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爷膝下有两子,可惜都随了国公爷多病多灾的命格,长子三岁夭折,次子裴时勋身骨稍微好些,不过常年带病,十岁那年受了场风寒卧床三月不起,险些就去了。
裴时勋是国公府唯一的嫡支孙子,病重后可把太夫人吓坏了,为了孙儿平安顺遂,太夫人不惜雪天里跑到相国寺为裴时勋祈福,高超的良医、金贵的药材像流水一样往裴时勋的院子里送。
可惜,裴时勋就是不见好,隐隐还有恶化的倾向。
太夫人跪在祠堂里痛哭,只道老天要灭她裴家。
大儿子国公爷身子不中用,二儿子常年留恋美色早就玩脱了身子,生了一堆孩子却偏偏都是没带根的,三儿子……更不中用,连个女儿都生不出来。
裴家的希望全放在裴时勋身上,倘若裴时勋翘了辫子,这国公府的爵位岂不是要断了?
一想到天家要收回裴家勋贵爵位,太夫人心口就像堵了一撮棉花,呼吸都变得难受,急急抹泪道:“不妥不妥,裴家不可无后。”
伺候太夫人的老人平嬷嬷顿了顿,迟疑的提醒:“太夫人难道忘了京郊别庄上还住着一位?”
太夫人恍惚回神,她倒是忘了大儿子在外头与妓子留的种。
*
裴时勋病重半年后,国公府忽然派人接回了国公爷的庶子裴时臣,并开祠堂将裴时臣养在国公夫人万氏名下,称为三公子。
这一顿操作,俨然是弃了裴时勋,转道培养裴时臣。
裴时臣接回本家时已有十六岁,府中人对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他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
父亲裴国公不喜他的出身,虽心知裴家日后要靠他撑腰,却也不愿赏他个笑脸。
裴时臣一点都不伤心,左右‘父亲’两字对他而言无足轻重,他甘愿回裴家,不过是想宽已逝亲娘的心罢了。
亲娘出身卑贱,幼时他总是能看到府中人唾弃嘲讽亲娘,那时候他就暗暗发誓日后定要荣耀归家,好叫这帮人悔恨。
他原想着苦读走科举之路,孰料,国公府的人率先找上来了门,还摆着一副好脸色求他。
十六岁之前,国公府的人待他弃如敝履,如今国公府后继无人倒想起他了,裴时臣冷笑一声,反正他脸皮厚,乐的见这帮人恭维他,喊他世子爷。
从前不待见他,如今却卑躬屈膝的巴不得他冲他们展颜笑一笑,这种人上人的滋味果真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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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嘉瑶主仆二人奚落完一众长舌的下人后,转眼就消失在雨幕中,玉莲几个丫鬟小厮受了主子嘲讽也不敢再开口,很快就散开做事去了。
这时,久立在垂花门后的裴时臣背着手走上回廊。
身后跟着从小照顾他的心腹小厮路文,路文高高撑着雨伞,嘀咕道:“世子爷,不是小的多嘴,国公府也忒没权贵门风,满京城谁家奴才敢背议主子?”
时下初春骤雨冷的紧,裴时臣却只穿了一件青松圆领锦袍,斜风吹来飘逸如仙,男子脊背挺直,玛瑙玉冠竖起的黑发直垂腰间,如绸缎般顺滑。
裴时臣容颜俏母,一双上翘的桃花眼比自诩京中美人的裴嘉瑶还要漂亮三分,薄唇微抿,面如冠玉,好一个俊美无俦的清贵公子。
当然了,如果忽略掉裴时臣嘴角那抹怵人的冷笑就更好了。
“主子?”裴时臣无声笑道,“这府中最不该称主子的就是她裴嘉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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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不去京城⊙ω⊙
路文赞同的点头,眼睛往太夫人所在的院落方向瞥了一眼。
“太夫人盼着她能迷住临川王,到时候好让国公府再上一层楼,可惜好端端的查出个真孙女,与临川王有婚约的是府中嫡女,这下好了,远在雍州的孙女长相粗俗,临川王未必会看上,小的猜太夫人势必会让嘉瑶小姐代替正主嫁去临川。”
裴时臣摩挲了下手指,冷淡垂眸,对路文的话置若罔闻。
路文从小就跟在裴时臣身边,两人在京郊别庄相依为命,亦主亦友,跟裴时臣说起话时,路文没什么好顾忌的,但凡在府中听到什么都会跟裴时臣说。
只听路文又道:“府中派人去接那位农家嫡小姐时,还送了一封信去雍州。”
“雍州?”裴时臣揉手的动作顿住。
路文以为裴时臣不知道雍州的事,便点头解释:“雍州是府中已逝姑奶奶所嫁之地,嫁的是雍州定北将军严温青,雍州大乱后,姑爷严温青和家中长子阵亡,太夫人这才起了心思,想接雍州的表小姐来京城照顾。”
“但此事刚开始被国公爷制止了,后来不知太夫人跟国公爷说了什么,国公爷又同意接表小姐上京。”
闻言,裴时臣脚步微滞。
路文纳闷的挠挠脑袋瓜,低声继续道,“小的听人说,当年府中那位姑奶奶和国公爷因为婚嫁之事闹得不愉快,这些年国公爷对雍州那边是只字不提,所以这次只送了封信去雍州。”
裴时臣侧目看路文,眉心紧拧了三分:“只单单送了信?临川王半途回京,雍州余孽尚在,府中应该派人过去亲自接表小姐上京城才对!”
说着,裴时臣心底如半空春雨在湖面荡起丝丝波澜,只恨他如今势微,撇开国公夫人万氏和几房的眼线,他能放心使唤的下人没几个。
不然,他定会在雍州大乱后第一时间将惊蛰表妹接回京城。
临川王归京的事他知道,那位真千金即将回府的事他也知道,然而偏偏惊蛰表妹那边出了岔子。
他以为他那薄情的父亲会派心腹去雍州,没想到他着实高估了他爹容人的度量。
不过是姑母当年没按裴家安排嫁给勋贵子弟,身为姑母兄长的他爹竟然记仇到现在!
雍州紧靠蛮荒地带本就动荡不堪,眼下又出了造反的叛军,可想而知那边有多危险。
表妹惊蛰先后失了两位亲人,心里肯定即难过又害怕,父亲颠着往日的仇恨不放,只寄一封信过去简直有失体面。
体面这问题,裴时臣是站在国公府位置上想的,其实他最担心的是严惊蛰的安危。
“速去打听雍州的事,越详细越好。”裴时臣越想心越慌,边走边交代路文,“喊路武来我书房一趟,让他替我去雍州接个人。”
路武是路文的弟弟,是个哑巴,不过腿脚快干事麻利,同样从小跟在裴时臣身边伺候。
路文嗯了声,也不问缘由,径直将裴时臣送回书房,转身往外奔。
“回来——”
路文刚跑到拐角,就听裴时臣一声轻唤。
“世子爷?”路文止住脚,举着伞小跑至檐下。
裴时臣站在阶梯之上,斜风细雨在青松锦袍上打出湿漉漉的斑点,男人半边身子都隐匿在黑暗之中,一时辨不出喜色。
路文将伞往裴时臣这边遮挡,就这样静静的等着裴时臣下命令。
“接人的事暂且放放。”裴时臣不动声色道。
身为国公爷的父亲已经寄信去了雍州,他自作主张去接人未免有些惹人眼,毕竟在外人眼里,他和表妹惊蛰从无瓜葛,这会子冒然出头委实不妥。
国公夫人万氏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他做主接回表妹,回头万氏定会针对表妹。
更甚者万氏会劈头盖脸冤枉表妹和他有染,不妥不妥,他倒是无所谓,主要是对表妹闺誉有损。
万氏巴不得他这边出乱子,到时候好去太夫人那里讨伐他,年前他可是亲眼见到万氏给禹州裴家祖宅那边递了消息,隐约在密谈过继子嗣的事情。
呵,这是有多么不想他这个妓生子上位。
万氏越不想他好过,那他偏要坐稳世子之位。
不能去雍州接人,那就只能寄信,但此事要做的滴水不漏。
裴时臣眸光不由往太夫人所在的静松院方向睇了一眼,倏而眼中笑意渐浓。
太夫人如此渴望表妹上京,不若他推波助澜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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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春雨越下越大,裴时臣喜静,和畅院中不知为何种了一排郁郁葱葱的芭蕉树,骤雨打在宽大的书叶上沙沙作响,扰得裴时臣心乱的难受。
忆起表妹惊蛰,裴时臣烦闷的头疼症才稍稍缓和一些。
十五岁那年,他随着亲娘来国公府领读书用的月钱,亲娘怯懦畏缩,被府上女眷刁难时,唯有府中做客的一位跛腿姑娘替母亲说了两句好话。
这桩事后,他悄悄的拉着亲娘去后院指认恩人,方知那人是表妹惊蛰。
时值深秋时节,小姑娘身着红艳劲装围着花中蝴蝶旋转,莲红色裙摆开如夏日艳花。
裴时臣目光缓缓往下移,女孩秀发梳成若干小辫子垂在脑后,周身无金钗银饰装扮,只发尾处插了朵虞美人,回眸嬉笑时,浅浅的卧蚕伏在眼睑下,衬着小姑娘一双水润润的杏眸格外的晶亮有神。
小姑娘右腿不便,却爱闹爱玩。
此时正拿着网杆子和府里的姑娘们扑蝴蝶,少女面容俏丽,一颦一笑时嘴角梨涡深陷,说话声音不似京中贵女那般甜糯轻柔,入耳略有些沙哑质地。
小姑娘扑蝶时往他这边晃动,应该是不知他躲在树丛后,只见少女与他隔着几棵树木灌丛哼哼娇笑,嘴里嚷着‘抓到了抓到了’之类的惊喜欢笑。
树缝另一头,裴时臣的视线定定的落在少女身上。
或许是红装如火的缘故,衬得小姑娘肌肤尤为的白。
裴时臣常年练武,目光如炬,小姑娘侧脸抬高迎着暖阳,他似乎都能看到少女白嫩脸颊上绒绒的软毛,红嘟嘟的嘴角儿微翘,睫毛浓密卷长,颇为好看。
十月风吹进园子,吹着园中姑娘们咯咯打颤,小姑娘却丝毫不惧,将网格里的蝴蝶掏出来细细观摩,看够了便笑着吹口气,眼巴巴的望着蝴蝶飞向高空。
两人就这样隔着一片从林,严惊蛰在看花蝴蝶,远处的裴时臣则盯着蝴蝶蹁跹中的严惊蛰看。
这般异域风情人物,裴时臣不动脑子猜便知此女是久居雍州的表妹,原是想上前道个谢,可园中女子越聚越多,他只好作罢。
事后再想去寻小姑娘时,却得知小姑娘早早的回了雍州。
也不知怎的,从国公府回来的那段时日,夜晚入梦时,他总是能梦到一红装女子在他眼前扑碟娇笑。
女子步伐缓慢,梨涡隽秀,嘴儿红红,玉带勒出精细的小腰,胸脯鼓鼓……
几番惊醒之后,他盘腿坐倒在床禁不住捂脸失笑。
不过是远远的见过一面罢了,竟勾得他夜夜思春,口舌生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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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
严惊蛰从破庙出来后,一心想着从系统嘴里打听父兄的下落,无奈系统贼精,非要她先去驿站拿了信件再说。
罢罢罢,反正她拿了信也不会去京城。
入了夜后,城内狼烟四起,城外静谧安宁,严惊蛰顺着记忆找路下山。
临川王回京前并没有将兵马全部带走,距离破庙不远的对面密林里有临川兵镇守,目的就是为了击杀尚在城中逃匿的叛军余孽。
应有小部分临川兵在,半山腰上的破庙俨然成为安全之地。
只不过唯有严惊蛰知晓,约莫过了今夜,雍州城西侧门会溜出一小撮叛军半夜围攻临川军,临川军守城多日早已疲惫不堪,加之叛军突袭措手不及,导致叛军迎风直上,杀进雍州最后一片圣地——破庙。
破庙众人同仇敌忾和叛军厮杀多日,最后存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而前世的严惊蛰就是其中的幸存者。
虽然破庙有些人,比如恶毒的江妍芳,她很是厌恶,但不得不说叛军来临之际,是大伙齐心协力才挽救了她的性命。
此次重生归来,她既然知道叛军偷袭一事,自然要提醒众人,就当积功德叩谢老天爷让她知晓父兄尚在人世。
[宿主仁心仁德想救人值得嘉奖,但必须先去驿站取信。]
严惊蛰猫着腰在山脚悄悄潜行,听到系统的警告后,忍不住打起商量:“眼下爹爹和大哥尚在,我也就犯不着去京城投靠,所以那信就算了吧,再说了,你也知道我前世就死在国公府,这会子上京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系统滋滋两声,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说话。
严惊蛰闷着头继续在山脚寻临川军的下落,没有注意到系统的异样。
入春化雪之后,山脚草木蹿出绿油油的枝桠,严严实实的将严惊蛰的小身板掩盖住,她围着山脚走了一炷香,最终停在冰凉刺骨的溪水旁。
上面架着块破烂的木桥,直通岸那边的深幽老林。
如果她没记错,临川军应该就潜伏在老林之中。
夜半时分寂寥萧瑟,耳畔除了怪鸟嘶鸣外,还有凛冽奇寒的冷风,像厉刀一般浇灌全身,严惊蛰冻的四肢僵硬,跛腿处的旧疾复发痛的她牙齿直哆嗦。
[系统橱窗有防寒丸,兑换积分100,宿主需要吗?]系统好心的蹦出话。
严惊蛰眨眨眼,不敢置信道:“刚才在破庙我要复容丸,你一口咬定不赊账,怎么现在又……”
系统似乎有些小别扭,冰冷无温的声音掺杂了脾气:[江妍芳对宿主不利,宿主赊积分救她,一个字,亏!宿主救了她,系统奖宿主的3个积分要收回,宿主还要倒赔100个积分,何况前世江妍芳后期投靠叛军引人攻上破庙,这种人不值得宿主心软。]
严惊蛰委在青草地上抱着右腿穴道搓揉,闻言愣住。
前世她就纳闷叛军是如何知晓破庙有人的消息,原来是江妍芳通风报的信。
“我要一颗避寒丸。”
严惊蛰昂头注视着破庙方向,面无表情道:“先是见死不救,再有出卖同伙,江妍芳这条命,我定不会让她继续苟活于世。”
严惊蛰的一番豪言壮语听着系统哇哇直叫,激动道:[对对对,宿主要时刻保持这种状态,只有这样,日后去了京城才不会受人欺负,管他裴芙蓉赵芙蓉,都不敢挡你的路。]
严惊蛰嘴角一抽,从重生到目前为止,系统不止一次跟她说去京城的事情,可她这辈子不想去啊。
[严温青和严朝暮早已不再雍州城,你不去京城只会死在雍州。]系统幽幽的威胁。
“我爹他们在……”哪。
严惊蛰一心念着父兄安危,压根就没听进去系统的后半句话。
话说一半未落,忽而一颗药丸落入口中堵住她的问话,药丸似火珠一样顺着喉咙往下滚进肚腹,暴热的气焰顷刻间沿着血管席卷全身,不消片刻她就感觉浑身如泡在温泉之中,腿上的刺痛感也渐渐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