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这个时候,高桓才面带恭顺,规规矩矩,如同一个寻常人家的富贵小公子一般。
可就是这般温和的高桓,也让丁吉祥背上冷汗直冒。
徐皇后道:“说说,太子这几日可有胡闹?”
丁吉祥偷偷觑了高桓一眼,徐皇后看了,心下有一丝不悦。
高桓语气平和,眉眼含笑,像是在说笑话:“母后问你话,你照说就是,难道孤会刻意瞒着母后什么?蠢材,鬼鬼祟祟,倒显得孤不磊落。”
丁吉祥不敢笑,又不敢不笑,挤出一个很丑的笑模样,说:“殿下同往日一样,读书写字,办了几件差事,忙碌得很。”
徐皇后听后不置可否,挥手让丁吉祥出去后,才转脸对高桓说:“本宫听人说,你差人去李家了。”
高桓拧眉,眼中浮现出一丝怒意:“是谁在母后跟前乱嚼舌根?”
徐皇后定定看了他半晌,说道:“还是这般沉不住性子,你管他是谁,难道母后还能害你。”
高桓低头不语。
徐皇后说道:“今日,你哪里都不许去,就在含凉殿待着,今日过后,随你去。”
高桓面上带了些不乐意,徐皇后看了也不在意。
可高桓却说:“父皇吩咐了,前些日子三哥那案子……今日外头有了点眉目,若不去看看,只怕有人抢先。”
徐皇后愣了一下,沉吟片刻:“既然是圣上的意思,你去罢。”
高桓躬身,语气平和:“是。”
只是他一转身,面上的所有情绪,无论是愤怒也好,顺从也罢,一瞬间消失殆尽。
徐皇后看着高桓的背影,心中暗叹儿大不由娘,她对身边一太监说道:“给本宫盯着太子今日的行踪,若是太子今日做出了丑事……”徐皇后脸上云淡风轻,嫣红的唇吐出冰冷的话,“李家三番四次坏事,那就怨不得本宫无情……”
高桓走出了东内,身后呼啦啦地跟着东宫的扈从,丁吉祥牵着一匹银白的马跟了过来。
高桓骑上马,听着丁吉祥小心试探着问:“殿下是去办圣上交代的差事吗?”
高桓冷哼一声,挥了马鞭,白马吃痛嘶鸣一声,就要奔走。东宫众人看了,害怕起来。
方才皇后的人已经叮嘱过,无论如何今日要跟紧太子,不让他去见李家二娘子。
若是转眼就办坏了差事,他们该怎么活?
一群人围上去,挡住了高桓的马。
高桓冷笑,一挥马鞭,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将边上一个人抽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一下子撞倒在一株梅树上,纷纷落花四扬。
高桓身上沾上几点绯红,让人看不清楚是花是血,伴着跌倒之人的惨叫声忽地响起,有些渗人。
众人这次不敢再拦,两股战战,跪了一地。
高桓做了这般吓人的事,面上没有怒意,没有畅快,甚至什么表情都没有,他收了马鞭,只往南向着永兴坊去了。
***
李桑桑跟着接亲的人一同出来,左右张望,没有看到钱太监,只能跟着接亲的人,一同来到了庶姐李蓁蓁的夫家。
李蓁蓁夫家姓赵,是个秀才,眼下,赵秀才正被宾客灌酒,眼看着就要灌到李桑桑这边来。
李桑桑偷偷躲了出去,寻了一个没人的地方,不安地站着。
被冷风吹着,她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跺了跺脚。
她在心中暗暗想着今日高桓出宫的事。
是为了她的姐姐李蓁蓁。
她回想起那日宫宴。
李桑桑不胜酒力,偷偷溜出了花厅,不巧在凉亭中碰见了醉醺醺的高桓。
高桓一手禁锢住她的腰身,在她耳边吐着热气:“蓁蓁,若你能知我心意……”
陡然知晓了太子这样一个秘密,李桑桑落荒而逃。
之后,太子没有找她麻烦,李桑桑松了一口气,但是父亲突然间火急火燎地为李蓁蓁订好了亲事。
后来,她不小心偷听到李年谈话,知道了原因。
是皇后的意思。
暗中命令,气急败坏。
今日若高桓发疯抢走李蓁蓁的话,皇后绝对不会放过李家。
而李家已经经受不住任何打击。
让她来拦下高桓,她一丁点把握都没有,可是,她必须试一试。
父亲才从狱中出来,母亲深居简出,兄长颓废不管庶务。
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偷偷躲在树后,看见了她的兄长李丛在席上低头喝着闷酒。李桑桑犹豫几回,迈步走了出去。
斜里忽然穿出一个人拦住了她。
钱太监笑得阴森:“娘子,原来你在这里,在李家外头没有看到,进了李家也没找到,咱家还以为你逃了。”
钱太监又说:“不过幸好娘子是有眼力的,若是今日让咱家难做,日后,咱家倒不知道如何和娘子相处了。”
李桑桑听出来钱太监又在威胁她,咬唇不语。
钱太监闲闲看她一眼,阴阳怪气地道:“娘子,走吧。”
钱太监心中有些窝火。
他费心费力地在外头办差事,结果和丁吉祥都说不上一句话。他在心里暗自呸了丁吉祥一回,然后想着待会有机会见到太子,心中激动。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娘子,巴掌大的小脸埋在黑色大氅中,另有一番滋味。
只是这滋味是钱太监馋不到的,他心中的不由恨恨。
想到因为这个李家小娘子,他在寒风中从李府穿到赵府,跑了几个来回,他打定主意,找机会要磋磨一下她。
李桑桑由钱太监引着,弯弯绕绕拐了几个角,不知道到了哪里,钱太监说道:“娘子就在这里候着吧。”
钱太监交代了一句,又消失不见,李桑桑站在风口里,冻得直哆嗦。
她挪着步子换了个地方,这里能看见一个梅树掩映的月洞窗,李桑桑想了想,往后躲了一躲。
月洞窗中忽然现出一个少年人,一身绯红长袍,是别具一格的胡服样式,腰上系着狩猎纹金蹀躞带,挂着佩刀,砺石,火石袋等物件,带着少年的桀骜意气。
他皱着眉,负手往外看。
树荫在他的脸上打下阴影,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明暗色彩。
看上去戾气很重又貌美,李桑桑不费力气就认出了他,这就是太子高桓。
高桓眼睛一睨,望着梅树之后,冷声:“谁?”
第3章 面前柔顺跪着的,是一个绝……
厢房内。
高桓微微倚靠在椅背上,嘴角勾起一丝轻薄的笑,看着垂头跪在地上的李桑桑,眸中现出讽刺的光。
长安的浪荡子曾经说过,李家三娘子是一个小古板。
但每当谈起来的时候,他们眼中会有一丝漂浮不定,像是那位小古板引.诱了他们一般。
面前柔顺跪着的,是一个绝世尤物。
李桑桑娇小的身躯被一件黑色大氅包裹住,肌肤极白,大氅极黑,奇异地冲撞出令人心颤不已的画面。
头上的发冠已经被高桓扔到了地上,她头上钗饰全无,只有发髻像鸦云一般坠坠。
她的眉是细密又浅淡的,让她平白多了几分柔弱可欺,眼含秋水,总让人疑心她方才哭过,眼尾却丝丝绒绒的,像是带着勾子。
高桓看着李桑桑的脸渐渐透出羞赧的薄红,他的目光太过锐利,让小娘子几乎招架不住。
她的头垂得很低。这丝丝薄红顿时让她整个人生动起来,艳光四射,活色生香。
高桓微微拧了眉心,似乎对李桑桑忽然在这里出现感到意外,他明明认出了她,却问道:“你是谁?”
李桑桑呐呐道:“我是李三娘子。”
窗外响起爆竹声,高桓面色更寒,他望向了李桑桑,声音很冷淡:“孤看不清楚。”
李桑桑愣了一下,然后领悟到了高桓的意思,迟疑地抬起头来。
这下高桓能够更加清楚地看见李桑桑的脸,他的目光像刀子,一寸一寸地割着。
高桓觉得,他一手就能覆住这张脸,若是稍微用力,这吹弹可破的肌肤就会被划伤。
高桓伸出手,托起李桑桑的下巴,他的手因为常年握刀而有了薄薄一层茧,他用这粗砺的手指缓缓擦过李桑桑的脸颊。
如他所愿,李桑桑的脸霎时间被按出一道红印子,然后她的眼中蓄满了泪。
高桓忽然想起来了,那天夜里,他似乎默许了太监们的恶意,让少女误解了他的用意。
高桓只是随性为之,随后,他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高桓的笑忽然有些发冷:“李家就是这样教养女儿的吗?”
李桑桑抬头,愕然地望着他,并不知道他为何生气了。
高桓的手从李桑桑的脸上往下划去,划过她的脖颈,没有停下,像是准备往下继续。
“为了苟活,随便是什么男人,都可以给,对吗?”
李桑桑从未面对过这样的奚落,她眼眶酸酸涩涩,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稍不注意就会跌倒一样。
但是高桓没有因为她的柔弱而放过她,目光沉静如水,等待她回答这个莫名的问题。
是为了家人,为了家人要讨好高桓,为了家人,要将那封信拿到手上,为了家人,要拦住高桓劫亲。
但是这理由无法说出来。
李桑桑轻声说道:“不是的。”
“嗯?”高桓只给了她一个慵懒的尾音。
这时窗外传来喧嚣的声音,高桓侧脸看过去。
李桑桑也不安地追随着他的目光。
外面在起哄闹洞房。
高桓眉心一跳,站了起来,李桑桑惊讶地睁大了眼,同时紧张起来。
不会是要劫新娘吧?
如果高桓任意妄为,劫了李蓁蓁,他会得偿所愿,心平气和,但是李家会面临灭顶之灾。
李桑桑脑子里一下子乱糟糟,行动比脑子更快,她抱住了高桓的小腿,鹿皮靴上冷硬的皮革贴在她的脸颊上。
“殿下三思,您是太子,若是做出了劫亲的丑事,天子会如何看,天下人会如何看?”
高桓顿住脚步,攫住了她的下巴,捏着李桑桑的手一用劲,李桑桑便倒在了地上。
李桑桑能够感到他勃发的怒气,但是下一瞬间,这怒气消失得干干净净,高桓像是在笑着。
“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跑到孤跟前胡言乱语?”
李桑桑咬唇,那腻着胭脂一般的唇色很快变得和她的肌肤一般白。
她声音有些打着颤:“我……我一心仰慕殿下,不愿意看到殿下做错事,若殿下心中有恨,有遗憾,那、那就由我……由我……”
她说不下去了。
高桓站在原地,看着窗外,他的神色变换几回,然后像是累极了,他坐了下来,恢复到微微向后靠着的姿势,眯了眼。
李桑桑紧张地看着他,对于李桑桑的话,他似乎是相信了,又似乎是不相信。
或者他根本不在意,只是在权衡利弊之下放弃了劫亲的想法。
高桓嗤笑一声:“哦?仰慕孤?
李桑桑只能用最依恋的目光去看着高桓,可是她不够大胆,偶尔触及到高桓的眼,又急忙躲开,她急得快要哭出来。
高桓笑得冷淡:“你不会是想告诉孤,那日晚上,什么都看不清楚的时候,你就对孤情根深种了吧?”
李桑桑轻轻说道:“殿下忘了,那日在含凉殿外,才是第一次见面。”
李桑桑低垂着眼,只管盯着高桓的靴子。
“那日,殿下从含凉殿出来,穿着柘黄绫袍,配着红鞓带,脚步很轻快,殿下随手将手上的柳枝给了我,问我:‘是李家三娘子吗?’”
李桑桑鼓足勇气抬眼看了一下高桓,然后飞快地移开眼睛:“殿下也许忘记了,我却一直记得……那时殿下好像很快活,后来,殿下就再也没有那样快活过了……”
为了让高桓相信她的真心,她娓娓谈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说完后她自己都微微怔忪,仿佛这场景在记忆中藏了很久一般,仿佛,她的“真心”并不是作伪。
高桓有些失神,他不知在沉思着什么,这神色让他不再是冷冰冰的,也不再是充满戾气的。
他脸上多余的表情不见了,又露出一种无所谓的轻浮态度,眼中不经意间泄一点疯劲。
他笑着摸了摸李桑桑的头发,语气冰冷:“让孤看清楚一些。”
李桑桑仰头看他,不明白高桓的意思。
高桓从李桑桑的脸上划过,看着她一握就能折断的瓷白的颈,然后黑色大氅遮住了一切,戛然而止。
李桑桑咬唇,迟疑着解开了大氅的系带。
大氅落地,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李桑桑里头穿着的是襦裙,上面是小团花对襟窄袖襦,外罩雪缎半臂衫,束带从胸上穿过,往下是鼓鼓囊囊的,再往下,裙幅奔腾直下,十二破相间,是深深浅浅的红。
这襦裙实在是遮掩不住李桑桑的身材,在高桓的目光下,李桑桑难堪地抱住了自己。
高桓却不放过她:“放开。”
他轻轻地说。
他命令道:“站起来。”
李桑桑有些手足无措地放开了胳膊,在高桓的目光下缓缓站了起来。
而高桓是坐着的,他平视着李桑桑,透过月洞窗透过的光,他仿佛能够看到下裙里隐藏着的细细腰.肢。
他想到这里,就伸手上去。
李桑桑不敢躲,强忍着,一动不动。
高桓的手,缓缓往上。
他似乎是故意为了折辱李桑桑,看她究竟能忍受到哪一步,但出乎意料的是,小娘子出奇地乖顺。
束带松了,李桑桑揪住衣服,不让它下滑。
高桓手指微微一顿,收回了手,自始至终,他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
李桑桑慌忙束好衣带。
高桓神色倦倦,说道:“你走吧。”
外间已经没有了声响,新人早就入了洞房,一切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