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火葬纪事——北风信子
时间:2021-09-09 00:27:06

  那承载着他们无限期待的油碧车终于停了下来,从中走出来一个小娘子,她一手扶着婢女的手,婷婷袅袅地现了身。
  李桑桑遮掩得严严实实,她名动长安的美貌又一次被隐藏在长长的幂篱垂纱下。
  曲江池畔,各家的妇人娘子们早就派仆从布置好行障帷幕,她们大多喜爱红色,远远一看,一片灿烂红云。
  李桑桑走近这片红云,忽然听见有人轻哼了一声。她顿了顿脚步,不知是不是听错了。
  “我最看不惯她这股做作样子。”
  说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娘子,穿着红衣,长得清秀,眉目却有股戾气,她目光直直射过来,李桑桑于是明白,她说的正是自己。
  李桑桑和她只有过几面之缘,晓得别人都唤她姚五娘。
  李桑桑没来得及反应,正好在这个时候,众人的注意力忽然散了。
  姚五娘仰着头往一边望过去,李桑桑不明所以,也一同望过去。
  没有什么稀奇的,只看见了一匹白马,有小厮模样的人牵着它,那白马却有些桀骜不肯走。
  李桑桑正在疑惑的时候,听见了姚五娘神色里多了些莫名的情愫,她说:“那是照夜白。”
  很快另外几个小娘子露出了如出一辙的小女儿情态,问道:“真的来了?”
  李桑桑心口一跳。
  这是一匹洁白得近似发出银光的马,络头是用金玉装饰的,以犀牛角作镳,宝钿金装鞍,下面垫着虎皮褥子。
  当今天子喜好宝马,长安人也因此对马有一种狂热。但不是随便哪户人家都能买得起马的,尤其是这种突厥马。
  照夜白……
  李桑桑听说过。
  好像是天子将最名贵的宝马赐给了他最喜爱的儿子,太子高桓。
  高桓为这匹白得照耀夜空的爱马取名,照夜白。
  李桑桑有些慌张,快步走进了行障内。
  她双手紧攥着,心里一团乱麻。
  他竟然也过来了……
  李桑桑并不想听到高桓的事,但是娘子们的议论不绝于耳。
  “姚姐姐,不如出去走走,说不定能偶遇太子殿下。”
  “哎呀,胡说什么。”
  李桑桑有些坐立难安,这行障帷幄哪里能够阻隔声音,但是那边对话的两人毫无察觉,这私语不断地传到李桑桑的耳朵里。
  李桑桑本不想偷听,但是那边已经噼里啪啦讲了一通话。
  “我听宫里传出的消息,皇后娘娘在准备着替太子殿下选妃,过不了几个月就有准信儿……”
  姚五娘似乎语气带了一点酸:“不知会是哪一家无趣的五姓女。”
  大雍建国不足百年,而五姓七望却绵延数朝数代,是豪门中的豪门,贵族中的贵族。
  大雍皇室素来很乐意与五姓七望结亲的,这次,高桓的太子妃一定会是这五姓女中的一位。
  李桑桑的母亲就出身琅琊王氏,与五姓七望中的太原王氏是同宗。
  当年,中原战乱,世家大族衣冠南渡,琅琊王氏就在建康扎根下来,建康的侨置的地方就被叫做南琅琊郡。
  琅琊王氏女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五姓女,却依旧是高官子弟,甚至皇子皇孙的追逐对象。
  当年李桑桑的母亲王氏下嫁李年,算得上是那时的一件奇事了。
  说到了五姓女,姚五娘似乎谈兴缺缺,那边不再说话,微微脚步声响起,谈话的人走远了。
  掬水为李桑桑取下幂蓠,李桑桑坐下,抚了抚鬓发,心中一紧。
  她小声问:“掬水,我头上的那支珠簪还在吗?”
  掬水一望过去,脸色微变。
  那金丝八宝攒珠簪是李桑桑母亲王氏留给她的,是当年王氏带过来的嫁妆,虽然价值不菲,但对于李桑桑来说,它重要,只是因为这是姥姥留给母亲,又由母亲传给她的。
  李桑桑望着掬水的样子,心中焦急。
  掬水出主意:“郎君就在外头的杏园探花宴,奴婢悄悄出去,让郎君差人寻一寻。”
  李桑桑点头,兄长会帮她的。
  她看着掬水匆匆而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感到莫名的慌乱。
  李桑桑一心沉寂在不安的情绪中,她注意到自己失神的时候,忽然察觉到行障堆中响起窃窃的议论声,一片片的,声音很是轻微,却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有人朗声说话。
  “李娘子,奴婢在地上拾得簪子一支,打听过后,知道是娘子的爱物,免不了过来叨扰娘子。”
  李桑桑走出去一看。
  来人面白无须,又自称奴婢,李桑桑心中一沉。
  是宫里的太监。
 
 
第6章 内媚。
  姚五娘远远地就认出来,这是高桓身边的太监丁吉祥。
  她心中难言激动,顾不得别的什么,就绕到了行障外。
  高桓虽然有些不好的名声,但是皮相俊美,身份又高,那洒脱不羁的个性反倒让这些泼辣的娘子们莫名憧憬。
  姚五娘走出来,却看见丁吉祥对着李桑桑说话。
  她眉毛皱了一皱,看着太子身边的丁吉祥对李桑桑如此客气,心中有些不忿。
  她依稀听见,似乎是丁吉祥的手下人捡到了李桑桑的簪子,丁吉祥打听到是李桑桑的,说话间被高桓知道了,于是顺口吩咐丁吉祥送过来。
  丁吉祥的声音有些低,姚五娘听不清楚,她只看见李桑桑的脸色白得不行,瘦弱的身子摇摇欲坠。
  姚五娘翻了一个白眼,对李桑桑有些恼怒,她站在不远处,本想和丁吉祥攀谈的,但是丁吉祥和李桑桑说完,直直绕过了她。
  ***
  虽说高氏皇族与民同乐,都在三月三这一日在曲江游玩,但是皇族的毕竟是同平民要特殊些的。
  天子妃嫔和皇子皇孙从南内经由夹城径直来到芙蓉园内的紫云楼,登高望远,凭栏眺望。
  一顶软轿悄悄抬到了紫云楼的一处小阁内,一位楚楚的美人像是从浓丽的工笔画里走了出来。
  丁吉祥跟在她后头,看到李桑桑的背影。
  淡淡东风立细腰,像垂杨柳一般跟着风轻轻而动。乌发生得像绸缎一般,与脖颈上露出的一点雪白衬着,生生有种艳丽之感。
  既是柔弱得不堪一击,又有逼人的艳丽美貌,这种奇异的矛盾让丁吉祥都看迷了眼。
  等两人一同走进小阁,丁吉祥心惊地收回了眼。
  李桑桑则是无助地转脸,向他投了一个眼神。
  李桑桑没有看见高桓,小阁里只有床前布置了鹅黄的垂帷,虽然没有一丝声响,只有风动鼓起帷幔,但是李桑桑感到莫名的压迫和不安,她很确定,高桓就在垂帷之后。
  丁吉祥对她笑了笑,像是安慰,什么都没有说,退了下去。
  李桑桑犹豫了一下,站在原地没有动。
  小阁里一片清净,过了许多时候,垂帷后依旧没有动静,李桑桑几乎以为,自己弄错了什么,高桓并不在这里。
  但是,忽然地,垂帷上映出了影子,一小块黑色的阴影动了动,李桑桑凝眉望过去,没有分辨清楚。
  高桓出声:“过来。”
  李桑桑这才明白,方才是高桓在垂帷后向她招手。
  李桑桑慢慢挪着步子走了过去。
  但是高桓依旧沉默无言,许久,他忽然问道:“归宁那日,她如何?”
  是为这件事……
  李桑桑松了一口气,又提起了一口气。
  该怎么回答呢,高桓是想要她好还是不好呢?
  李桑桑在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谨慎地说:“夫家待姐姐很尊重,但是姐姐似乎有些憔悴。”
  高桓沉默了一会儿,他不说话,屋内顿时沉凝起来,让人透不过气。
  过了半晌,高桓问道:“再过几日,就是李年的生辰吧?”
  突然提到父亲,李桑桑更加警惕,她只能说:“是。”
  高桓轻笑:“孤会去拜访的。”
  李桑桑一怔,只感到冷意一阵一阵从脚上往上面传,她疑心高桓要重提谋逆一案,但是细细咀嚼着高桓这次问她的几句话,渐渐松弛下来。
  莫不是,借着这个机会,打算亲眼看看李蓁蓁?
  骤然,垂帷被高桓扯开了,露出他盛满怒意的脸,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不能容忍的事情一般,看着李桑桑,他有了泄愤的对象。
  一扯之下,李桑桑被高桓搂进了怀里。
  高桓一手就能抱起她,在高桓的手里,她小小一团。她猛地感到肩上一痛,死死咬着唇,没有发出声音。
  她听见高桓恨恨道:“……李蓁蓁。”
  没有听清楚,高桓后面似乎又说了什么,就戛然而止。
  这样盛怒的高桓,李桑桑担心,今日她恐怕要面对一番折辱。
  高桓的手伸了下去,探了一下,李桑桑痛苦地呜咽一声,像一只小奶猫。
  高桓松开了她。
  高桓笑得很轻佻:“未经人事?”
  李桑桑泪盈于睫,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三番两次偷摸到高桓这里,难怪他如此看低她。
  高桓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他挑起了她的下巴:“是,孤很轻视你,李家诗书世家,怎么出了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子。”
  他露出明晃晃的恶意,李桑桑明白,和他硬碰硬,吃亏的只是自己。
  想到上一回的说辞,李桑桑说:“我只是很喜欢殿下罢了。”
  高桓身子一僵。
  以真心换来卑劣的猜测,如果是有良心的人,大概会无地自容。
  李桑桑不曾想过高桓是有良心的人,但是高桓却露出了一点尴尬的样子,这让李桑桑有些新奇。
  高桓冷淡地说:“穿好。”
  李桑桑心里叹一口气,实在是不必要将高桓想成什么好人。方才不管不顾地将衣裳弄丢了去,现在却是一副翻脸不认人的样子。
  她上身只穿着诃子,这是大雍流行的胸衣,底下下裙有些乱,她从高桓的身边钻了出去,不小心挨过高桓,高桓眼中显出莫名的神色。
  高桓隔着垂帷的缝隙看李桑桑,艳丽的长发散了下来,蓬松如云一般,她臂上带着缠臂金,一圈一圈,璀璨生辉,衬托着腻白的肌肤。
  缠臂金紧箍在臂上,既不紧又不松,若是太瘦或是太胖是带不好这缠臂金的。
  这小小物件带着莫名的艳色,紧紧依附在美人臂上,平日里是很难见到的,只有将内衫褪去,才能示于人前。
  高桓垂下了眼睛,有些分神地想,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娘子却很是内媚。
  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停下,他抬眼看,李桑桑已经重新梳妆好。
  高桓看着她:“喜欢孤?”
  李桑桑点头,半垂着眼睛没有看高桓,避开视线,看起来是羞赧。
  高桓像是招小狗一样又向她招了招手。
  李桑桑咬着唇,走了过去。
  高桓盘腿坐在床上,神态慵懒,李桑桑只能半跪在地上。
  高桓忽然拉了李桑桑一把,李桑桑趔趄地扶着床沿,然后听见高桓贴着她耳边说话。
  高桓的手指一圈一圈地在她臂上划过,似乎是沿着她臂上缠臂金的脉络:“既如此,好好学着些怎么伺候人。”
  高桓稍稍往后让了让,看着李桑桑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高桓很有闲心地欣赏了一会儿,然后说:“自然,孤会体谅你是闺阁女子,但是……”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他点了点李桑桑的手,接着,他用拇指轻轻按了李桑桑的下唇,她瑰丽的唇色晕出白丝丝的印子,他似乎有隐晦的深意。
  但是李桑桑只是懵懂地看着他。
  “懂了么?”高桓的声音有些低哑。
  李桑桑茫然地摇头。
  高桓神色又变了,脸上冰冷一片,他冷笑一声:“你们李家人未免觉得孤太好糊弄,”他扔给了李桑桑一本书,“学着些。”
  李桑桑疑惑地捧着书,听见高桓冷声道:“出去。”
  李桑桑走出去后,丁吉祥进来请示。
  “殿下,避孕汤已经准备好了,您看……”
  高桓眉头一拧,不满地看着丁吉祥。
  “多此一举。”
  丁吉祥挠了挠头,有些困扰:“那这汤药是?”
  “倒了。”
  丁吉祥一头雾水,不知高桓是轻贱李桑桑还是格外看重她。
  不喝避孕汤,那若是有了,是不管不顾,还是抬进东宫呢?他没想明白,谨慎起见,他决定小心对待李桑桑。
  丁吉祥跟着李桑桑的软轿一同往外走,穿过芙蓉园,李桑桑撩开车帷,看到了园中一株绿牡丹开得正好。
  李桑桑马上想到了兄长李丛。
  探花宴是为新科进士举行的宴会,在探花宴上众人会推举两名俊俏的少年郎作为探花使去采摘名贵的花卉,若是别的人先探花郎一步采得牡丹芍药等名花,那探花使是要受罚的。
  李桑桑看着那株绿牡丹,想着,若是阿兄能够摘得这绿牡丹,就名贵而言,他一定能够胜过别人。
  丁吉祥看着李桑桑一瞬不瞬地盯着绿牡丹看,贴心问道:“三娘子是想要这牡丹花?”
  李桑桑有些脸红:“不……不是。”
  她放下了车帷。
  丁吉祥侧身吩咐了宫人一声。
  不多时,软轿走出了芙蓉园,停了下来。
  丁吉祥躬身说道:“三娘子,再送下去恐怕要被外人看到,娘子就稍走一段路,沿途看看花,也不错。”
  李桑桑对高桓没有好感,却觉得他身边的这个公公不错,她连说道:“多谢丁公公。”
  丁吉祥嘿嘿一笑,然后递给了李桑桑一株绿牡丹:“还有这个,三娘子若是喜欢,拿去玩罢。”
  李桑桑有些愕然地接过,等想好推辞,丁吉祥等人早就悄悄走远。
  李桑桑拿着绿牡丹回到李家行障内,看见慌慌张张的掬水。
  “三娘子,你去哪了?”掬水嘴唇都有些白,“奴婢悄悄找了郎君,郎君也遣人四处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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