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行千里母担忧,想着妈妈极力掩藏的哽咽。阮夏捏着手机,笑容从无奈渐渐变成苦涩。
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戳了一下,她回过头,不解地望着身后圆嘟嘟的女生。
“你是云市的吧?”女生低声问。
阮夏点头,轻轻嗯了声。
“我一听你说话就知道。”女生有些激动,“我也是云市的,以前是三中的,你呢?一中吗?”
阮夏摇头,“不是,晋县中学。”
女生愣住,接着夸张地用手压着嘴,一副受惊的样子,“你是不是阮夏?”
没等她回答,女孩儿兀自说道,“我知道你,中考第一。你可把我们三中和一中的老师气惨了,全市首次统考,第一居然被个不知名的县中摘走了……”
这算夸奖,还是奚落?阮夏哭笑不得,却听女孩儿做起自我介绍,“对了,我叫郑爽。”想了想,又补充道,“中考27名。”
27名也能来临川?阮夏吃惊,招生办老师不是说只有各市的前几名才能被特招吗?
“我看你一个人,你爸妈没来吗?”郑爽问。
阮夏轻勾嘴角,平静地说,“没来,反正到最后也是一个人。”
“我也把我爸妈赶走了。他们都在这边陪我一周了,我妈每天担心我吃不饱穿不暖,我爸则跟唐僧似的不停念叨要珍惜来临川的学习机会,烦都烦死了。”郑爽抱怨。
“有时候被人烦也是件幸福的事。”阮夏落寞地笑笑。
郑爽歪着头像是在思考她的话,然后耸了耸肩,“也许吧,但绝大多数时候都不幸福。”
郑爽是个非常健谈的人,跟她聊天你根本不用担心找不到话题,从对临川的第一印象,到他们这一届的招生情况,再到一些不知真假的小道消息……其思维跳跃发散程度让人惊叹。
“你知道摸底考试提前的事了吗?”
“摸底考试?”阮夏茫然,别说什么提前,她连摸底考试是什么都不知道。
“对呀,临川每届新生都要考摸底试,以前都是军训后,但这次好像提前了,说是等明天本地生源报道结束就考。”
“考什么,初中知识吗?”阮夏好奇。
“应该是吧,不过就考四门,语数外加一科综合。”
“综合是什么?”
“就是除语数外的所有科目,政史地理化。”讲到这儿,郑爽突然问,“对了,你以前也搞竞赛吧?”
阮夏摇头,小学时妈妈曾想送她去学奥数,被爸爸阻止了,“别给孩子太大压力,只要把学校里教的知识掌握好就够了。”父亲走后,妈妈一直秉承他的原则,从没在这方面给过她压力。
“哎。”阮夏叹气,“你跟我一样,这次考试要吃亏。”
“我爸朋友说,今年摸底考是参照竞赛难度来出题,偏难。”
“你爸朋友是谁,怎么什么都知道?”阮夏并非奚落,只是单纯好奇。
好在郑爽也没误会,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他是临川分校的行政主任,我能来临川全靠他帮忙,要不以我这成绩,连分校都没门,更别说本校了。”
原来招生办老师所言非虚。临川的确只收尖子。
阮夏一边听着郑爽讲述她爸跟行政主任的深厚关系,一边琢磨摸底考试的事。虽没搞过竞赛,不清楚竞赛到底有多难,但她并不惧怕任何考试。
不管她如何谦虚表示考了全市第一仅是运气,但这个头衔后面的实力绝不能小觑。
正因为此,她才有资格来临川。
**
在教室里又坐了会儿,进来几位老师带他们去宿舍。
临川是走读学校,没有专门的学生宿舍。为了安置这些年从全省各县市招录的学生,学校特地将一幢老的教师公寓腾出来做宿舍。
宿舍条件比阮夏预想好很多,四人一间,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浴室,还贴心地配了空调,看得出校方对特招生的重视。
也许是缘分。阮夏和郑爽被分到同一个宿舍,另外两个女生,一个叫陈童,一个叫朱婷婷,分别来自文市一中和明县中学。
都是省内有名的学校,只是不能跟临川比。
朱婷婷和陈童都是父母送过来的,临别时又是一番伤感场面。他们走后,朱婷婷坐在床上抱着手机默默垂泪,陈童则坚强得多,抿着嘴一言不发地收拾东西。
四人各自忙活着,分别的沉重令房间里安静得吓人。阮夏本就不是热情的人,倒也不觉局促,甚至有些欣喜不用费尽心机找话题。
安静的氛围最后被郑爽打破,在她热络的联系下,他们下对彼此有了简单的了解,内容仅限于姓名年龄籍贯爱好……乏善可陈,但已经够了。
是夜,阮夏睡在陌生的床上,听着被风卷动的窗帘和室友平稳均匀的呼吸声,久久难眠。
一种微妙的、说不清的情绪萦绕着她,好似激动,又仿佛慌乱,这一切皆因为有一个巨大而斑驳的未来,正在前面等着她。
**
第二天,阮夏醒了个大早,抬眼看到雪白的蚊帐时怔了一瞬,接着慢慢回忆起自己身在何处。
睁着眼直至完全清醒,她坐起来,戴上眼镜,头一偏就看到坐在斜下方书桌前的朱婷婷,手里拿着水笔,专注地写着什么。
听到她下床的声音,朱婷婷稍稍侧过头,小声又紧张地问,“我吵醒你了?”
没有。阮夏给她做了个口型,拿起洗漱用品,轻手轻脚地进入卫生间。路过她身旁时,看清桌上摆的是数学练习册。
昨晚年级主任来看望住校生,顺便带来了摸底考试的消息,和郑爽说的一样,考试时间安排在周六,也就是明天,一天内考完四科。至于大伙儿关心的考试内容,主任则是打哈哈,“全都是课本上要求掌握的知识点,拿出平时的水平,正常发挥就行。”
他说这话时,在场一半以上同学绷紧了脸,神情肃穆。
没人在意他“只是一次普通考试”的宽慰,因为每个人心都清楚。对他们这群顶着县市尖子生光环进入临川的人而言,这次考试不单是一次检验初中水平的摸底,更是一场事关荣誉的较量。
最输不起的,是跟随他们已久的不容侵犯的骄傲,和薄薄的稚嫩的面子。
第3章 初尝挫败
阮夏洗漱好,在浴室门口碰上陈童。
她微微一笑,礼貌地说“早”,哪知后者只是略略抬了下眼,算是应和,这让一向自认冷淡的她略略吃惊。
看来,她应该不会成为寝室里最不受欢迎的人。
从柜子里随便找了件衬衫套上,她坐到书桌前,翻开了一本牛津词典。来之前,她并不知道要摸底考试,没带任何复习资料,手上现有的全部工具书。
陈童书架上倒是有许多练习册,不过照她刚才的态度,估计能借到的可能性很小。
阮夏的猜测很快就得到应证。
朱婷婷见陈童出来,转身笑盈盈地看着她,“陈童,你上午复习英语吗?能不能把你的优选题借我?”
“我从来不借书给别人。”陈童表情严肃,语气里没有表现出半点,哪怕是伪装的客套。
大概是没想到会被拒绝得如此干脆,朱婷婷神情很尴尬,咬着唇把头转了回去。
房间里静得只能听到翻书声和笔尖落在纸上的唰唰声,阮夏默默注视着端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的陈童,清楚感受到有些东西正在这种静默中死去。
**
吃中饭时,陈童没叫她们,一个人去了食堂。
郑爽醒得晚,不知道早上的插曲,吃饭时还一个劲问,“陈童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啊?”
阮夏低头吃饭,朱婷婷也没接腔,独留下郑爽继续八卦听来的消息,“你们知道吗?她其实是资市第四名,听说临川本来只打算招前三名,结果三个人都不肯来,最后才招了她。”
“全市第四已经很厉害了,资市教育质量很好。”朱婷婷由衷地说,没有流露丝毫不屑。
没有因为早上的事心生龌龊,从这一点来看,朱婷婷算是个很不错的女生。
吃过饭,郑爽提议去学校看看。“就当踩点,熟悉下路。”
“也是,我们得坐一回公交车,免得明天不知道路。”朱婷婷征询地看向阮夏,“你觉得呢?”
“好。”阮夏笑。
她们到时下午的报道刚刚开始,操场上人山人海,全是黑压压的脑袋。
本届临川共招收新生1000多名,校本部10个班,分校12个。
虽然校方一再宣称分校师资力量和教学手段都与本部相同,但看看两个校区悬殊巨大的录取分数线,你就会明白,所谓“资源共享”不过是一句安慰家长的话。
挂着咨询处牌子的教室被挤得水泄不通,阮夏向来对人多的地方敬谢不敏,尤其讨厌那种人与人之间像罐头里沙丁鱼紧紧挨着的窒息感,所以在郑爽提议挤进去看看时,她立马扯了个借口,“我肚子疼,想去厕所。”
“那你去吧,待会儿电话联系。”郑爽边说边拉着朱婷婷往人群里挤。
估摸她们得要一会儿才出来,阮夏索性钻进最近的教学楼,坐在楼梯上乘凉。还没有开学,教学楼空荡荡的,与人声鼎沸的操场相比,这儿静得如同世外桃源。
阮夏托着下巴望着楼外窸窸窣窣起伏的浓郁树影,冷不丁被一道突兀的男声打断了沉思。
“靠,王琦那小子眼睛长歪了吧,说什么这届美女如云,我怎么看了半天都没瞧见顺眼的呢?”
“都在分校吧,不是说四中和八中的校花都去分校了吗?”另一个男生说。
“能来本部的都是成绩好的,学习好的不是四眼妹就是男人婆……”
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这话把包括她在内的校本部女生都否定了个遍。
肤浅。阮夏不屑地撇了撇嘴,起身正准备离开,楼道里忽然响起另一个声音,“我说你们几个留点口德,我看咱学校女生都挺不错,再说现在的漂亮不过是打扮讲究点,真正漂亮的还没出来呢。”
这话说得有点水平,阮夏仰起头,望着厚厚的水泥板,莫名涌起想见见这个男生的冲动。
正犹豫要不要上楼,郑爽的电话就来了。“你还在厕所?我们准备走了。”
“你们在哪儿?我过来。”阮夏握着手机,小跑下楼。走到操场,她下意识回头往上望,一眼就看见二楼阳台上站着四个男生。可惜隔得太远,她看不清他们的脸。
**
挤得海流浃背,郑爽还真打探到一个重磅消息。
本届高一将打破平行班传统,组建两个实验班。
“摸底考的前100名会被随机分配到实验班,任课老师也差不多。”郑爽转述老师的话。
这个消息让本就背负为荣誉而战的住校生更为紧张。想想看,他们都是各县市的前几名,如果连前100都进不去,真是把江东父老的脸丢光了。
是夜,阮夏躺在床上,像一条铁板上的煎鱼,不停翻着身子。她并非没自信的人,可就是忍不住紧张。烦躁地叹口气,与此同时也听到另一声叹息,来自斜对面的陈童。
床头的手机震了下,是陈童的信息。“你也睡不着吗?是不是也在担心明天的考试?”
盯着那两个“也”字,阮夏无奈地抿起嘴角,如实回复,“是挺担心的。”
“我也有点,不过我相信咱们不会比他们差。”
阮夏静静地注视屏幕,心头忽地涌起悲怆。从这场考试开始,今后三年,他们是不是都要背负着过去的荣誉,背负着特招生的枷锁披荆斩棘?
她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还没有开始,就把自己划到另一个阵营的战斗。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她回复,“睡吧,明天还要考试呢。”
**
第二天,依旧是她们三人结伴去学校。
校门口贴着几张大大的考试安排表,阮夏和朱婷婷在同一个考场,郑爽在另一层楼。
考场里已来了不少人,有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的,看样子应该是旧识,也有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东张西望的,还有捧着书抓紧时间做最后巩固的……阮夏和朱婷婷隔了两排,她找到自己的考号后,放下水杯和笔袋,深深吸口气,用手挡住眼睛。
这是她大考前的习惯,摈除杂念,放空大脑,什么都不去想,进入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
砰,重物坠地的巨响将她从黑暗里拽出来。她缓缓睁开眼,先睨了眼已滚远的水杯,再慢慢抬头漠然地盯着肇事的男生。
“不好意思。”男生急忙道歉。
阮夏没说话,眉尖有被打扰的不满。
男生被她的反应搞得征楞,半张着嘴,欲言又止,眼见气氛越发局促,一道清冽的男音插了进来,“好了,快考试了,都坐回座位吧。”
声音有些耳熟,阮夏抬眼望去,看见一张年轻干净的面孔。
男生捡回滚落的水杯,放在阮夏桌上,笑得人畜无害,“同学,不好意思。”
自诩对帅哥免疫的阮夏竟被这个明亮干净的笑容晃得心跳漏了半拍。她别开头,假作淡定,“没事,考试吧。”
**
第一科考试结束,监考老师把所有人赶出考场,为接下来的数学考试做准备。
两场考试间隔只有四十分钟,一出教室大伙儿便抓紧时间打水、上厕所。
阮夏拿着水杯跟在两个女生后面,听着她们抱怨刚结束的语文。
“文言文考的都是什么啊,选段一个都没见过,我全是蒙的。”女生A说。
“我也是,解释和赏析我都瞎编的。”女生B大喘气,“死定了,肯定考得很差。”
手指摩挲着水杯,阮夏心里有一丝窃喜。她承认这套卷子很难,算是她做过的最难的语文卷,但她直觉考得不错,特别作文,立意和写法都很好,应该能拿个高分。
可惜,她高兴得太早。语文开了个好头,接下来的科目却彻底把阮夏考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