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犬——江有无
时间:2021-09-08 09:15:45

  这是当初离开阳光福利院时带出来的,里面装着这些年,喻见拍过的所有照片。
  包括福利院的宣传图、每年中秋节的生日照,和哥哥姐姐们一起拍过的老式大头贴,还有董老师用傻瓜相机洗出的旧相片。
  平凡普通,谈不上什么构图,也没有任何摄影技巧。
  但喻见依旧很珍惜。
  要把今天的合照也放进去吗?
  喻见犹豫着,一页页翻过去,翻到最后的空白页,想起那个被粉红门帘围住,狭小暧.昧的空间,顿时有些脸热。
  “啪”的一声合上相册。
  少女坐在桌前,抱住膝盖。
  窗帘只拉了一半,弦月挂在天空中,月光清朗柔和,一如那个初秋安静的夜。
  脑海里闪过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
  少年浸着月色的狭长眉眼、贴在掌心灼热滚烫的唇瓣,没有说出口,但彼此心照不宣、心神领会的青涩秘密。
  喻见眼睫慢慢垂下,细密睫毛随着呼吸颤动,收拢成一小片半圆的阴影。
  扑簌着,伴随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许久之后。
  她重新打开相册,红着脸,慢吞吞的,把照片一张一张放了进去。
  *
  喻见没和池烈说起这些照片的最终去处,而池烈也没提及那个绵长的拥抱。两个人统一默契的,一起对那个秋日的午休保持沉默。
  又一个周日。
  喻见按着往常的时间,在福利院吃完午饭,背上书包:“董老师,我先走啦!”
  董老师忙着收拾餐具,头都不抬:“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喻见一直牢牢瞒着岑家的事,如今搬去学校住,也没有告诉程院长。依旧每个周末按时来福利院,周日下午,和从前一样准点离开。
  院里人手少,几个老师照顾孩子都十分勉强,一时半会儿没察觉到,接送喻见的司机似乎比从前年轻了许多。
  “你就真不打算给你们院长说?”
  裴殊踩下油门,直到离开福利院所在的小巷,才偏头看向副驾驶上的少女。
  喻见摇头:“没必要。”
  她是真的不想再给程院长找什么麻烦,程院长上了年纪,在外奔波已经非常辛苦,没有必要因为她和岑氏夫妇争执。
  “裴老师。”
  喻见现在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我觉得咱们的课还是……”
  “没必要没必要。”喻见话说到一半,裴殊学着她开口,“小见,咱俩伟大的师生情谊谈钱可就生分了啊。”
  离开岑家后,最困扰喻见的不是生活开支,而是给裴殊的家教费。裴殊作为平城大学的学生,家教费是一个昂贵到有些离谱的数字,即使喻见每回考试都拿奖学金,也很难负担得起。
  喻见并非第一次和裴殊提这件事,但裴殊坚决不同意她停课,更不收她的钱。
  “你不让我给你倒贴钱就不错了!”他激动捏紧方向盘,“小见!你可千万不要丢下我!没你我连池烈他家院门都进不去!”
  喻见:“……”
  行吧。
  据裴殊自己所说,池烈尽管答应了和他一起写代码,但态度依旧很冷淡。倘若裴殊主动上门,十次里有十次,都被少年直接关在门外。
  裴殊没有办法,只能把喻见抓过来当敲门砖:“正好一边上课一边跑程序,两不耽搁嘛!”
  喻见一开始还不太习惯。
  久而久之,也就适应了裴殊每周日接她去池烈那边。
  深秋已至。
  天气转冷,小院里的洋槐叶子跟着变黄。凛冽北风刮过,树叶扑簌落下,在空中打出好几个轻盈的旋儿。
  那株能结出甜蜜果实的葡萄藤,一早就被剪去了多余的枝叶,灰褐色枝条攀附在木架上,静静沉睡着,等待明年春日第一声清脆的鸟鸣
  “冻死了冻死了,这风刮得真要命!”
  裴殊把车停在巷口,短短一截路,吹得脸都发白,一进屋就开始嚷嚷,“有没有热水给我喝一口!”
  池烈坐在桌边,头都没抬,平淡指了指放在桌边的暖水瓶:“那里,你的杯子在厨房第二个柜子。”而后,他很自然地伸手,直接探到喻见书包侧面,拿过她的保温杯。
  喻见不太好意思地看了眼裴殊,小声说:“我有热水。”出门前董老师专门倒的。
  正在草稿纸上奋笔疾书的少年嗯了一声,没什么特别的反应,重新把保温杯塞回去。
  继续琢磨刚才写出的代码。
  池烈写代码时的状态,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下颌收紧,他一改往日里的慵懒散漫,眉头轻轻皱起,神情疏离而冷淡。
  把保温杯放回喻见书包后,池烈仿佛就忘了屋里还有两个人,专注而认真地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再没有多余的动作。
  没人管的裴殊只能自己给自己倒上水,冲喻见小声说:“你先做题,做完我给你改。”
  喻见乖乖点头。
  自从她周末过来,堂屋里就多了一张课桌,还是那种老旧的款式。但被精心打磨过,没有扎手的木刺,也没有会咬人腿的钉子。
  课桌并排放着,犹如镜像。
  除了池烈那边多出一个相框,剩下都一模一样。
  也不知道他把上次的照片怎么处理了……
  喻见刚冒出这个想法,就立刻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赶出去。
  想什么呢。
  池烈那天的心思根本不在照片上,分明只是哄骗着来欺负人,瞧他把纸袋往校服里随意一丢的架势,回家后没把照片当成废品,卖到吴清桂那里就很不错了。
  喻见有些脸红。
  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性咳嗽一声,拿出习题。
  喻见开始做题,池烈还在写代码,裴殊一个人无所事事,想起之前借给池烈的书:“上次我给你带来的那几本书呢?放哪儿了我看一下。”
  少年没抬眼。
  下颌轻轻往房间方向偏了偏。
  都是男生没什么忌讳,裴殊大咧咧地进了房间,随手从池烈床上抓起一本书。出来后搬了个凳子,坐到喻见旁边,给自己又倒了一杯热水。
  “咳咳咳!”
  裴殊随手一翻,立刻背过身去,猛烈咳嗽起来。
  喻见顿时吓了一跳:“裴老师你呛到了?”
  她连忙起身给裴殊拍背,视线一抬,手顿在半空中。
  裴殊翻开的那一页。
  那张他抱着她的照片正夹在最中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耳朵summer的营养液
 
 
第四十八章 
  裴殊咳嗽完, 喘匀气,直接合上手里的书,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安慰喻见:“你放心, 我什么也没看到!”
  喻见原本确实想装作没看见, 被这么一说,脸顷刻熟透了。强作镇定,给裴殊又拍了两下背, 抿着唇坐回自己座位上。
  她咬紧唇, 脸颊直发烫。
  池烈怎么这样……
  照片这种东西, 明明应该好好收起来, 哪里能随便找个地方放。
  池烈正在专心致志改代码, 完全没注意他们这边的情况。
  裴殊不敢再碰手里这本书, 佯装无事地放下, 重新进了房间, 把剩下的书抱出来。这回长了个心眼, 没立刻翻开,先翻到侧面,小心翼翼看了眼。
  笑容顿时尴尬起来:“哈哈, 原来这……书签还成套啊。”
  喻见:“……”
  不要再说了!赶快闭嘴吧!
  深秋, 离正式供暖还有一周。堂屋里烧着火炉, 集热能力有限, 温度算不上太高。
  喻见的脸却像着了火一样烫,呼吸仿佛都在闷闷烧着, 格外灼热。
  她红着耳朵低下头, 捏紧笔,最后什么都没说。
  池烈整理完最后一行代码,把草稿纸丢到裴殊那边:“差不多了, 你运行下看看成不成。”
  裴殊立刻接过,掏出笔记本:“绝对没问题!”
  裴殊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没一会儿,就忘了刚才的尴尬。
  只剩下喻见一个人捏着笔,心不在焉的,在习题上勾画。
  脑海里全是那张被夹在书里的照片。
  喻见写完这一面的习题,正准备翻到下一页,还没来得及动作,一只冷白的手伸过来,覆在她的右手上。
  许久没和人打架,指节上那些曾经新旧不一的伤口早已愈合,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干净漂亮。
  “这道题答案不对。”他站在她身后,稍稍俯身,带着她分解这个长句,“你看这里,这里才是真正的主语。”
  少年掌心宽大,轻轻松松包裹住少女细白的手,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肩,撑在桌面上。
  喻见总觉得这个姿势莫名熟悉。
  像是回到了那个被粉红门帘围住,狭小暧.昧的空间。她被他抱在怀里,耳边是时断时续、似有若无的细密吐息。
  温柔的,带着几分往日鲜有的缱绻。
  池烈抓着喻见的手,把整个句子的结构都细细拆分开来。一低头,却发现小姑娘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耳尖微微泛红,眼睫垂下,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显然完全没在听他讲题。
  喻见还在走神。
  “啪”的一声,额头被不轻不重弹了下。
  她一个激灵,抬手捂住额头,顾忌着裴殊还在旁边,咬牙压低声音:“池烈!”
  这家伙想干嘛呀!
  “嗯?”池烈收回手,磨了磨牙,似笑非笑地眯眼:“在想谁呢?”
  他就在她旁边,不知道这小姑娘莫名其妙出什么神。
  池烈这话说得无心,喻见却有点儿心虚,捂着额头,不吭声了。
  半晌,她反应过来该心虚的不是自己,立刻抬头瞪他:“那个书……书签怎么回事?”
  喻见脸皮薄,没好意思直接开口说照片,还是用了裴殊刚才的解释。
  池烈倒是愣了下:“书签?”
  他视线从放在一旁的书上飞快划过,掠过少女隐约发红的耳尖,这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池烈挑眉,慢条斯理地点点头:“哦,那书签我用着挺好的。”
  这么说着,他嘴角勾起,眼尾上扬,露出一个懒散的、透着点坏的笑容。
  喻见被他笑得脸更红。
  “你干嘛啊。”她不太敢看他,小声嘟囔,“应该好好放起来。”
  就算不像她放在相册里,最起码也应该装在纸袋中,哪有真拿照片当书签的道理。
  少女脸颊透着层轻薄的粉,漂亮又可爱,看的人心里发痒。
  池烈唇边笑容更盛。
  心情很好,他笑眯眯地说:“不要。”
  喻见就被噎住了。
  对不起,是她忘记了,他从来不是个讲道理的人。
  一时间无话可说,喻见抿了抿唇,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头顶压下一道阴影。
  少年个子高,即使微微侧身,俯就着来看她,也挡住了那盏从堂屋正中垂下来的灯泡。
  大半光线被遮去,他的眉目浸在阴影中,反而显得比平时柔和几分。
  “我没别的意思。”他弯了眼看她,轻轻地笑,“就是想多看看你。”
  人总是很贪心。
  一开始,他收到一条晚安短信就可以满足。渐渐的,想要的越来越多,想要牵手,想要拥抱,即使在学校天天都见面,周末也很想再见到她。
  所以把照片夹在书里,每一次翻开书,他都能看见她温和绵软的笑。
  明媚的。
  在深秋昏黄灯光里闪闪发亮。
  *
  后面的习题,喻见一道也没做进去。
  直到裴殊开车送她回学校,一路上,脑海里还是池烈那双含着笑的眼眸。
  他笑起来真的非常好看,向来锐利的眼尾轻轻弯着,嘴角勾起,难得温柔而多情。
  裴殊自从看见那张照片,今天在堂屋里都不敢大声喘气,全程恨不得把键盘敲出唢呐的动静,证明自己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路上,他也非常聪明地保持了沉默,一个字没多问。
  把车停在一中门口,这才叫住喻见。
  “呃……”
  裴殊到底比李文章年轻许多,本身就是个大孩子,想了想,没对两个人的关系多嘴,转而提起另一件事,“小见,池烈有给你说过我们比赛的事情吗?”
  喻见愣了下。
  她茫然地看向裴殊:“什么比赛?”
  *
  一周后。
  平城大学。
  大礼堂外墙上拉开数道红色横幅,“国际学生程序设计竞赛亚洲预选赛”①的字样清晰鲜艳,在秋日阳光里格外显眼。
  预选赛尚未正式拉开帷幕,后台休息室,来自全国各地的选手三三两两分散坐开,整理待会可以带进场内的纸质资料。
  裴殊把手上的东西整理好,左顾右盼一会儿,回头看池烈:“我就不明白了,你为啥不愿意告诉小见啊?”
  池烈盯着手上的草稿纸,眼皮都懒得掀:“不需要。”
  仅仅是亚洲分区的预赛,能不能拿到名次还未可知,根本没必要专门告诉喻见。
  “可是这样显得我们好孤寡啊。”裴殊拄着下巴,忧心忡忡,“你看别人都有那么多亲友团,就咱俩身后一个人都没有,这比赛还没开始,气势都输了一半。”
  池烈轻嗤一声。
  他把草稿纸翻到下一页,抬头扫了眼裴殊:“那你现在可以退赛。”反正已经输了一半。
  裴殊:“……”
  他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裴殊脾气好,被噎了一下也不生气,反倒是池烈觉得刚才自己的语气有点冲,难得道了句歉:“抱歉,我不是针对你。”
  裴殊笑眯眯点头:“没事儿,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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