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听了简直想笑。听听这话,乍一听没有逻辑毛病,偏偏她敏锐地分出了主动与被动的区别。
今天她必然会来大使馆交流案件调查进度,迈克罗夫特对此心知肚明,这人既然提前下班就不能主动留口信吗?为什么要等她问了,才让人转达消息?
“我有一个小问题。”
玛丽微笑,“如果我一时忘了询问联系地址呢?您知道的,一旦超过五点,您下班了,我再想起来打听地址就晚了。”
“没有及时询问就代表不必着急,可以等明天再议。”
胖秃顶表示他只是传话人,这种解释必然不会是他的本意。
很好!迈克罗夫特,你是好样的!
玛丽彬彬有礼地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辞,然后感谢了很不容易的传话人胖秃顶。
城市的另一处,柏林音乐厅。
迈克罗夫特觉得鼻子稍稍有点痒,是不是有谁在背后「问候」他?认真回想,他确定今天没有失误的操作。
什么?不主动对明顿先生提供联络方式不妥当?
不,没有不妥。最初就想将那本联名发表论文的期刊压到行李箱底,也决定保持距离不能放任自己对另一个人有特殊感觉,现在就是付之行动而已。
这种逻辑值得打满分。
迈克罗夫特心安理得地开始听起了音乐剧,在经受了拉尔夫参赞的大吵大闹后,他也要暂歇休息一下洗洗耳朵。
音乐剧很美妙,一个人听,完全不觉得孤单——这不是自欺欺人。
但二十二分钟过去,有些令人无奈的情况出现了,今天居然没能完全沉浸到演出中。
理性分
析,原因有二。
这个剧团的专业能力有待提高,不够吸引观众的注意力;作为心系社会和平的人,在连环杀手尚未落网时,他也无法尽情享受。
绝没有第三个理由。
既然无法专心聆听,只能思考案情中的未解谜题。
既然黑色羽毛凶手杀了《不莱梅的音乐家》童话故事主角为原型的四只动物,他在其他地方有没有留下别的与音乐相关痕迹?
表面上完全没有,即便是小拉尔夫尸体上的植物也与之无关。那杀死公鸡、野狗、黑猫、驴子的寓意,难道和音乐家完全无关?
迈克罗夫特从头开始梳理,是否忽略了什么重要线索。
凶手有打扫犯罪现场的习惯,会将不必要的作案痕迹清除掉,比如将残尸喂鳄鱼。
换言之,留在现场的痕迹多少都有意义。废弃教堂充斥着血色涂鸦的地下室,诡异扭曲的血色图案必然想要表达些什么。
舞台上,意大利剧团的演出继续着。
一句句意大利语的歌词旋绕在演奏厅中,其实演员们的唱功练得已经算不错,反正没有人走音。
迈克罗夫特当然知道演出不走音是最基本的要求。他只是在音乐歌声中放空发散思维,发散到演员们练习音乐剧需要看曲谱。
曲谱,专业人士肯定使用五线谱。哪怕简谱几经改良,但它的存在还未得到广泛认可,人们认为它过于简陋而根本谈不上专业。
尽管如此,不得不承认简谱容易记忆辨识,总体上使用了通俗易懂的七个数字。
等一下,是七个数字!
「七」,它在其他地方也出现过。
地下室的涂鸦是变异人类的七个部位,脑袋、颈部、手臂、躯干、双脚、尾巴、翅膀。
可以确定七个部位从未合成为一个怪人。
在墙体、天花板、地面、门后,七个部位一直都是独立出现,也不存在头与脖子相连等两个部位融合的情况。
思及此,迈克罗夫特立刻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座位。
马上回家找出记录血室涂鸦全景的笔记,试一试对应翻译,古怪的残肢是不是对应了七个数字以而谱写出了一
段乐曲。
**
夜色渐深。
深冬已经来了,十一月下旬的夜晚,窗凝寒霜。
迈克罗夫特的书房内却充斥着浓浓暖意。是壁炉散发着温暖,更是因为验证了简谱与涂鸦对应的猜测。
血室涂鸦了七种古怪造型的身体部位,可以分别对应数字1-7。依照先后绘制的顺序,所有涂鸦可以翻译成一段简谱。
是1841年威尔第创作的歌剧《纳布科》,这部剧大致是描述了一则反抗侵略者的故事。其中,以歌词「飞吧,我的思想,展开金色的翅膀」最为出名。
血室内的人体残肢型简谱,正是节选了这一段。
歌词里,思想展开了金色翅膀,吻合了凶手的犯罪思维。凶手给自己按了翅膀但又有所改编,是幻想长出了代表奥丁主神手乌鸦的黑色翅膀。
眼下,终于弄清了血室涂鸦的含义。
迈克罗夫特第一反应要去找明顿先生说明新发现,说不定对方也有新收获,刚好交流整合,碰撞思想火花。但,他很快想起了下午自己的操作,特意没有主动邀约明顿先生。
现在问题来了。也不知道明顿先生究竟有没有去大使馆询问地址,又是否打算晚上来一趟?
如果他前往明顿家,会不会正好错过了?还是派一位侍从先去对方家里询问情况,可一来一回又浪费了大段时间。
座钟指向了19:58。
迈克罗夫特觉得自挖了一个小坑里跳了下去,为什么下午没主动约定见面交流时间?
难道真要等明天再议?那要等十一个小时才能见到天亮。是要十一个小时,一个人憋着这样的重要发现。
当然了。
他的耐心应该很好,也可以安心入睡等到天明。
‘铛铛,铛荡……’
时钟指向夜八点。
寂静的冬夜,窗外响起由远及近的马车车轮声。
四分钟后,隐约听到楼下传来敲门声响,接着隐隐听到仆从说了那句‘明顿先生,楼上请。’
迈克罗夫特不由自主勾起嘴角。
非常好,明顿先生来得又准时又及时。
不过,他又克制住了笑意。
不能引起误会,他不是迫不及待想见到明顿先生,只是想要尽快分享最新对案件的见解。
很快,玛丽来到书房门口。
书房木门开着,她能够清楚得看到迈克罗夫特一本正经地坐在椅子上。
怎么说呢?
此刻,玛丽总觉得迈克罗夫特面无波澜的表情,让她着实有点手痒。
第80章 、Chapter80
某人一直保持着不露声色的面容, 也就不怪别人手痒,想要破坏那张仿佛永远没有情绪的脸。
下一刻,玛丽立即自我表扬了一番。
不愧是她, 虽然想要使劲揉搓迈克罗夫特让他的脸呈现出各类夸张表情,但自制力很快克制住了她魔鬼般的冲动。
“福尔摩斯先生, 晚上好。”
玛丽也一本正经地打招呼。瞧,她也能完美掩饰情绪, 而且立刻跟上情绪转移大法,“有关小拉尔夫的尸体,我可能有了一些发现,需要向您确定一件事。”
“有点巧。关于血室的残肢涂鸦, 我也有了一些发现。”
迈克罗夫特示意对方先请, “您先问吧,是要确定什么事?”
玛丽言简意赅地说起俾斯麦家族纹章的构成,“扎穿小拉尔夫心脏的凶器形状, 和水牛角相近吗?”
“相近。”迈克罗夫特随即画出了具体尺寸, 起先认为这是种造型特殊的弯钩状利器, 现在提及牛角就对应上了。
“是偏小号的牛角,牛角尖很锋利。购入一只牛角并不难, 药铺里与集市都能买到。”
迈克罗夫特也能确定凶手是普法战争的受害者了, 有此前因才会那样怨恨俾斯麦。
不过, 凶手还没有完全改变作案模式, 他仍然在挑弱势者下手。
即便起初对老年痴呆者、流浪儿童等弱者下手, 而此次改为选择谋杀小拉尔夫,但凶手仍旧有所畏惧。否则怎么不直接绑了俾斯麦,更不敢直接刺死威廉一世。
玛丽摇摇头,“时间是关键。这个凶手还在进化中, 进化速度说不好。指不定下周就会听到柏林的头条新闻「德意志皇帝与首相遭遇暗杀」。”
这种标题听起来耸人听闻。
迈克罗夫特却知道不是危言耸听,黑色羽毛凶手的心态在杀死小拉尔夫时被有了显着变化。与以往的案件最显着差别,凶手从留下渡鸦羽毛变为留下签名,他已经开始蜕变了。
两种阶段的杀人方法模式不同。
前一个阶段,凶手并没有公之于众的打算,选择了隐秘的废弃教堂抛尸;后一个阶段却敢堂而皇之地留下小拉尔夫的尸体。
大半个月前,死
公鸡污染雕像事件爆发。人们最初认为是小拉尔夫唆使犯案,那让他一度在柏林恶名昭彰。
尽管后来证明凶徒另有其人,但小拉尔夫出了恶名的事实已经改不了,也让更多人知道小拉尔夫有一个溺爱他的父亲。
在这种前提下,黑色羽毛凶手还选择小拉尔夫下手,就是算准了拉尔夫参赞会不遗余力寻找失踪的儿子。
哪怕暂时不能确定凶手与小拉尔夫是否存在私人恩怨,但可以肯定凶手杀人的主要目的即将达成,是要通过尸体侮辱俾斯麦家族。
近日,拉尔夫参赞为寻找失踪的儿子发动不少关系,这已经引起了各大报社的关注。纸包不住火,案情内幕迟早会广为人知。
迈克罗夫特可以预见明天太阳升起后,他将此案告之俾斯麦方面后,柏林上层会有多热闹。
“即便柏林方面有意淡化难堪传言,但凶手不会罢手,他会一条道走到黑。因为他认为神使是无敌的,他有了神的力量。”
当下,迈克罗夫特说出了最新发现。“血室里的涂鸦能对应翻译成一段简谱,应了那段歌剧的着名歌词「飞吧,我的思想,展开金色的翅膀」。凶手以他的方式表明,他长出了主神奥丁神使渡鸦的黑色翅膀。”
凶手起初选择留下黑色羽毛,那时还未彻底认同渡鸦神使的身份。但,在落下血字签名缩写之后,意味着他已经完全代入新身份。
既然是神使,岂会惧怕人类。随着时间推移,凶手的胆子会越来越大,他更不会允许羞辱俾斯麦的消息被压制下去。一旦被压制,就会制造更多的案件。
“原来如此。”
玛丽听了血室涂鸦的寓意若有所思,“人不会在一夜之间改变。一只接一只,连杀死四只代表音乐家童话故事里的动物,是凶手逐渐转变的过程,他再也不相信美好结局。以七种位置的残肢对应成1-7的数字简谱,是对音乐理想的最后血色祭奠。”
迈克罗夫特接着道,“现在综合所有线索推测,黑色羽毛凶手以往可能从事音乐相关职业,普法战争来临后参了军。
战争对于他是一场重大失败,再也没有做回音乐家。我认识刺激源不仅是国仇,更
可能是个人的因战致残。”
凶手有帮手,他本人的伤残情况尚且不明,但应该不会太严重,否则很难完成分尸等举动。
更重要的是,唯一可能近距离接触过凶手的人——收了钱向雕像扔死公鸡制造混乱的惯偷,惯偷描述他的雇佣者没有表现出明显的身体缺陷。
凶手可能到不了断胳膊断腿的程度,只是做不了音乐家。比如断了几根手指、手筋彻底断了,就无法继续完美地演奏乐器。
“不论是哪个部位的残疾,凶手都可能患上了幻肢症。”
迈克罗夫特在亲身经历了‘罗曼夫人的死亡’后,他在养伤期间看了不少与精神心理疾病相关的资料。
其中提到,美国南北战争中许多受伤的士兵被截肢。当战争结束后,被截肢的士兵们之中频发奇怪病症。
他们否认自己身体残疾,声称仍旧能清晰感知被截肢的部位,更有甚者会感到长出了本不存在的躯体部分——比如第三只手。
“近几年,医学界对此进行了研究,暂且不明具体详细的疾病原理。”
迈克罗夫特查到的最新结论,是幻肢症的发病与病人的身体受损或残疾密不可分。
玛丽听着,连连点头。凶手在战争中落下残疾,他患上了幻肢症后,认定长出了神使渡鸦的翅膀。这个推理很合理。
于是,她赞美到,“言之有理。福尔摩斯先生,您真是学识渊博,对于前沿精神医学领域也是涉猎颇深。”
迈克罗夫特:话是好话,为什么听起来却别有深意。
很像是说「你就是罗曼夫人吧,别装了,否则怎么闲着关心那些偏门的精神病案例。你一看就是踩过大坑的。」
玛丽的话略有几分意有所指,但又立刻把回到正题上。
“如果凶手患有幻肢症,就能解释一堆尸骨上的电击痕迹。精神疾病使用电击疗法,而他在出院后效仿进行了验证性实验。”
目前,没有证据确定凶手是在杀死那些被害人后,再对其进行分尸。
换言之,被害人活着时就可能被截肢与被电击。凶手将自己的遭遇在一群被害人身上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不一定是报复社会,也可能是实验。
“凶手想要弄清楚其他人会
不会也长出黑色翅膀。”
玛丽认为这是一个寻找同类的过程,“那则童话《不莱梅的音乐家》中,驴、鸡、猫、狗都因年迈体衰要被主人宰杀,它们逃了出来成了同伴,一起抵御外敌。也许凶手想过寻找同类,但他没有找到。”
因此,凶手就更加坚定了一个想法,童话里都是骗人的,他彻底走上自诩是神使渡鸦的这条路。
反过来说,神使在人间的代言人应有唯一性,这种特殊感变相增加了凶手的自信,促使他改变了作案模式。
眼下,推导出黑色羽毛凶手的犯罪心理变化过程还不够,更重要的是怎么抓住他。
倒推可知,距离小拉尔夫被绑过去了一周,而他三天前被杀。
时间太紧了,来不及排查出凶手的身份。不论是警局或柏林大学方面都没有查到与符合诸如有钱、有电力医学背景、会多种语言等特性的可疑人物。
现在再加上一个特征,凶手的身体有部分不够明显的残缺。
这一点又缩小了筛查范围,但仍旧不能指望非常迅速地确定目标。毕竟柏林是百万人口的城市,而凶手可能来自法国,那就更难以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