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乐笑着摇头,“我不辛苦。能为您做些什么,我就觉得很快乐。您没有错,是在消灭罪恶,是在消灭战争。
偏偏那些妄自尊大的鼠辈都根本领会不到神的旨意,他们羞辱作为神使的您,就是羞辱奥丁主神。当然不能姑息!”
卢西恩傲慢地点了点头,他也没有起身,只是抬起完好无缺的右手指了指地面。“快点,把地面清理干净。”
艾米乐忙不迭地点头,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累。
她毫不在意刚刚从外面赶回家就要打扫地面,明明这些碎瓷片不是她敲碎的,而做完清理工作又要立刻去烧晚餐。
城市的另一头。
一辆马车从柏林大学驶向郁金香大街。
车厢里,迈克罗夫特右手打石膏,而玛丽左脚打着石膏。
伤,当然是装的。两人都演得很像,仿佛一副骨折后行动不便的模样。
车夫是办案特派员。
车辆后方,还有另几辆马车远远坠着。德意志首相友情出借的一批特派员,这些人随时准备着,就等凶手出现将其一举擒获。
“估计就是明天了。这十天时间凶手得以确认我们的路线,而明天研讨会结束,他不能再等了。“
玛丽近些天过得其实挺风平浪静,只是在外人看起来并非如此。不说调查落了左脚腕骨折,就说数学研讨会也很热闹。
“明天可能会下雪。也许,我们会遇上倒在雪地里的悲惨少女。”
迈克罗夫特也觉得会是明天。凶手的同伙会利用人的同情心半路截住两人,请求他们护送一程。
这手法在半途截住小拉尔夫时用过了。
虽然凶手同伙演出的角色不一定相同,但操作模式估计会一致,把人骗到屋里去杀。
具体情况是与否预料一致,等真实发生时就知道了。
迈克罗夫特没有放松警惕,但也没有一丝紧张,还能欣赏车窗外的熟风景。
这些街景是近几天刚刚熟悉起来的。因为除去周日在家,其他九天一直来接明顿先生一起回住处,名义上是伤患的相互照拂。
同进同出的日子居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十天。
没有想象中同在一个屋檐下可能会引发什么不快,也许卧室隔着一层楼的关系,明顿先生可以称得上是一位毫无存在感的客人。
很快,当乌鸦杀手归案,两人所谓养病同住的日子也就要结束了。
迈克罗夫特想着,侧头看了一眼对坐的人。这几天居然什么意外都没发生,这让他有点意外。
玛丽感觉到了落在身上的目光,似乎不解地抬头问,“有事?”
迈克罗夫特一本正经地回答,“没什么事。我在观察两侧路况,估测凶手可能选择哪个路段下手。”
“从大学到住处,任何一段路都有可能。”
玛丽也严肃地说着,“多做一些假设路线也好,势必要一击必中。早点把人抓到,我们也能早点卸了石膏,恢复正常生活。”
尽管迈克罗夫特不说,但玛丽也猜到了这位必有防备。
因此,她不可能第一次入住就设法检查这人的旧伤。一次,两次,人难免是习惯的动物,总会放松防备的。过程也许有点漫长,但比抓到凶手更刺激,就值得慢慢等待。
不急。
玛丽也看起了窗外景色。在转头的一瞬间,她若有似无地笑了。
第82章 、Chapter82
12月5日, 柏林小雪。
由柏林大学承办的1871年度欧洲数学研讨会圆满落幕,今夜有一场宴会,但不是所有与会者都会参加。比如腿上打着石膏的明顿先生, 是要按时回家接受医师的复诊。
玛丽和几位新认识的研究者一一作别,拄着手杖准备到校门口坐马车。
雪静静落下, 这个傍晚注定不会平静。凶手及其同伙极有可能窥间伺隙,已经埋伏在她所坐马车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明顿先生, 请留步。”
一位头发松乱的眼镜男快步来到礼堂门口。他的表情有些僵硬,双手贴着裤缝站立,显而易见地有点不自在。
玛丽对这位有点印象,杰夫是三十七岁的物理老师, 目前在德国南部的大学教书。
别问物理老师怎么来参加数学研讨会, 这又不相互矛盾。如果没记错,杰夫先生不善言辞,研讨会上都没有说过几句话。
玛丽给出了最标准的和善微笑, “杰夫先生, 请问有什么事吗?”
杰夫点了点头, 又是左右转头看了看,发现没有什么人关注他才放松了些。
“抱歉, 我不喜欢人多的场合。有一件事, 我想了挺久觉得应该告之您。那位乌鸦杀手, 我可能认识他。”
玛丽瞬间记起, 杰夫十五年前从柏林大学毕业。“您曾经是城市探险社的成员之一?”
“不, 我的舍友是其中一员。”
杰夫三言两语就交代清楚了。十六年前,他和奥奇在大学边上合租,奥奇是探险社成员,有一个小十岁的表弟卢西恩。
“那次, 卢西恩跟着他的表哥奥奇一起去了芝士街废弃教堂探险。当时,卢西恩只有十二岁,他就表现出在电磁学和钢琴演奏上的极高天赋。我听奥奇说,卢西恩的梦想是做全欧洲最好的钢琴演奏家。”
毕业后,杰夫和奥奇没有多少联系,因为奥奇回了他的祖国丹麦。
1864年,也就是七年前。
当时的普鲁士王国与丹麦发生了战争,普丹战争中,奥奇只受了点轻伤,却在不久后不治身亡。
“奥奇只是被军刀刺伤了手指,但得了破伤风,他最后肌肉痉挛抽搐而死。”
杰夫叹了一口气,这是谁也没想到的结果。“如我们都知道的那样,普丹战争时期,俾斯麦先生已经被冠以铁血宰相之称。要说这场战争和他无关,那是不可能的事。”
卢西恩的母亲是丹麦人,父亲是法国人,而他和表哥奥奇的关系一直不错。两次与普鲁士的战争,先是失去了表哥,后来就是他自己上了战场。
“我也仅仅是听说,去年卢西恩参军作战。像是一种家族诅咒,他的手指在战场上被切断了,再也不可能成为演奏家。”
杰夫也不太确定,他没有再见过记忆力里的那个男孩,所有的消息都是从校友处道听途说。
“您知道的,凡事应该讲证据,但我没有过硬的证据。就是看了新闻报道,提到那个教堂以及乌鸦凶手的有关侧写,我怀疑您找的凶手可能是卢西恩。他有足够的动机恨普鲁士王国,也就是如今的德意志帝国,并且想要羞辱俾斯麦首相。”
正因没有证据,杰夫这几天都犹犹豫豫。他本来就有点社交障碍,即将返程之前还是下定决心把知道的说出来。“也许是我搞错了。很抱歉,没有证据却说了这些,您就当做一个参考吧。”
“杰夫先生,您不必抱歉,非常感谢您提供的线索。”
玛丽不会轻信一面之词,也没有责备杰夫为什么不早点说。一位陌生人愿意提供线索是情分,而不是应尽的本分。
当下却有另一个问题想请教,玛丽总算是遇上了与当年「城市探险社」的有关人士了。
城市探险社去了废弃教堂,那个地下室原本有着圣甲虫的图案,疑似是更早之前那个圣甲虫社未解散时的据点。
在探险社刊上没有记录更多的圣甲虫内容,不知询问探险成员本人会否有更多消息。
玛丽也就问了,“我想请教一件事。除了已故的奥奇先生,您还认识其他当年探险社的成员吗?”
杰夫并不喜欢和人交朋友,与奥奇相熟,还是因为两人是舍友。
“我和他们都不熟,在宿舍里见过一两个社团成员。我记得有个人,本·巴登,他家乡是在德国黑森林西北边缘的巴登
巴登镇。
没错,就是因为本·巴登的名字和小镇相近,我才记得他。但我不知道本现在在什么地方。”
家乡在黑森林边上的巴登巴登镇吗?
玛丽原来就有计划在圣诞节去一次。据调查,杀死原身的走马灯数凶手,他的一位老师退休后就在那里隐居。两个月前,她寄出过信件,但迟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下正好走一趟了。
至于想找的相关人士都在巴登巴登镇,那也不代表小镇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巴登巴登镇从18世纪开始就是休闲旅游胜地,以温泉而出名,环境非常好。那从吸引了不少大人物前去度假就可见一斑,像是维多利亚女王、威廉一世、俾斯麦首相等等都去过。
不止于此,小镇还有欧洲最古老的赌场「休闲宫」,吸引了世界各地的有钱人去尽情享受一番。
玛丽再次感谢了杰夫,道别后继续逼真演戏,是一步一拐地走向校门。
不论新得到的消息是否准确,诱捕计划仍要继续,今天更是关键的时间节点。
上了马车,玛丽简单地说起嫌犯卢西恩,现在一时半刻来不及查明他的具体情况,也不知此人的具体长相。“如果大鱼今天没有出现,这个消息也就是提供了一个侦查方向。”
迈克罗夫特点头,“不过,今夜大鱼大概率会上钩的。”
一如过去几天,马车平稳地驶向郁金香大街。
冬天,天黑得快。17点过后已经完全天黑,街灯疏疏落落地亮了起来。
今天又下了雪,街上几乎不存在闲逛的人。上班族匆匆回家,有的小巷已然是空无一人的安静。
这样的安静夜晚,呼救声格外的明显。
不多时,虚弱的女声从清冷小巷口传来,“灰帽子的好心车夫,能不能帮一帮我?”
这段路目前只有一辆马车,而没有其他行人。
调查特派员史蒂夫假扮成车夫,他戴着一顶灰色帽子,这会被叫的只能是他。
寻声看去,昏黄路灯照在小巷口,雪地上坐着一个年轻女人。
女人一只手按着小腿,另一只手捂住了肚子。只见她的肚子隆起,乍一看就是怀孕了。女人的表情是显然意见的痛
苦,像是忍着某种疼痛。
这是乌鸦凶手的同伙出现了吗?
史蒂夫低声对车厢说到,“前面二十米处,巷口有个年轻孕妇。”
玛丽凑到车窗边瞧了瞧,然后与迈克罗夫特交换了眼神。
在小拉尔夫的被杀现场,乌鸦凶手与一名女性共同生活在木屋里。两者同床共枕应是情人关系,但那位女性怀孕了吗?
“我记得山林木屋的厨房有不少与《迪斯塔夫福音书》相违背的食材,像是豆类、鱼头、奶酪等等。”
玛丽说的是一本法国流行的迷信宝典,其中记录了孕妇的禁忌事项。
比如提到孕妇吃豆制品会胃胀气对胎儿不利,吃了鱼头就会生出尖嘴婴儿,而吃奶酪的后果非常可怕——如果生儿子,他的生zhi器官就会非常小。①
玛丽对于这本书的科学性不敢苟同,有些内容有一定参考价值,有些则是彻底的无稽之谈。
当下,她怎么看待这本书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多人都信。假设凶手同伙怀孕了,还会在厨房里备齐那些忌口食材?还是说那些东西都只给凶手一个人吃。
“如果巷口的女人是我们要找的凶手同伙,百分之九十是假孕。伪装怀孕的女性更容易让人掉以轻心。”
迈克罗夫特非常理性,没有因为遇上疑似孕妇而有多余的同情心。
“照原计划进行。史蒂夫,你去看看。如果她提出要我们送她回家,就把她请上车。你请当心些。”
“明白。”
史蒂夫提高警惕,谨防小巷里藏着有谁搞偷袭。一步步靠近,却没有见到其他人,他看向发出求助的女人,观其穿着打扮就是普通办公室职员的妻子。
“车夫先生,您能帮我一把吗?我不小心腿抽筋滑到崴了脚,能不能送我一程?”
女人苦笑着哀求,“我家不远,只要二十分钟的车程。求求您了,我的丈夫一定会好好感谢您的。”
史蒂夫听着女人说着巴伐利亚口音,这倒是与惯偷指认的让他制造死公鸡混乱的神秘幕后人口音相同。“这位太太,我很想帮助您,但我得问问雇主。请稍等片刻。”
史蒂夫将孕妇的口音问题汇报给了车上的两位。然后
就迅速将马车赶到巷口,是将孕妇扶上了马车。
“谢谢,谢谢,谢谢。”
女人不断地道谢,先是对车夫,落座后又是对车内两人忙不迭地致谢。“我是费恩的妻子,艾米乐。非常感谢两位伸出援手。”
“不用客气。”
玛丽极快地上下扫视了一眼艾米乐。
车厢里的煤油灯不算明亮,但能看清艾米乐的长相与气质都属于大众范畴,并且她的脸上有着不符合二十多岁的操劳神态。
“费恩太太,这种下雪天气你怀孕了还一个人出门?“
玛丽似关切地问,“虽然路程不远,但你也要小心些啊。”
艾米乐脸色有点窘迫,“我也没想到出门买一些调料,居然会脚抽筋。”
玛丽说到,“那就不该直接回家,去医馆看一看吧。既然送您一程,也不怕耽搁这点时间。”
“不必了。”
艾米乐迅速摆手拒绝,“我的丈夫就是医馆的学徒。这个点,他应该下班回家了,我回去让他看看就好。”
“什么?你的丈夫是医馆学徒?。既然如此,他怎么还让你一个孕妇单独下雪天步行去买调料?居然没有请一个帮佣吗?”
迈克罗夫特问得理直气壮,将何不食肉糜的姿态演得出神入化。仿佛谁都该请得起帮佣,而不必考虑金钱问题。能这样说话,是将不自觉的傲慢刻了在骨子里。
艾米乐的手指捏住了裙摆,更为窘迫地摇头,“我们刚刚来到柏林,还没有适应,以后会好的。”
“是吗?”
迈克罗夫特的目光扫过艾米乐的右手。
艾米乐戴着一双老旧的浅色羊皮手套,其右手中指位置,羊皮手套上有一抹暗红血迹。
血迹已经干涸,看样子是从手套内侧渗出。也就是说她的手指不久前受过伤,伤口裂开后出了点血。
迈克罗夫特再次直言不讳,“费恩太太,你的手指受伤了。是被菜刀切的?还是碎裂的碗盘划伤?这样的情况下,你的丈夫还不请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