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想要弥补,才这样做的吗?
李桑桑简直想要笑出声。
或许从前她对高桓的评价并不准确,求之不得,弃之如履,追悔莫及,这才是他总在重复的事。
只是不知道,这一世他又要对谁重复这一过程。
李桑桑冷冷地想着,这一次大约是要轮到李蓁蓁吧。
如今的他对李蓁蓁热情减退,或许在某一天,他就会后悔不及。
高桓在背后不依不饶地问她:“桑桑,你不信我吗?”
李桑桑将思绪从遥远的天边拉回来,想到方才高桓说的话,李桑桑问他:“为什么要和二姐姐一起祭拜吴娘娘?”
高桓嘟囔着说道:“你定然会误解我,你后来在怪我护着小吴氏,护着李蓁蓁,我这样做是因为……”
李桑桑只觉得他的话没头没尾,顺口说道:“因为什么?”
“因为,”高桓沉默了一下,“吴娘娘是我的生母。”
一瞬间,李桑桑连呼吸都轻微起来。
吴美人,他的生母?
李桑桑忽然间明白过来,为什么高桓在登基之后要对徐皇后和高阳公主毫不留情。
她记得,前世的时候,吴美人在高杨死后突然去世。
那时她以为,这是因为吴美人没有照料好高杨,或者是徐贵妃单纯的迁怒,但是今日听了高桓的话,李桑桑恍然察觉,这是徐贵妃为了推高桓上位的必然之举。
高桓的养母杀了他的生母,他知道这件事吗?
当时定然是不知道的,要不然前世的他不会毫无动作。
李桑桑努力回忆起前世高桓所做的和吴美人有关的事,但她的记忆有些模糊。前世的最后时刻,她过得浑浑噩噩,宫里的事她都没有太过在意。
她能记起来的,就是高桓将吴美人之墓迁入妃陵,她以为他是为了李蓁蓁。
李桑桑怔了半晌,不知该作何反应。
身后高桓的声音渐渐低微起来,他的呼吸平缓,很快沉入了黑甜的梦里。
李桑桑动了一动,高桓软软地往后仰倒过去。
李桑桑掐着手心,感受到手心里尖锐的痛,她明白今夜的一切都不是她的妄想。
她站起来,低头看了高桓半晌。
高桓纠缠在梦中,渐渐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真。
一刻钟之前,烈酒带着他回到了建兴十五年的那个中元夜,他一睁眼看到的是李桑桑。
熟悉的小楼,轻轻转脸一望,就看到了满河的河灯。
高桓的记忆混乱,他省略了中间的所有痛楚,他以为他回到才和李蓁蓁放完河灯上楼的那个时刻。
他抱住李桑桑,想要李桑桑明白,他并不是故意去见李蓁蓁的。
他想要告诉她一切,告诉她,她所以为的自己对李蓁蓁的偏宠,全部是误解,真相只是,他是吴娘娘的孩子。
仅此而已。
他迫切想要挽回。
他陷入梦中,梦里不再有错过,没有无用的自负和任性,他和李桑桑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
后半夜的时候高桓睡醒过来。
烈酒带来的不清醒渐渐消退,高桓像是从混沌的虚空中落了地,但他的心却沉甸甸的。
他看见李桑桑背对着她,高桓心中涌起了无上的喜悦。
他想起来,他醉酒之后掳来了李桑桑。李桑桑为什么没有走?
高桓在期待着一点虚无缥缈的可能。
李桑桑转过身来:“殿下,你醒了?”
高桓伸手去握李桑桑的手,他只感到李桑桑的手是格外的冰冷,李桑桑没有抽开她的手,她看着高桓的眼睛:“殿下,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高桓拧眉想了想,不清楚李桑桑在问什么,他说道:“什么是真的?”
李桑桑笑了一下:“关于你的身世,关于吴娘娘。”
李桑桑没有提起关于前世的任何事,她装作毫不知情。
高桓沉默了一下。
李桑桑以为高桓在后悔酒醉失言,她以为高桓会找借口找补,但是高桓沉默许久,终于抬头:“桑桑,是真的。”
高桓感到李桑桑的手轻微地僵了一下。
李桑桑看着他:“殿下知道将这个秘密告诉我的后果吗?我并不会为殿下守住秘密。”
高桓看起来有些情绪低沉:“你要用我的秘密,来帮助三哥对付我吗?”
李桑桑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
高桓用力握住了李桑桑的手:“如果是你想对付我,我心甘情愿,只是,我唯独不想你和三哥站在一起。”
李桑桑对他说:“殿下,我和吴王殿下,是未婚夫妻。”
高桓许久没有说话,李桑桑站了起来。
看着李桑桑往门口走过去,高桓情不自禁叫住了她:“桑桑。”
李桑桑停住脚步。
高桓问她:“今夜我……还说了什么?”
李桑桑转头看他,看起来有些疑惑的样子:“殿下说了些奇怪的话,还说到了二姐姐。”
高桓迟疑着问道:“你……听不明白吗?”
李桑桑摇了摇头,然后问高桓:“我应当明白?你和二姐姐之间,有什么故事吗?”
高桓神色一黯,他说道:“没有,我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李桑桑笑了一下:“不,如果吴娘娘真是殿下的生身母亲,那二姐姐就是殿下的表妹,哪里能说是没有关系。”
高桓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来反驳。
他看着李桑桑推开了门,然后她的影子渐渐消失从门窗上的薄纱中消失。
李桑桑缓缓下楼,每一步都走得极为慎重,她在静静思考今夜她从高桓那里得知的秘密。
高桓不是徐贵妃的亲生儿子,他的母亲是吴美人。
还有,高桓同样有着前世的记忆。
李桑桑方才尽力装出对高桓的胡话感到疑惑。
她的重生是个秘密,不能让高桓提前知晓。
若是高桓知道了她也有从前的记忆,大约对她也会防范起来,那么她想要助高樟上位的谋划,也会变得困难许多倍。
李桑桑之前虽然有时有些疑惑,但在心底,她不认为高桓也会有同她一般的奇遇,天下这样大,是怎样的巧合才会让高桓和她都能死而复生,再来一世?
为什么独独是她和高桓?
因为不曾想过会有同样的重生而来的人,李桑桑没有刻意让自己和前世一样,现在高桓的事让她有些后怕。
但还好……
从方才的交谈中,李桑桑察觉到高桓似乎没有猜出来她的秘密。
李桑桑心思重重地走下了楼,在下楼底下意外地看到了高樟。
她这才回想起来,方才高桓是在高樟的面前,生生掳走了她。
李桑桑因为高桓的醉酒之语,内心震撼,竟然将这些事情都忘记了。
她看了看高樟的神色,只见他神色郁郁,在来回踱着步,似乎陷入了难以抉择之中。
高樟脸上露出挣扎之色。
然后他看见了下楼的李桑桑。
第65章 一切都交由李桑桑审判。……
小楼之下, 高樟为李桑桑解下身上的披风,抖开盖在李桑桑身上。
李桑桑顺从地抬起了下巴,由着他给她系披风上的系带。
高樟笑了一下, 揽住李桑桑的肩:“走吧。”
他什么都没有问, 李桑桑松了一口, 很快她反应过来,她与高桓是清清白白的, 面对高樟,她并不需要心虚。
但她依旧很感激高樟没有质问她。
她想到高桓, 高桓他总在质问她,他总是盛满笑容, 深藏着不安,迫切地逼问她。
还是在高樟身边好一些,没有激烈的爱恨,只有温和的平静。
她正需要这种平静。
李桑桑对他露出了笑容:“走吧。”
高樟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走远。
几步之后,高樟转身, 正看见站在窗边面无表情凝望的高桓。
高桓从榻上安静地站起来, 他看向了窗外,他看见了李桑桑和高樟。
高樟揽住她的肩膀, 李桑桑在他身边很顺从,很娇小。
高桓猛地转身。
他坐在榻上,抻了抻衣摆, 细细扶平衣裳上揉出的褶皱,然后他弯下腰很慢地穿起了皂靴。
将脚压进皂靴,雪白的清水罗袜被挤出了褶子,高桓重新脱下皂靴, 再次重复着一过程,但是始终,他没有穿好他的靴子。
他面上很平静,挑剔又强迫,想要穿好靴子站起来,但是他始终不如意。
然后他抓起了皂靴,让它狠狠地砸向了搁满装饰瓷器的博古架,哗啦啦一声,博古架倒地,上面的瓷器碎了一地。
高桓终于颤抖着指尖重新躺了下来。
今日对李桑桑说出了埋在心里的秘密,高桓并不后悔,而是感到如释重负。
将一切秘密都交给她,交由她来做决定究竟要不要为他保密。
他所有的一切,都交由李桑桑来审判。
其实,他并没有外人想象中那般热衷于权势。
外人都以为,他是一个野心家,没有人知道,做不做太子,做不做皇帝,对他来说并没有那样重要。
前世他费力得到一切,只是为了一个执念。
他要将生母迁入妃陵,而不是埋骨荒野,他要让他亏欠的生母在死后得到所有殊荣。
他还要一份迟来的公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对于徐贵妃等人,他毫不留情。
而现在,他不再需要天子之位去夺取他想要的东西。
如果李桑桑想要他放弃,那他有什么理由不去放弃?
只有一个遗憾,今生,李桑桑不会再是他的了。
高桓回想起今日和李桑桑的对话,今夜,他在醉梦中说了许多胡话,李桑桑是真的听不明白吗?
他回忆着李桑桑的表情,没有看出来她表情里的破绽。
高桓嗤笑一声,像是在嘲弄他自己的白费力气,他在期待着什么,他期待李桑桑同他一样,是有两世记忆的人吗?
对于李桑桑来说,只有这一世的记忆反倒是更好吧。
况且,李桑桑说过,她不愿意与他再有瓜葛,追究这些前尘旧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高桓头疼欲裂,这是宿醉的后果,他赤着脚站了起来,他的脚踏上满地细瓷,但他却浑然不觉,他走来走去,终于找到了一坛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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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桑桑和高樟走在河边,现在已经是后半夜,整个长安都陷入沉睡之中,街道上除了他们两人再无旁人。
李桑桑心思重重地走着,没有察觉到身后的高樟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李桑桑忽然发觉身边的高樟不再,她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高樟:“殿下,怎么了?”
高樟看着李桑桑的眼睛,他说道:“桑桑,我只问你这一次,往后我不会再问,桑桑,你心里有六弟吗?”
李桑桑摇头,她皱眉说道:“没有,殿下为什么这样问?”
也许是因为李桑桑的否认太过干脆,高樟相信了她的话,面上一松:“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原来都是我多心。”
但是他看见李桑桑的眸光渐渐黯淡起来,她像是很伤心一样:“但是我想要问殿下一句,殿下是因为我和六殿下的事,对我有了芥蒂吗?”
高樟抓住了李桑桑的手,慌忙说道:“不会,我怎么会?”
李桑桑凝眸望他:“殿下,我会是你的妻子吗?”
高樟温和地看着她:“你当然是。”
李桑桑又问:“我会一直是你的妻子吗?当你不再喜欢我,当你厌烦我,当你身边有了更年轻娇媚的女子的时候,我会一直是你的妻子吗?”
李桑桑以为高樟会犹豫,但是高樟却握紧了她的手:“你会是。”
高樟叹了一口气:“我一诺千金,你既然要做我的妻子,你必然是我永远的妻子。”
李桑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对他忽然间的坚定有些不明所以。
高樟望着幽幽的河水,说道:“桑桑,你也知道,我的母后大约很快就要被父皇废弃。”
“殿下……”李桑桑想要出言安慰他,但是高樟只是摇了摇头,示意他不需要她的安慰。
高樟说道:“我从小就觉得,母后很可怜,她不被父皇所爱,偏偏是他的妻室,她的皇后之位从一开始就岌岌可危,从小,我就和母后一同惊惧着废后那天的到来。我那时候想,若我有了妻子,我定然不会这样对她,”他明朗的眸子看着李桑桑,“桑桑,人心易变,我不知道将来的我对你的感情是浅或是深,但你永远会是我的发妻。”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即便有一天,我到了万人之上,你永远会是我的皇后,我将你作为妻子敬重、对待。”
李桑桑被他的话打动了,她不需要高樟的热情爱意,高樟对她有敬爱,对她尊重,这正是她想要的刚刚适当的程度。
高樟会是她可靠的盟友。
她相信高樟的为人,他或许优柔寡断,但他是个端方君子,他给了李桑桑承诺,李桑桑可以赌一把。
若她成功,若高樟登上了皇帝之位,就算看在李年是他老师这一层关系上,高樟也不会苛待李家,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会在意天下人的评价,断然干不出欺师灭祖这种事情来的。
李桑桑思考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看着高樟说道:“我在燕王殿下那里耽搁了许久,是因为听到了一些秘密。”
高樟有些讶然,他以为李桑桑不会和他说起高桓的事的,他也强压住心中的不安,没有去问,没有想到李桑桑竟然主动提起。
高樟问道:“秘密?”
李桑桑点了点头,她想了一想,缓缓开口解释她方才和高桓的事:“六殿下大概醉狠了,所以将我抢到他那里去,我原本是要走的,可是听见六殿下说了不少胡话,一时间内心震撼,便走不动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