鞋袜,绑着裤腿,举着寂灭剑站在浅水区。
陆灼霜不禁弯起嘴角,从干草堆上爬起,悄悄凑近。
“你在捕鱼吗?”
许是怕惊跑了鱼,陆灼霜特意将声音压得很低,如此一来,她便不得不拉近自己与伏铖之间的距离。
热气擦过耳廓,酥酥麻麻的痒感一路蔓延至心间。
本还聚精会神盯着水面的伏铖顿时心猿意马,耳根处又泛起了一抹胭脂似的红。
他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正当此时,一尾巴掌大的鱼拖着长长的尾巴游了过来,伏铖神色一凛,手中寂灭剑迅疾如风,直直插入那尾小鱼的背脊处。
鲜红的血将一小片水域染成淡淡的绯红。
寂灭在伏铖脑海中声嘶力竭地咆哮:“你居然用老子扎鱼!老子可是大名鼎鼎的寂灭剑啊!”
按理说,寂灭早该习惯了才是,也不知它一天到晚的怎这么多废话,隔壁做过铁板烧的熄染都没说什么,就它一天到晚吵得欢。
伏铖非但不搭理它,还要用它来剔除鱼鳞,剁鱼尾。
寂灭仍在哭唧唧:“老子的命怎就这么苦啊~”
陆灼霜以为今日又要吃鱼,伏铖却用棉线穿过鱼嘴,将其作为诱饵,泡在一处阴凉之地。
他昨晚已提前来探测过,知道哪里虾多哪里螃蟹多。
沼泽地里长大的鱼土腥味重,不多时,鱼身上就爬满了大小不一的螃蟹。
陆灼霜蹲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这小半桶螃蟹,嘴角都快翘上了天,时不时用荻花的杆子去扒拉几下夹住鱼肉不松钳的螃蟹,嘴里念叨着:“走咯~姐姐带你们一起上西天,西天里有油锅,有辣汤浴,还有热气腾腾的桑拿房,包君满意。”
伏铖亦忍不住弯起眼睛笑了:“师父都这般说了,哪只螃蟹还敢松开钳子跟你走?”
陆灼霜见荻花杆子扒拉不动螃蟹,索性用手去拽,她手劲大,一拽一个准,一手抓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朝伏铖努努嘴:“喏,这只愿意,这只也愿意。”
伏铖可不敢苟同,继而道:“强迫的不算。”
陆灼霜拽螃蟹拽得不亦乐乎,都没空抬头去看伏铖:“谁说它们不是自愿的?欲擒故纵罢了,毕竟,没有人比我更懂螃蟹。”
伏铖也空出手来,跟着陆灼霜一同去拽钳在鱼肉上的螃蟹,笑着道:“你看,这只连钳子都挣断了,竟是个宁死不屈的壮士,想来西天也没师父你说得那般好。”
……
寂灭也是服了这对师徒,竟能围绕螃蟹是否愿意上西天瞎扯了这么久。
世上大抵再也找不出比他们更无聊之人。
天渐渐黑了,鱼肉被撕扯得越烂,引来的螃蟹便越多,不消片刻,就已积攒大半桶。
伏铖用陆灼霜丢下的那截荻花杆子在桶中一顿乱拨,挑出不少个头娇小的蟹苗丢回水里,只留个头偏大的成蟹。
柴火堆在此刻燃了起来,油锅里裹着面糊的螃蟹已被炸成好看的浅金色。
暖橘色的火焰在微风中跳跃。
恍惚间又让伏铖想起了他与陆灼霜的初遇。
第41章 二人各怀心事
伏铖儿时与母亲逃亡时, 也曾在水沟中钓过螃蟹。
那时候母亲身上虽有钱财,却不敢外露,整日带着他往偏僻的地方躲, 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他们母子二人几乎走遍了九州大地。
后来, 他们来到了雍州。
母亲用秘术封住了他的血脉,想让他去剑道第一宗太阿门拜师,以寻求庇护。
他们也曾在雍州过过一段平静的日子。
然而,好景不长,太阿门大选前夕, 伏家人找上来了。
这次, 他们不是为了抓他回去,而是要他的命。
母亲以身做盾, 护住他性命, 可他还是被伏家人抓去了断崖喂养魇兽。
然后,陆灼霜出现了。
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初遇。
他们相遇的时候在更早之前, 在伏铖尚未出世的时候, 甚至, 连他名字中的那个铖字, 都为陆灼霜所取。
时隔多年,陆灼霜或许早已忘了当年之事, 伏铖却一眼就识出了她的身份。
他的人生,从认识陆灼霜那一日才开始。
他曾以为的不幸, 竟促成了他此生最幸运之事。
油锅中的螃蟹已炸得金黄酥脆,散发着阵阵焦香,伏铖胡乱纷飞的思绪也已飞回。
他用笊篱将螃蟹捞出控油, 装入盘中。
陆灼霜早已蹲守在一旁,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只蟹送入口中。
螃蟹炸得很酥脆,裹着椒盐,一口一只,嘎嘣脆。
伏铖回头看了陆灼霜一眼,又另起一锅,开始做第二道菜,辣炒蟹。
他突然想起,自己昨夜还在此处下了渔网来捕虾,一天一夜过去,该有不少收获罢?
思及此,他忙端开锅,映着星光与月光摸去昨日撒网的地方。
陆灼霜亦随之跟来,双手环胸,立在一旁围观。
只闻“哗啦”一声响。
网笼霎时被伏铖提出水面,晶莹的水珠在月色下流淌,浸湿一地泥土。
陆灼霜俯身,隔着网戳了戳密密匝匝挤做一团的鱼虾,满脸惊喜地道:“你竟还背着我偷偷来网鱼虾了。”
伏铖嘴角向上扬了扬,铺开网,开始挑选今晚的第三道菜。
昨日已吃过一顿鱼火锅,不论陆灼霜还是伏铖都已对鱼失去了兴趣,误入网中的鱼儿们因此逃过一劫,而那些巴掌大的肥嫩沼虾就没这么好运了,师徒二人已开始争论,这虾究竟该烤着吃还是与螃蟹一同辣炒。
天上闪着几颗寒星,陆灼霜正坐在干草堆上啃螃蟹。
伏铖已处理好所有食材,锅中烧红的热油与香辛料相遇,炝出来的辛辣味被风送往很远的地方。
第二道菜也很快就出锅。
伏铖连盘都懒得装,直接端锅放在了干草堆上,与陆灼霜并肩而坐。
陆灼霜是个吃虾好手,纵横饭场多年,鲜少遇敌手。
伏铖都不知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仅用一张嘴就能剥出完整的虾,速度也是快到令人叹息的地步。
这十多年来,他曾被动与陆灼霜发起过无数次吃虾挑战赛,最后均已失败告终。
不消片刻,陆灼霜身前就已堆满虾蟹壳,反观伏铖,剥两只虾都得花费近半盏茶的工夫。
陆灼霜又岂会放过这等调戏伏铖的好机会,她一颗一颗地将虾剥好,却不吃,全都堆在了碗里,待到碗中的虾堆成一座小山丘时,故意端到伏铖面前炫耀:“好端端一小伙子竟连虾都不会剥,啧啧。”
陆灼霜自己都不曾发现,自打来到流萤谷,她与伏铖之间的关系又恢复成了从前那般。
伏铖盯着她碗中的虾看了许久,半晌不出声。
陆灼霜也不知怎得,莫名被伏铖盯得心里发慌。
她正要收回放在伏铖眼皮子底下的碗,伏铖出手如电迅疾如风,一下抢走她好几颗虾仁。
沼虾肉肥味鲜,伏铖当着陆灼霜的面大嚼方才抢来的虾,气得陆灼霜险些要拔剑清理门户。
待陆灼霜静下心来,回想起自己的剥虾过程,她又整个人都不好了。
伏铖吃了她剥的虾,岂不是……
一想到这点,陆灼霜便忍不住盯着伏铖的嘴唇去看。
他生就一张冷峻的面容,唯独嘴唇的画风与其他配件不同。
他嘴唇偏薄,唇线清晰,嘴角处微微向上扬,是十分标准的微笑唇,奈何这孩子不爱笑,打小就是个一板一眼的小老头,生生糟蹋了这么好看的两瓣唇。
伏铖瞧着云淡风轻,实则早已在心中掀起惊天骇浪。
他当然是故意而为之,可越是刻意,就越要表现得不经意。
他家师父不经吓,稍有动静,又该缩回了龟壳里。
师徒二人各怀心事。
所幸,这顿饭很快就结束了。
入了夜,湖两畔又是灯火通明,簪在陆灼霜发间的那只婆娑花也已舒展开花瓣,伏铖忍不住一直盯着看。
婆娑花只开百年,他还需想法子多送些别致的发钗,才有可能留住陆灼霜的心,让她日日都戴着他送的东西。
入夜后又是一群年轻修士的狂欢,吃饱喝足的陆灼霜却乏了,一心只想回房睡觉。
伏铖今日也没缠着她。
他今晚还需要去解决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夜色渐浓,屋外喧哗声不绝。
伏铖便在这片喧嚣中缓缓拔出了剑。
剑身映着溶溶月色与那不断跳跃的烛光,反射出他的侧脸。
倏忽间,银白的剑刃之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血色。
沉寂许久的寂灭又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你割破自己的手做什么?”
伏铖并未搭理它,又握剑在左手掌心处划下一道伤。
殷红的血渗透他指缝,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他已闭上眼,轻声默念着古老的咒语。
不过须臾,那些滴落在地的血如同活过来了一般,在地板上不断蠕动。
待地板上的血滴积攒到一定的量时,伏铖方才睁开眼,低呵一声:“去!”
那些蠕虫般在地上爬行的血滴顷刻间渗入地板,消失不见。
伏铖脑海中已徐徐铺展开一副画卷,血虫所经之处皆已映入他识海。
以血为引,搜寻同族人的这项技能,是极北之地那位无限接近纯血的下任“魔神”都不曾具备的,它开启的条件纯粹就是看运气。
运气好,则生来就会弄这玩意儿,运气不好,哪怕是放干了全身上下所有的血,都学不到半点皮毛。
伏铖恰恰好是这近千年来,唯一继承到这项天赋的伏家人。
很快,他就捕捉到了那两个族人的位置。
竟就在那片开满荻花的沼泽地。
伏铖勾了勾嘴角,随手擦拭掉残留在掌心的血迹。
他走得急切,不曾发觉,方才有个金光闪闪的男子正与自己擦肩而过。
那金光闪闪的男子不是漳阆又是谁?
身为一块合格的牛皮糖,漳阆才没这么好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