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蟹宴是在园子里露天设了酒席,男客女客用屏障隔开。高檀独自占了一个凉亭,恹恹地支着脸,问左右道:“桑桑来了吗?”
第16章 想不想成为太子的人?……
秋意渐浓,吴姨娘先前的急病连同心病都渐渐消退。
她本夙夜担忧王氏那日的举动,但眼看王氏依旧风平浪静,她也放下心来。
院子里,吴姨娘煮茶,招待新近结交的贵人姚夫人。
姚夫人本是小门小户出身,但夫君是宫里姚公公的干儿子。
那姚公公是天子近侍,当初从龙有功,破格授官光禄大夫,因为姚公公这一层关系,姚家如今是水涨船高,鸡犬升天。
虽说姚家被正经的勋贵瞧不起,但是面对吴姨娘乃至李家,那是游刃有余极了。
吴姨娘殷勤奉茶,姚夫人斜睨着眼睛看着,只是说:“你道那里是好进去的?那是国公府。”
吴姨娘当然知道不好进去,她只是急了。
她晓得那螃蟹宴是为了给高桓选妃,只怕真的有什么名门淑女让高桓动心移情,那李蓁蓁不是没指望了?
她只想看一眼,看一眼放心,如果能顺便做点手脚的话,就再好不过。
吴姨娘讪笑道:“我不是听说五娘子要去嘛。”
姚夫人瞥她一眼:“我家五娘子,寻常小门小户哪里能比?”
姚夫人喝完了茶,在吴姨娘这里尽兴地装模作样了一番,这才翩翩起身。
吴姨娘看着姚夫人背影,恨恨咬了咬牙。
李桑桑在长廊处看到了姚夫人离去的背影,她静默地看了一会儿,边上,红药带了些得意说道:“要是吴姨娘晓得,别不是要气疯了。”
李桑桑很平淡地说道:“不过是些虚的东西,吴姨娘爱这个,我难道也和她一般?”
红药更加与有荣焉:“三娘子哪能和她一般见识。”
李桑桑回到院子,红药小心从书案上抽出洒金纸的请柬,故意大声念着:“螃蟹宴,啊呀,是公主殿下请三娘子哩。”
李桑桑笑着摇摇头,红药这样喊,吴姨娘怎么能听见,不过,随她高兴罢了。
卫国公府前车马盈门,李家的马车并不显赫,因此被堵到了街尾,李桑桑心里并不着急,她不善交际,这次过来这里,主要是在挂心上次华阳公主没说的话。
应该和她有关,或许还是一件大事。
其余的事……
见机行事吧。
风吹开了车帷,李桑桑露出了半张脸,不太意外地看见了另一辆马车上的姚五娘。
李桑桑顿了一下,迟疑地对她点头打招呼。
而姚五娘那边,先是很惊奇地打量了李桑桑一眼,像是没曾想到在这里能碰见她,而后不耐烦地收回了眼神,将帘子放下。
姚五娘抱怨着说道:“她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怎么也来了。”
姚五娘因为是宦官人家出身,受了些权贵的冷落,姚家人一心想要出人头地,养成了扒高踩低的性格,她因此格外看不上李桑桑,自觉高人一等。
婢女对姚五娘问道:“堵在这里也有一会子了,五娘子不若差人去打声招呼,让我们先走?”
姚五娘搅了搅帕子,她也想啊。
但这卫国公府大约是不会给她这个面子的。
卫国公夫人是华阳公主的表姐,是徐皇后的侄女儿,这等门第的人,从来都是不好相与的。
她没有回答婢女的话,烦闷之间又撩开车帷,忽见卫国公府的仆从出来开路,李桑桑的马车缓缓向前走。
姚五娘懵了会。
李桑桑在卫国公府婢女的引路下,走进了园子,她本是悄悄进来的,没曾想到园子里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她的身上。
李桑桑侧了身稍稍让了让,她半垂着脸,有些说不清的含羞带怯。
她就像是个刚刚活过来的画屏美人,让人唯恐举止唐突惊动了她。
这边都是卫国公夫人请过来的娇客,陡然见了李桑桑,忽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若是寻常宴会就罢了,这次可是为了太子选妃。
那娘子究竟是谁?连卫国公府的婢女都如此小心伺候。
众娘子瞧不明白,却见她随着婢女走到了华阳公主凉亭中。
大家俱是心中一沉。
李桑桑才踏进凉亭,高檀就站了起来,语气似乎带着埋怨:“等你许久了。”
李桑桑有些愧疚:“桑桑失礼。”
高檀露出笑模样:“你客气什么。”
李桑桑和高檀一同坐下,等高檀用精致剪匙将螃蟹大卸八块后又重新拼好,李桑桑才按捺不住问道:“殿下,上次没有说完的事,究竟是什么事呢?”
高檀神秘一笑,屏退了婢女,说道:“我正要看你究竟能不能沉住气呢,你倒是有耐心。”
她忽然凑在李桑桑耳边小声说道:“太子选妃,我在母后的名册上看到了你的名字。”
李桑桑手一抖,失手用圆头剪一下将蟹壳剪成了两半。
高檀“啧”了一声:“可惜,拼不回来了。”
高檀的目光带着戏谑和打趣:“那么桑桑,你想不想成为太子的人呢?”
李桑桑放下手中的金剪,微微蹙着长眉。
她想到了那一夜,高桓对她说的,等他大婚之后,他会为她寻一户人家。
高檀看着李桑桑变得缄默起来,渐渐坐直了身子,她说道:“莫非你……”
李桑桑摇头。
高檀打量着李桑桑的神色:“那么,你究竟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呢?”
李桑桑抬眼看着高檀,用沉如水的声音说道:“我不愿意。”
李桑桑是笑着的,但不知为何,高檀总觉得她有些落寞。
高檀终于能够说出邀功的话,却没有想象中开心:“那你要感谢我,我已经将你名字划掉了。”
***
姚五娘终于走进了卫国公府,她在席上费心奉承,如鱼得水,但总是在那些衣着华贵的女子眼角看到一丝熟悉的轻蔑。
仿佛在嘲笑她的痴心妄想。
她只是想要进东宫,想要侍奉高桓,但她环视一圈,倍感沮丧。
都是家世容貌千里挑一的女子,她机会渺茫。
她叹了一口气,她的婢女从外头走了进来,低头在她耳边说道:“姚公公传来的信儿,太子殿下要过来。”
姚五娘面上一喜,而后敛容不语。
姚五娘偷偷走出来,在婢女耳边轻声交代了一句。
婢女面色一变,满眼震惊。
姚五娘风轻云淡:“怕什么,太子殿下身边带着宫里的人吧,悄悄找上一个,说是我爷爷交代的。”
她的目光渐渐飘远,忽然看到了一小串人快步从回廊走过,都是做家仆打扮的,但动作有些不寻常的秀气。
而后,忽然有个鸦青色的身影从重重叠叠的金桂树中穿过,行动极快,像一阵风飘远,要看去,已经寻觅不到身影。
姚五娘心都漏跳了一下。
第17章 被下药了。
凉亭里,趁着李桑桑去赏菊花的间隙,卫国公府的婢女向高檀低声说话。
高檀双指夹住一方小小纸包,嘴角露出看戏的笑:“姚五娘?”
卫国公府婢女点头:“还请殿下给个主意,对姚五娘子该如何处置?”
高檀将这一方药包塞进了婢女手中,闲闲说道:“处置什么?本宫成全她。偷偷换回去,就当本宫不知道。”
婢女一怔,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高桓入席。
他晓得这是特意为他选妃举办的螃蟹宴,来把关的是卫国公夫人以及他的姐姐华阳公主。
和他这个关键人物倒像是毫无关系。
经手的全部是徐皇后的心腹,这本是无可指责的,但高桓总有些许不安。
经过回廊的时候,他能看出那边的女客中会有他未来的太子妃,他却毫无兴趣,并未看上一眼。
既然妻子的位子不能是李蓁蓁,那只管要名门大族,相貌举止倒也并不重要,无需去看。
高台上舞女正在跳一支龟兹舞,她活泼热辣地旋转不停,引得一片叫好,高桓坐着,神色冷淡,周遭围着一群人给他殷勤倒酒。
他捏起酒盏,一片琥珀光。
鼓点密集起来,高桓心思分了些,将酒一饮而尽。
坐席两边的人依旧是闹哄哄的讲个不停,高桓皱眉,再没有心思去听,他渐渐感到一股燥热往上直浮到了头。
他没有放在心上。
有粗心的婢女上来斟酒,一不小心将酒水洒在了他的身上。
高桓看着酒渍在下衣处显出一片印子,他转脸看婢女。
婢女战战兢兢跪了下来,连头都不敢抬,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高桓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他看了这婢女一眼,说道:“带孤前去更衣。”
婢女引高桓走至一处竹轩,高桓看了一眼丁吉祥,丁吉祥站了出来,淡淡对婢女说道:“你下去吧,这里有咱家。”
婢女躬身行了一礼。
高桓撩开下摆,大步走了进去,丁吉祥对周边几个太监使了眼色,很快东宫侍从悄悄在暗中藏住。
丁吉祥随后走了进去,见高桓半倚在竹榻之上,右手闲闲摆弄一方白玉,他说:“这倒是有趣。”
他想到了高高在上的徐皇后还有张扬跋扈的高檀,不知是不是她们有了别的打算。
丁吉祥小心问道:“殿下,这是要引出那人?”
高桓不置可否,他说:“待会看看是谁进来,若没什么威胁,就放他进来。”
丁吉祥称是。
他看了一眼高桓,见他闭上了眼睛,像是有些烦躁。丁吉祥不敢说话,悄声退了出去。
不多时,竹轩里传来脚步声。
高桓闭上眼睛,只靠听觉来分辨,来人是一个女子。
她关上了门窗,然后小心向高桓走了过来,一股脂粉香味扑鼻而来。
姚五娘红着脸,往高桓身上靠过去。
刚刚挨上高桓的肌臂,她忽然感到手腕一痛,几乎被人拽离了地面。
方才闭眼昏睡的高桓眼神透亮,看着她犹如在看一个死物。
姚五娘立刻警醒过来,跪了下来:“五娘死罪,殿下请宽恕,我……我是不小心过来的。”
听着姚五娘颠三倒四的话,很快高桓弄清楚了原委,高桓便陡然失了兴趣。
一切都是这个蠢货鬼迷心窍。
不是徐皇后的手笔,高桓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感到意兴阑珊。
他重新倚靠在竹榻上,没有什么精神地吩咐躲在屏风内的丁吉祥:“把她弄出去。”
丁吉祥本来是极紧张的,结果就来了个姚五娘,他一下子有些哭笑不得。
“娘子,和咱家走吧。”
高桓见门重新关上,重新躺在了竹榻上,他合上眼,总感觉隐隐一股火在腹中缓慢地烧。
他忽然想到了李桑桑。
小竹楼里的李桑桑,中元夜里的李桑桑。
一双眼睛总是蒙着雾,水光盈盈,又委屈又娇弱。
他感到指尖有些发烫。
听见丁吉祥走回来的脚步声,高桓冷淡地吩咐:“让李家三娘子过来。”
李桑桑正站在金鱼池边上,一团团的灿烂的菊花挤在池外,底下有往上跳个不停的小鱼儿。
她拿着鱼食,一勺一勺往水里撒。
忽然有小太监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到李桑桑身边:“三娘子,太子殿下有请。”
李桑桑手一抖,鱼食连同小碗都跌进水中。
水池里金鱼跳得更欢了。
李桑桑愁肠百转,颦眉问小太监:“太子殿下怎么会来这里?”
小太监觑她一眼,半是打趣:“三娘子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李桑桑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已经走到了竹轩前,丁吉祥走了出来,倒是很友善:“三娘子来了?”
李桑桑说道:“嗯,来了。”
“那快请进来吧。”
帘子被小心揭开,已经是秋季,这里还是挂着竹帘,李桑桑觉得有些冷,越往里走,她越感到身上微微发抖。
丁吉祥在她身边小声提点:“今日殿下大概有些浮躁,三娘子不能由着殿下胡闹,以免伤了自己的身子。”
李桑桑听着,步子越迈越小,心里在打鼓。
还没进去,里头传来一道声音:“丁吉祥你下去。”
临下去时,丁吉祥对李桑桑笑了一下,李桑桑琢磨着他的笑意,总觉得是“自求多福”的意思。
怎么回事?
吃个螃蟹宴,高桓都能把自己兴致吃起来?
她当然不会单纯地认为,高桓让人带她过来是干聊天的。
李桑桑走了进去,看见高桓双手撑着竹榻,没什么样子地在穿鞋,见李桑桑进来,他不耐烦去穿,趿拉着鞋子向她走过来,雪白的缎袜压着乌黑的靴子,看上去优哉游哉。
……并没有被“兴致”所折磨的模样。
直到他走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
有些发烫。
将李桑桑手上的冰冷融化了一些。
高桓将她拉到榻边,许是脚上没有踩稳,一下子倒了上去。李桑桑快摔倒时,被他顺手捞了起来。
他坐好,将李桑桑从后抱在腿上。
从一些显而易见的迹象上,李桑桑确定了,他果然是个衣冠禽兽。
李桑桑分辨不清,今日的高桓究竟是兴致很好,还是心情很好,或者说,都很好。
莫名地,多了些缠.绵,李桑桑在某些时候呜咽挣扎起来,眼眸含着一池秋水,手也用力扣住锦衾上的刺绣,高桓一遍遍地将她的手压下去,五指粗糙着磨砺着她的指缝。
依旧是没有到最后一步,李桑桑想,或许是为了让她嫁人的时候还做一个黄花大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