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灼霜那颗心在胸腔里砰砰直跳,赶紧收回手,若无其事地躺回了吊床上。
伏铖嘴角翘了翘,风又开始吵闹。
他说:“好看吗?师父?”
陆灼霜不自然地扣着指甲盖:“还行吧。”
伏铖直勾勾望着她的脸,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好的,我知道了,师父的意思是,很好看。”
陆灼霜:“……”
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说话。
伏铖俯身望着她,无意识地抬手挑走一缕黏在她嘴角的发,声音比拂过面颊的风还温柔:“师父晚上想吃什么?”
陆灼霜一时间想不出答案,他又伸手牵住了她的尾指,如儿时一般。
那时候,他的手小小一只,去哪儿都是这般牵着陆灼霜。
如今,他的手已能将陆灼霜的拳头包裹在掌心。
他一点一点松开陆灼霜紧握成拳的手,在她掌心轻轻挠了挠。
“要不要出去逛逛?”
陆灼霜心想:太阳怕是从西边出来了,这小子竟也有想出去逛的时候。
不论何时,柴桑城内的西街都是人满为患,陆灼霜连幂篱都不敢戴,生怕会有去无回。
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态,今日出门时,她难得没易容。
伏铖给她梳了个温婉的偏髻,与平日里那个高冷出尘的凌霜仙尊相差极大,衣衫也换成了她平日里不会穿的样式。
许是街上匆匆行过的路人都在忙自己的事。
又或许是因为今日的陆灼霜有意收起身上的锋芒,竟无一人发觉凌霜仙尊混入了汹涌的人群中。
此处人流太大,师徒二人每一步都走得举步维艰。
伏铖便在这时从袖中探出了手,先是扣住她手腕,再逐步下移,一根一根抓住她的手指。
陆灼霜被吓一跳,正欲抽手。
伏铖又追了上来,五指穿入陆灼霜指缝,与她十指相缠。
谁也没发现,他们广袖下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陆灼霜心砰砰砰直跳,轻叱道:“你胡闹!”
伏铖低头望着她笑,却什么也没说,握住她的手越抓越紧,与她牵着手在人群中晃啊晃。
陆灼霜缓缓吁出一口浊气,终是默默纵容着他的胡闹。
约莫过了一盏茶工夫后,他们才跨越人群,走入那家陆灼霜常去的饰品铺。
小二见了伏铖这张熟面孔,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伏仙长,您又来了呀。”
语罢,他又偏头望向立于伏铖身侧的陆灼霜:“呦,这位可是伏仙长的道侣?陆仙子?”
小二这么轻描淡写一句话,当即让伏铖闹了个大红脸。
他握住陆灼霜的手一紧,不大自然地撇开了脸。
陆灼霜倒是一派淡然,将“道侣”这两个字卷在舌根细细回味一番,似笑非笑望着伏铖。
伏铖半晌都没做声,小二又自作主张地道:“您半年前定制的那套头面已经镶嵌好了,四千七百四十五颗珍珠,一颗不多,一颗不少,仙长现在可要看?”
伏铖耷拉着脑袋,依旧没吭声。
陆灼霜掀唇朝那小二笑了笑:“好呀。”
陆灼霜便是属于美而不自知的那类人,丝毫未发觉,自己这么一笑究竟有多大的杀伤力。
小二一时间看愣了神,心道:这两位可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
察觉到小二的目光,伏铖不动声色向前挪了挪,挡住陆灼霜的脸。
这些跑堂的小二皆是人精,又岂会察觉不出伏铖的神色变化,连忙收回目光,笑呵呵地进了里屋,去取伏铖半年前定制好的那套头面。
这是一套以纯银打制的珍珠掐丝头面。
发梳、钗、步摇、耳环,共九件。
一眼望去银闪闪,明明嵌满了珍珠,却一点也不显俗气,反倒有股出尘的仙气。
陆灼霜既没有说喜欢,也没有说不喜欢。
小二端着铺了一层黑绒布的托盘,都快将这套头面给夸了天。
他先是喋喋不休地与陆灼霜介绍这套头面所采用的工艺,以及这套头面打造起来有多不易,每颗珍珠都未经打孔,是掐丝的师傅用绕线的方式,一颗一颗将它们固定起来的,光是这套工序就花了近三个月的工夫。
介绍完工艺,他还不忘补了句:“仙子怕是不知道哩,这套头面的图纸可是伏仙长亲手绘制的,来来回回改了好几个月才定下。”
小二展示完头面,小心翼翼将其收纳在锦盒中。
陆灼霜这才挑眉望向伏铖:“怎么突然想起给我送这个?”
送出这件礼前,伏铖其实在心中想了很多。
他与陆灼霜相识十三载,四千七百四十五颗珍珠代表着四千七百四十五个日夜。
至于,为什么要将它制成银色,既是为了方便搭配陆灼霜的衣衫,更是有着“白头”的隐喻。
修仙者没有那些个忌讳,白头白纷纷亦美。
可当陆灼霜问起此事,他却答得很简单:“因为你喜欢。”
少年的心事藏在每一颗圆润无暇的珍珠里。
走走逛逛,一日很快就过去。
当皓月挂上桂枝时,陆灼霜恰好沐完浴,趿着湿漉漉的木屐回到卧房。
伏铖已换好寝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唯有一双眼,巴巴地望着陆灼霜。
陆灼霜擦头发的动作一顿:“你这是在做什么?”
伏铖眼睛仍未离开她的脸,言简意赅:“暖.床。”
陆灼霜:“……”
她一时间还未适应这般“奢靡”的生活,颇有些头疼地道:“你先回去吧,今晚不需要你。”
伏铖非但不走,还用被子将自己兜头蒙住,无波无澜地声音穿透被褥:“天气转凉了,我只是来暖床的。”
这还是陆灼霜头一回见伏铖耍无赖。
他这人呀,从小到大都一个样,看似乖顺,实则比谁都倔。
陆灼霜一看便知,撵不走。
既如此,也懒得再去管他,自顾自地擦起了头发。
夜很静。
只余帕子与头发摩擦时发出的“簌簌”声。
烛光在不停地跳跃,将陆灼霜的影子投映在床上,恰好笼罩住伏铖的身体。
他偷偷掀开被子一角,朝陆灼霜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陆灼霜回头瞥他一眼,用灵力烘干头发,吹灭蜡烛,摸着黑爬上了床。
这一夜出奇的漫长。
不论是陆灼霜还是伏铖皆无心睡眠。
月光穿透窗,铺落在地上。
辗转难眠的伏铖缓缓睁开眼,侧目望向陆灼霜,又岂知,她亦在这一刻悄悄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二人皆是一愣。
陆灼霜盯着伏铖那双亮晶晶的眼,沉声道:“睡觉!”
伏铖声音闷闷的:“哦。”
这混小子还真说睡就睡,还得陆灼霜彻夜未眠。
陆灼霜在黑暗中凝视着他的侧脸,见他越睡越香甜,陡然生出一股无名业火。
臭小子害得她无觉可睡,自己却睡得像头猪。
陆灼霜越想越郁闷,气呼呼地将他摇醒:“起来!不许睡!”
伏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脑子仍未醒来,长臂一伸,无意识地将陆灼霜搂在了怀里。
然后,睡得愈发香了。
陆灼霜:“……”
好了,这下她愈发睡不着了,偏生那货还像头蛮牛似的,推都推不动。
陆灼霜耳朵贴在伏铖胸口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砰砰砰——”
“砰砰砰——”
那些声音渐渐与她的心跳融合在一起。
窗外吹来一阵风,月桂飘香,陆灼霜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次日,陆灼霜又睡到辰时三刻才醒。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伏铖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再往后,便是他们二人纠做一团的发。
少年幼稚地把他们头发编织在一起。
他说:“这叫结发”
陆灼霜静静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颇有几分无奈:“头发都纠缠在一起了,该怎么起床?”
伏铖已俯身压下,手指插.入她发丝中,眸色一点一点变深:“那就不起床。”
第52章 只为你一人臣服
陆灼霜面颊发烫地躲开, 咬牙切齿道:“大早上的!”
伏铖登时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于顷刻之间完成小狼崽与小奶狗的转变:“一定要晚上才能亲你?”
陆灼霜:?
他这是在说什么?是亲和不亲的问题吗?
伏铖一眼便窥破陆灼霜的心事。
他目光清澈,嘴角向上一勾, 带着几分邪气:“师父在想什么呢?为何要这般看着我?”
很好。
陆灼霜已经明白了,她这是被小兔崽子给带进了沟里。
此仇不报非女子!
陆灼霜犹自酝酿着, 该如何扳回一局。
忽有一只白白胖胖的传讯鸟挺着圆滚滚的肚皮,钻入了半掩着的窗。
这鸟生得极肥,圆得像颗球,个头只有一颗鸡蛋那么大,端的是可爱极了。
然而, 它张嘴便是一把浑厚的男音:“霜儿, 霜儿,快来紫霄峰, 妖皇来访, 记得把头梳周整些。”
陆灼霜与伏铖对视一眼。
得,女子报仇十年不晚,待她忙完, 再来收拾这个臭小子。
她随意洗漱一番, 正要离开。
又被伏铖扣住了手腕, 他眼睛盯着陆灼霜不甚规整的发, 学着掌门的语气道:“记得把头发梳规整些。”
陆灼霜甚至都未反应过来。
人就已被伏铖按在妆奁前的软椅上。
伏铖手中握着梳篦,细细梳理着陆灼霜的发。
她的发, 细且软,拥有这样的发质, 本该是个好脾气的主,陆灼霜的性子却与“好脾气”沾不上半毛钱关系。
一盏茶工夫后,陆灼霜的发便被整整齐齐盘了起来。
她发量多, 只需在发髻底座中掺入几个垫发包,就能盘出一个巍峨饱满的高髻,无需再用假发。
伏铖用尖头梳替她整理好碎发后,才取出昨日新到的珍珠头面,小心翼翼地替她戴在髻上。
镶嵌在这套头面上的珍珠,最大的足有拇指大小,最小的还没有米粒大,用银线缠绕串成流苏,垂落在陆灼霜乌黑的发上。
乍一看,果真是满头白纷纷,似落了一头的雪,又似洒了一头银白色的月光。
陆灼霜从未打扮得这般隆重,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间有些看痴了。
伏铖侧身,在她唇上印了个吻:“真美。”
珍珠流苏在风中颤啊颤,一路颤入伏铖心中。
妖皇来访,排场和阵势皆弄得很大。
不仅仅是陆灼霜,其他峰的师兄们也都换上了广袖礼服前来迎接。
伏铖的目光终于从陆灼霜头上移开,落至端坐于车辇中的妖皇身上。
妖皇是个与漳阆生得有六分相像的男子,瞧着也就二十八.九的模样,他们父子二人可不仅仅是生得相像,连品味都一模一样,都穿着一身足矣晃瞎人眼的金色袍子,一看便知,漳阆是他亲生的。
妖皇此番来访,其实是为了寻找漳阆。
漳阆消失已有数日。
在此之前,他也曾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过数次。
唯独这一次,另妖皇无端感到惶恐与不安。
加之,流萤谷结界遭人破坏之事已有眉目,妖皇愈发觉着自家孩儿定是遭遇了何种不测。
紫霄峰上,陆灼霜与妖皇、太阿门掌门三人并肩而立。
伏铖只能与同辈份的弟子一同远远跟着。
他仰头望向站于高台之上的陆灼霜,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竟隔着这般遥远的距离。
日头渐渐向西移,陆灼霜的影子被拉得越来越长。
伏铖低头望着地面,故意在队伍中走歪,让陆灼霜的影子与他的交缠在一起。
两条黑影短暂的交叠之后,彻彻底底地分开了。
立于高台之上的陆灼霜负手与妖皇一同踏入了紫霄殿,她越走越快,影子也越变越淡。
而他,只能立于原地等待。
光线越来越暗,陆灼霜却一直未能踏出紫霄殿。
殿外的人群早已散开,门外只余两个貌美的妖族侍女,与伏铖。
伏铖始终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这般杵在门外,想要不引人注目都难。
那两个妖族侍女正咬着耳朵偷偷议论起了他。
一个生着蓬松狐尾的侍女道:“这个穿红衣的好,今晚不若去邀他?”
另一个生着竖瞳的侍女却道:“你没听说吗?他可是陆灼霜的弟子。”
狐尾侍女甩了甩尾巴,颇有些失望地道:“那还是算了,陆灼霜的人,我可不敢动。”
竖瞳侍女意味不明地眯起了眼睛:“不,我还没说完,听闻他和温毓生得有七分像,陆灼霜对那位可真是情深义重呐……说不定这徒弟的身份就只是个幌子,他们早就睡过了也说不一定。”
二妖越聊越来劲,待她们缓过神来之时,伏铖近在咫尺。
他既不言,也不语,目光凉凉地望着她们,仿佛在看两个死物。
猝不及防间,二妖被吓一跳。
下一刻,恶鬼修罗般的少年翘起嘴角笑了笑,千树万树梨花开都不足以形容的风情。
“二位前辈可否与晚辈说一说家师与温毓的故事?”
太阿门上下皆对温毓这个名字讳莫如深。
从未有人与伏铖提起这此事,他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在漳阆口中。
二位妖族侍女一下被美色迷住了眼。
争先恐后地与伏铖说起了陆灼霜与温毓之间的事。
陆灼霜七岁那年入太阿,摊上了掌门这么个不靠谱的师父,算是被温毓一手养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