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灼霜这个新手包饺子的方式就跟小时候捏橡皮泥一般,只管把肉馅往饺子皮里塞,塞到快要装不下了,再随手捏两下饺子皮,将它们粘合在一起。
伏铖看了直摇头,这饺子丑得都下不了嘴了,还有几个,一看便知,下水准得露馅。
可他什么都没说,趁着陆灼霜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将那几个丑饺子给重新捏了捏,也算是回炉重塑了一番。
中午,师徒二人就吃了一锅饺子。
许是自己动手干了活的缘故,陆灼霜突然觉得饺子也挺好吃的。
晚上那顿饭就格外的热闹。
一个师父,三位师兄,四个师侄全都跑来破虚峰蹭饭。
陆灼霜还特意买了一封爆竹来迎客。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吓得鹤潘安四处逃窜,倒是看似弱不禁风的小茸一脸淡定,摇着尾巴在院门口迎接来客。
师兄师侄们手上也都没空着,或是拎着酒,或是捂着才出炉的烧鸡,一个个笑吟吟的望着陆灼霜师徒二人。
入冬后,陆灼霜愈发懒散,近两个月都没出门的她许久未见师父与诸位师兄师侄。
芝麻和绿豆好像又长高了些,其他人倒是没有任何变化。
陆灼霜目光掠过众人,最终停留在白烬与叶田田师徒二人身上。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在作祟,陆灼霜总觉白烬浑身上下都在冒粉红泡泡,那张千年玄冰似的脸竟也有要消融的迹象。
反观叶田田,依旧和从前没任何区别。
陆灼霜所不知的是,除她以外,还有一不知算不算是人的玩意儿也在打量这对师徒。
寂灭盯着白烬叶田田师徒二人看了半晌,扯着嗓子在伏铖脑海中嚎叫:“完了,完了,怕不得又疯一个,你小子这是五行缺德啊!好端端的,非要拖人家下水做什么!”
伏铖并未搭理它。
他当初之所以会去接近白烬,可不单单是为了将这对师徒拖下水,更是为了方便打探流萤谷这件事的进程,若无白烬,此事也不会发展地这般顺利。
人一多,新年氛围登时就有了。
破虚峰上气候低,普通炒菜一上桌就得凉,故而,今晚吃得又是火锅。
筹光交错间,酒劲上了头,众人皆好奇流萤谷与那邪修世家的事,一个个都借此机会缠着白烬来分享八卦。
白烬此人性子冷,说话时与伏铖一个样,毫无起伏,跟念经没啥区别,说来说去,声音都在一个调上,可架不住内容都是大家想听的。
一言以蔽之,就是,伏铖当日撒下的网果真网到了大鱼。
“魇兽蛋”三个字非但引来了伏家身居高位的长老,还引得妖皇与白烬一同前往。
三路人马狭路相逢,结果可想而知。
伏家长老被生擒,在妖皇的各种手段下,撬开了他的嘴。
此后,白烬与妖皇商议,再以那枚魇兽蛋为诱饵,又轻轻松松捕获了几个伏家人,他们二人就这般一路顺藤摸瓜,摸到了藏于极北之地的伏家老巢。
众人一同围着火锅听白烬“念经”,竟也听出了几分趣味性。
火锅是驱寒暖胃的胡椒猪肚鸡,炖足了一个半时辰,汤底熬得极其浓郁,呈现出诱人的乳白色。
陆灼霜爱喝汤,还没开始涮菜,就已捧着碗喝了整整两碗。
这汤实在是香醇鲜美,就连平日里不爱喝汤的白烬也忍不住喝了小半碗。
菜还没来得及下锅去涮煮,汤就快见了底。
万般无奈之下,伏铖只能往锅中掺骨汤,否则这顿火锅怕是得变做干锅。
从前,伏铖吃火锅的蘸料是麻酱腐乳韭菜花,如今与陆灼霜一样,小米椒、生抽、耗油、陈醋、蒜蓉、葱花,唯独少了一样香菜。
除却片做薄片的牛肉与猪肚,陆灼霜吃火锅时最爱的便是各类豆制品。
不论是那水当当的嫩豆腐,还是吸满了汤汁的腐竹,都能让陆灼霜惬意地眯起眼。
这一顿饭大家吃得都很满足。
陆灼霜冬日易犯困,吃完便早早睡下了。
伏铖裹着睡袍在陆灼霜额上印下一个吻。
“好梦。”
※
冬去春来。
眨眼又过半年。
这年初夏,伏铖二十岁了。
二十岁生辰于男子而言,意义重大,他今年不再与陆灼霜一同过,太阿门上几个长辈早早为他备好了一场冠礼。
直至今日,他才算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年男子。
陆灼霜望着挺直背脊跪于蒲团之上的伏铖,不禁老脸一红,她果然是个禽兽。
行完冠礼,师祖师伯们纷纷撤离,只余陆灼霜与伏铖师徒二人独处。
伏铖面露疑色地盯着神色不大自然的陆灼霜:“师父在想什么?”
陆灼霜摇头似拨浪鼓,把刚出锅的鱼面往伏铖面前一摆:“没什么,吃面吃面。”
这两年不甚太平。
去年流萤谷被毁,传来了邪修卷土重来的消息。
今年才立夏,又听闻大荒地那处封印有所松动。
大荒地位于九州之外,地如其名,向来都是用以封印妖邪,亦或是用来流放重犯的牢笼。
五千年前,有位真仙在此处封印了四大上古凶兽中的混沌。
四百年前温毓还活着的时候,封印也曾松动过一次,温毓奉命前去加固,却不慎受伤,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惨遭邪修迫害,落得个尸骨无存的凄惨下场。
陆灼霜面无表情地啃着鸡腿,瞥了眼前来邀约的白烬。
“不是还没收到确切的消息吗?我一定要现在就去?”
白烬点头,一旁的掌门也点头,苏衍与梅有谦更是重重地点了两次头。
陆灼霜只能放下鸡腿:“好吧,吃完饭我就去。”
大荒地路途遥远。
吸取温毓从前的教训,这次,由白烬、苏衍二位师兄陪同陆灼霜一起前往。
扣扣索索的梅有谦也终于舍得花灵石了,十分豪气地拨下一艘飞舟,拍着陆灼霜的肩膀叮嘱道:“师妹此去一定要当心。”
陆灼霜笑着点了点头:“多谢三师兄。”
伏铖原本也想跟陆灼霜一同去大荒地,被寂灭制止了。
它道:“大荒地可是当之无愧的凶地,就凭你如今这修为,贸贸然跑去,只会拖累你师父。”
许是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太不留情面,它尴尬地咳嗽一声,又补充了句:“放心罢,这事难不倒你师父。”
伏铖只得作罢。
大荒地比想象中还要远。
陆灼霜师兄妹三人足足坐了半个月的飞舟才抵达。
半个月后。
飞舟驶出豫州地界,穿过一片透明结界,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
大荒地风沙很大,干涸贫瘠的土地上连根杂草都生不出,当真是块死地。
陆灼霜此番前来所要加固的封印藏在大荒地最深处。
许是近些年来封印有所松动,混沌身上妖气外泄的缘故,此地杂草重生,甚至有疯长的趋势,一棵最普通的杂草都生有陆灼霜这般高。
盘踞在此处的妖兽也是多不胜数,一个个虎视眈眈地蛰伏在草丛间张望着,却无一只敢扑上来,纵然是妖兽,也懂得欺软怕硬的道理,眼前三人修为深不可测,绝非它们所能撼动,也就只能趴在草丛间看一看,过下眼瘾。
加固封印的符篆早已备好,陆灼霜正要划破手指,以剑仙之血将它们钉在八个不同的方位。
地面突然开始剧烈摇晃,似有巨物要在此刻破土而出。
一时间天崩地裂,原本平坦的大地龟裂出无数道数十米宽的裂痕。
盘踞于此的妖兽纷纷逃离。
“吼——”
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兽吼自地底传来,携着千钧之势,来不及逃跑的妖兽或是被这一声声怒吼震成血包炸开,或是被徒然裂开的地缝所吞噬。
狂风肆虐,乱石纷飞。
就在陆灼霜愣神的那一小会儿工夫,一阵强劲的罡风刮来,整块地皮都在塌陷。
刺鼻的血腥味如潮水般翻涌而来,于顷刻之间将天与地笼罩在这片血色中。
有一人高举骨剑刺入混沌后颈。
红衣烈烈,比皓日还耀眼。
陆灼霜瞳孔一缩,却什么都来不及说,与白烬、苏衍二人一同被迎面刮来的飓风卷走,拍打在千米外的山石上。
陆灼霜头痛欲裂,脑袋如遭人重击般嗡嗡作响。
有什么东西翻滚着想要从她脑子里钻出来。
她神色痛苦地闭上了眼。
却看到了须弥峰上那场大雪。
那场大雪似鹅毛般纷纷扬扬下了三天三夜,雪色一层又一层地降落,依旧盖不住那片刺眼的红。
又是谁在她耳畔轻叹:“你骨骼太细,本不适合练剑,更何况,练得还是把重剑。”
第59章 她全都想起来了
陆灼霜脑袋昏昏沉沉, 像是做了一个绵长的梦。
梦里又响起那把妩媚的女声:“你老公在我这里,昨晚,我把他照顾得很好。”
刺耳的刹车声与尖叫一同响起。
再睁开眼, 她已变成那个同名同姓同龄的七岁小姑娘。
她生于霜降那日。
正逢秋冬交替之时,陆灼霜中的那个霜字便是这般来的。
巧的是, 她与温毓的初遇也恰逢霜降之日。
那日,祸从天降,大火吞噬村庄,点燃整片天。
他从一片火光中走来,红衣烈烈, 似一簇燃烧的火焰。
“小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那是他对她的第一句话。
陆灼霜愣了足有五息,才发现自己已被人从火海中救出。
她盯着那人的脸, 犹豫半晌, 才道:“陆灼霜。”
“陆灼霜?”
那人转身望向立于自己身侧的少女:“阿雪,听见了吗?这叫缘分。”
十年前,他在一片冰天雪地中捡到洛雪封, 如今又在霜降之日捡到一个陆灼霜。
他目光仍停留在少女脸上, 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的形状:“不如, 将她带回去, 给我们做小师妹?”
他们回到太阿门时已是深夜。
本还好端端躺床上睡觉的掌门莫名其妙被温毓喊了起来,气得直吹胡子瞪眼。
他看都懒得看眼前这被火熏得黑漆漆的小姑娘, 一脸不耐烦地挥着手。
“你又打哪儿捡回了个小丫头?要养你自己去养,可别甩给我。”
温毓一脸无奈地看着他:“您老人家的弟子哪个不是我一手养大的?”
就连他这首席大弟子, 也是靠自己一路摸爬滚打才长这么大。
掌门闻之,瞬间心虚,哼哼唧唧道:“所以, 他们都只听你这大师兄的话,压根不把我这个师父放眼里。”
他说完,又重重叹了一口气:“赶紧把这小丫头带走,烦人!”
陆灼霜就这般被温毓带回了破虚峰。
听闻大师兄又捡回了一个小师妹,其他师兄连觉都顾不上睡,纷纷跑来围观,一个个看猴似的,盯着她看。
彼时的陆灼霜依旧精神恍惚,如坠梦里。
除却“陆灼霜”这三个字,此后再未说过任何话。
师兄师姐们都在想着法子逗她。
二师兄苏衍温润一笑:“听说你叫陆灼霜?”
三师兄梅有谦也挤了过来:“你一顿能吃几碗饭?”
四师兄白烬则一如既往的沉默,他什么也没说,就这般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活像个讨债的。
陆灼霜终于动了动,见鬼似的缩到了墙角。
五师姐洛雪封见小师妹受到惊吓,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恶狠狠地瞪着白烬。
“都说了你这张脸就该挂门上辟邪,没事跑来吓唬人小姑娘做什么!”
这一夜,破虚峰前所未有的热闹。
可不论大家如何去哄去逗,小师妹都一声不吭。
于是,大家又都慌了,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小师妹该不会是傻的吧?
温毓闻之,也露出紧张的神色:“我赶到的时候,她确实是脑袋先着地,摔在了地上。”
言下之意,她可能真被摔傻了。
众人心情莫名沉重。
多可爱一小姑娘,居然傻了。
年仅七岁的陆灼霜就这般茫然无措地看着眼前一切,一“傻”就是大半个月。
半个月后。
众人终于有了新发现,这小师妹可一点都不傻。
毕竟,哪有傻子一听到吃饭能有她跑得快?
然而,除了吃饭以外的时间,她依旧和傻没任何区别。
她整个人都呆呆的木木的,宛若一条失去灵魂的咸鱼般瘫在温毓所能看见的任何角落。
温毓教洛雪封练剑的时候,她瘫在草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温毓看书的时候,她搬个小板凳坐在一旁,托着腮帮子认真观看。
就连温毓吃饭,她都要挤过来,先扒一口饭,再抬头看一眼他,莫名盯得温毓心里发慌。
这般折腾了四五日后,温毓终于忍不住了,他语重心长地望着陆灼霜:“小霜,你到底是怎么了?”
他们早已认定这小师妹是个傻的,也没指望她能答话。
岂知,下一刻,竟听到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我是不是该称你们为大师兄和五师姐?”
此言一出,温毓和洛雪封都惊呆了。
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几个师兄们又都围了过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看,像是在看稀世珍宝一般。
苏衍万分感慨:“她竟会说话。”
梅有谦再也不心疼那些被白吃掉的饭了:“她竟没傻。”
白烬:继续一言不发地盯……
洛雪封见之,连忙跑来,一巴掌拍开白烬的脑袋:“都说了,别来吓人!”
虽说白烬是四师兄,他年纪却比洛雪封小上好几岁,如今还是个十三四的冰块脸少年,远不是五百年后那副德行,否则洛雪封也不敢整日盯着他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