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逼近了几步,在她耳边问道:“你猜,同他碰面的人是谁?”
白念哪猜得着。
陈正端触及她的发丝,还未勾起,就被白念躲掉了。
“要我说,他也算是个忠心无二的奴才,兴许是觉得自家小姐受了屈辱,这才想着替你出口气吧。”
话音甫落,他陡然变了个神情,上一秒还是森森然的挂着笑意,下一秒便瞪圆了眼,恨不能将眼前的人拆骨入腹。
到底是断了一只手,成了残废。他浑身怒气没处撒,除了折磨白念,他还当真想不出其他大快人心的法子。
只一想到娇嫩的小姑娘折在他手里,他心里的那点恨意也能稍消一些。
白念愣了一瞬,听他说话的口吻,二人好似见过。
如此说来,这人总不能是阿寻吧?
小姑娘笑了声:“他初来永宁,哪有这本事。”
若真有,也不会落得卖身庆春院的下场。
后边的话没说,她是存心要护着阿寻的。
“是与不是,自有衙门里的人亲审。至于你。”
陈正端挥了挥手,立马有几个身形健硕的人围拥而上。
他们个个面目狰狞,仿佛一张口便能将人活吞了。
流音吓坏了,照这阵势,哪有逃跑的余地?
“小姐。我们怎么办?”
白念双腿发软,长街上虽有行人,可他们开铺做买卖的,亦或是寻常百姓,谁敢惹永宁判司的长子。
小姑娘也不知哪来的胆子,拽着流音横冲直撞,撞在拦路者的肚腹处,壮汉还低啐出了声。
“陈正端,□□的,你还能强绑了我不成?我阿娘寻不着我,定会报官,你就不怕丢了判司的脸面?”
白念险些忘了,陈正端在永宁为非作歹,依仗的不就是他父亲判司一职吗?
永宁的赋税、刑狱、户籍,这么多权利都握在陈家手里呢。
兴许是闹出些动静,书肆的掌柜探了探头,瞥见情况不对,还帮着说了几句好话。
奈何陈正端臭名在外,谁也不敢招惹他。
这些肥头大耳的壮汉,一看便是有些本事的,三两下将人捆绑,又往嘴里塞了防咬舌的抹布,利落地将人塞进马车。
白念折腾了好一会,壮汉身上没少留下她灰溜溜的鞋印。
短促的驭马声响起,小姑娘呜呜咽咽的声音揉杂在马车的轱辘声里。
*
永宁城最高的鬆雁塔,楼阁累累。
祁荀登高俯瞰,将周遭街巷的风光纳入眼底。
城里突然多了胡庸人,这些胡庸人隐在永宁的街头巷尾,行为诡异,到底稀奇。
永宁虽不比绥阳,却与绥阳相近。
天子脚下的绥阳,胡庸不敢轻易生事,择毗邻的永宁,约莫是殃及池鱼最好的地方。
祁荀的顾虑不是没有由头。
永宁一乱,绥阳顾此失彼,左支右绌,必然不得安生。
在鬆雁塔呆了半刻时辰,直至一抹鬼祟的身影从眼前划过。
祁荀眉头微蹙,紧跟了上去。
那人行事谨慎,衣着举止并未不妥,一路上走走停停,像是赶集回府的寻常百姓。
只他一开口,祁荀便猜准了他的身份。
应郓同胡庸多有冲突,双方对峙久了,自是能听出说话的口音。
那人沿着长街直走,走至一条小巷口,他回身扫视了一圈,而后快步没入巷子。
祁荀紧随其后。
然而,待他正要走进巷子时,忽而有人从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拦住了他的去路。
第28章 本事 你也是够有本事的。
“你便是在白府当差的阿寻?”
那人身着衙役的衣裳,手里拿着一张简单勾勒的画像。
蓦地被人打断。
祁荀双目骤合,眉心拢在一处。
转身时,缓缓睁眼,对上衙役质问的眼神后,眸底沉如死水。
衙役拿着画像比对,画像只画出其三分俊朗,但从那大致样貌来看,应是出不了错。
祁荀瞥了一眼画像,淡然开口:“何事?”
衙役收画的手一顿,这口吻,竟比他们升堂断案的大人还要魄气。
他直了直腰板,拔高声音道:“陈家公子陈正端状告你蓄意伤人,跟我上衙门走一趟吧。”
“上衙门?”
祁荀眉梢微抬,觉得新鲜。他堂堂宣平侯府的小侯爷,还从未上过衙门。
衙役以为他要反抗,立马挥手:“你最好是乖乖就范,不要不知好歹。谁教你惹了陈判司的长子,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祁荀本就心情极差,眼瞧着能打探出胡庸人的动作,愣是被这衙门的小衙役给打断了。
非但如此,衙役还拿陈正端说事,更是给他心里添堵。
“判司是吧?”他冷笑了一声。
衙役打了个激灵,头皮发麻。
“成。正想会会他。”
都说在其位谋其职,他来永宁这几日,半点没听陈判司的功绩,仗势欺人、狂妄自大的破事倒是听了不少。
永宁鱼龙混杂,胡庸人陆续入城,这些大小官员非但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反倒在那官官相护,玩弄权势。
祁荀冷嗤了一声,他倒要瞧瞧,这衙门高堂上坐着的,究竟是哪位’清官’。
衙门内,明镜高悬,衙役手撑水火棍站立两侧。
高堂上一红袍乌帽的男子,身子垮坐,姓林。
他眼皮微掀,正想瞧瞧哪个不怕死胆敢招惹陈家公子,抬眸一瞧,竟被堂下之人的容貌惊着。
祁荀云淡风轻地打量着座上的官老爷,他面带笑意,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素来圆滑的林大人,不由地轻咳一声,直了腰背。
“堂下可是在白府当差的阿寻?”林大人读着不顺,复又念了一遍“阿寻?”
他将那张胡乱写就的状纸一丢,指着祁荀问道:“可有姓氏?”
祁荀极为配合:“自是有的。”
“何姓?”
“祁。”
林大人提笔掭墨,在状纸处补了一个’祁’字。
有了姓氏,读起来便顺口许多。
“堂下祁寻。”念到此,林大人又顿了声。他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哪听过,捻着胡须忖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倒是同宣平府小侯爷祁荀同音。”
只是祁小侯爷乃西梁贵人,他没见过。
堂下祁荀站得直挺,嘴角弯起弧度:“小侯爷英勇神武,面如冠玉,小的哪敢同他比。”
林大人鄙夷地斜睨他一眼,接着往下念:“陈正端状告你蓄意谋害,致使他断了手臂,这罪你可认?”
祁荀扫了一眼两侧衙役,仿佛他不认,衙役手里黑红黑红的水火棍便会落在他身上。
“林大人将我缉拿提审,张口便给我扣下’蓄意谋害’的罪名,可是有人佐证?他哪只眼瞧见了?”
林大人语塞。
他哪有甚么证据,只不过陈正端吩咐了,捉拿此人后,甭管他承认与否,必须教他活着进去,死了出来。
左右不过是伺候主子的奴才,一条贱命,能掀起多大波澜?
惊堂木的震响从堂上传来,林大人拔高了声音,怒气冲冲:“我只问你认与不认?”
祁荀审过不少暗卫细作,自认为没有他撬不开的嘴。今日林大人的审案手法着实让他开了眼界,这般单木仓直入,连他都自叹不如。
陈正端一事确实是他嘱咐丛昱去办的,想来是丛昱行迹败露,这才出了纰漏。
只是他好奇,若他不认,又无罪证,这林大人又该拿他如何?
林大人也没动怒,这等事他见多了,到头来严刑逼供一番,就没几人能熬住不开口的。
“审讯室花样多,我劝你还是趁早认下吧。”
祁荀回身瞧了一眼衙门外的树影,依照丛昱的脚程,此时,他当在永宁城内了。
“陈家的话,林大人是听定了?”
“那是自然。”话音落在‘然’上,林大人觉得自己这话容易落下话柄,忙改口道:“胡说甚么,本官断案清正廉明,同陈家又有甚么关系?”
他反应过来:“和本官玩缓兵之计?来人。”
林大人伸手一挥,祁荀的身侧围满了身形粗壮的衙役。
手里的水火棍杵着地面,发出‘笃笃’的闷声。
瞧这阵势,似要动手。
祁荀目不斜视地盯着堂上的官老爷,就连身侧衙役抬手挥棍的时候,也没眨下眼。
然而,正当水火棍将要落在祁荀身上时,衙门外陡然响起击鼓鸣冤的声音。
林大人眉头紧锁,不耐烦地起身。
“当真事多。先将他押下去,着人撬开他的嘴。”
祁荀被押入牢狱后,击鼓鸣冤之人才得以露面。
林大人发现,今日这一个两个,见着他这位官老爷,竟都不下跪。
委实折他颜面。
一个眼神递去,衙役心领神会地点头。
水火棍正要打在击鼓之人的膝弯处,那人抬脚侧踢,衙役便龇牙咧嘴地瘫在地面。
“大胆!”林大人吓得连拍醒目,他不是没见过公堂闹事的,只一进来便动手,确实是头一遭。
“公堂乃诉说冤状之处,岂容你这般放肆?拿下他。”
话落,衙役一涌而上。
奈何这些衙役徒有力气,没些功夫,还未近身,便被打得四仰八叉,连连叫疼。
“我是来要人。”
林大人哆哆嗦嗦地撑着桌案,说话都没了底气:“甚...甚么人。”
“方才被你们押至衙门的。”
林大人脑子尚还清楚,知晓他口中之人。
奈何这人是陈正端指名拿下的,他在判司手下办事,哪敢不听他的话。
可眼前局势骇人,若他不听,这配剑而行之人,恐要掀了衙门顶。
“小公子,方才那人犯了重罪,本官已着人将他收入牢狱。放人,实在不成体统。”
“牢狱?”他不可置信地瞪圆的眼,还以为自己听左了。
下一瞬,又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那等阴沉森寒的地儿,岂是宣平侯府的小侯爷能去的?
“你也是够有本事的。”他上前拍了拍林大人肩。
第29章 好热 闷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别乱动……
依照小侯爷睚眦必报的性子,这高堂之上的李大人,应是没甚么好果子吃了。
对上他’自求多福’的眼神,林大人心里’咯噔’一下,竟有些慌张。
“我也难得见他落魄。这样吧,你替我引路,这等好机会,不嘲笑他一番,白费我连夜赶路了。”
说着,他便提上林大人的衣领,连拖带拽地出了衙门。
牢狱内,阴森可怖,墙面两侧插着火把,偶有凉风从过道处吹来,恍若鬼火狐鸣。
显然是林大人极少亲下牢狱,亦或是平日里做多了亏心事,他一双眼紧紧地盯着前边,手扶墙沿,慢吞吞地往前挪着。
忽然,铁链哐哐作响,哀嚎过后,一沾了血的狱卒,目眦欲裂地瘫在林大人脚下。
林大人吓出了声,连退几步。然而,为那仅剩的威严,他仍是强压下心里的余悸,往里走去。
审讯室内,祁荀斜坐在木质长凳上。
他一腿曲起,身子懒懒地倚在后边的桌檐处。
刑架上,狱卒身子呈十,他的腿显而易见地颤抖着,兴许是畏惧祁荀狠辣的手法,说话时,就连牙关也上下磕碰。
“林大人在判司手底办事。他判案的依据除了权势外,还有银钱。谁给的银钱足,谁便得理。小的在衙门牢狱的这几年,林大人都是这么来的。”
祁荀点点头,舌头舔舐牙尖,顺手操起落于地面的利剑。
哐当一声,狱卒腕间的镣铐一分为二。
“带我去见他。”
狱卒哆嗦着爬起身来,正要应是,外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不必去,我帮你带来了。”
祁荀眉心一跳,抬眸扫去。
见到那人一身黛青色锦衣后,头疼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那人径直坐在他身侧,一把拦住他的肩:“你都进牢狱了,我能不来吗?”
得,存心瞧他笑话来了。
祁荀眼神落在他的左手上:“乔元均,你想死直说。”
二人好友相见,乔元均到底是压不住欢喜。
他没松手,反倒壮着胆子说道:“我说你这么些年怎么一点儿也没变,一开口,还是打打杀杀的。就你这样的性子,往后哪个姑娘敢跟你?老侯爷可说了,我是个知风趣的人,此次来永宁,非得让我多带带你。”
老侯爷不知道,祁荀却再了解不过。
乔元均的风趣大多湮没在秦楼楚馆的温柔乡里。
二人一阵絮叨,站在一旁的林大人突然有些神情恍惚。
甚么乔元均,甚么老侯爷。
乔元均不是少府折冲都卫,宿卫京师的那位吗?
老侯爷呢?同他们二人又有甚么关系?
林大人两股颤颤,想起方才迈入牢狱时跌在地上的狱卒,他脊背一凉,恍如凉水彻头浇下。
莫不是招惹了绥阳来的贵人?
察觉到林大人木讷的神情,乔元均以手肘撞了撞祁荀,明知故问:“小侯爷,他招惹你啦?”
话音甫落,林大人膝间一软,接二连三地磕头。
若说陈正端不好相惹,那眼前这位在战场上杀红眼的小侯爷,更是暗面阎罗。
“小侯爷。小的也是没办法。那陈正端依仗着判司的权势,四处为非作歹。我若不听,他定不会放过我的。不信您去陈家府邸探探,我听闻他今日当众掳了白家小姐,眼下定是在房内行欢。小侯爷一查便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