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多个当铺,拼拼凑凑,才勉强认出那是将军夫人生前的遗物。
可惜,这老妪头戴帷帽,行事严谨,至今还未找着她的住处。
乔元均面露笑意:“有了头绪,接下来的事便交与我吧。我这回带来的暗卫,都是细细挑选的,极擅打探消息。查胡庸一事之余,我着他们四处打探下。”
他长吁了一口气,双眼也因嘴里的’小阿音’逐渐明亮起来:“音音若是长在我们身侧,如今也该到了及笄的年纪。她从小便生得好看,求亲之人应会踏断门槛吧。”
说着,他又拍了拍脑袋:“瞧瞧我都说了甚么,音音同你是有婚事的,都轮不到我,哪轮得到他们?”
祁荀饮了盏酒,眼底灰暗不明。
好端端地在说音音,他想白念做甚?
*
扶安院内,白念翻来覆去,愣是睡不着。
兴许是白日里的事挥散不去,她一会儿想起陈正端肮脏的手心,一会儿又想起阿寻结实的胸腹。
说起阿寻,白念的小脸红了又红。
彼时虽被下了药,可手里的触感依旧清晰。
她扯了扯小被,遮住大半张脸,一双乌黑的杏眸滴溜地转着。
眨了半会,毫无睡意,便将床幔敛至金钩。
屋外月色如水,格扇的纹路映在桌案上,正如青鸾河上粼粼水波。
水波掠过画册,白念迟疑片刻,到底没压下好奇,光着小脚跑了过去。
夜风从半阂的窗子缕缕钻出,她穿着单薄的寝衣,披着斗篷,坐在桌案前。
烛火幽幽地燃着,照在香艳露骨的秘戏图上,白念半眯着眼,一副想看又不好意思看的状态。
可这册子容易上瘾,她瞧着瞧着便忘了时辰。
祁荀回府时,正巧路过扶安院。
扶安院的主屋,光影绰绰,偶发出一些声响。
他瞥了一眼,快步走开。
左右他是得回应郓的,白家不过是他暂避锋芒的住处。
萍水相逢,缘薄分浅,既如此,有些事,是轮不到他上心的。
翌日清晨,府衙传来陈家撤职抄家的消息。
听闻陈柏升在位时,贪赃枉法,以权谋私,所敛金银钱财不尽其数。其长子陈正端,巧取豪夺,伤了不少无辜之人的性命。
消息一出,永宁百姓抚掌称快,他们早受够陈家的管辖,只因手里无甚权势,皆不敢出声讨伐。
眼下有人替他们出头,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白念听此消息时,正对镜梳发。
她倒是才知晓陈家的罪数,心里暗自感叹自己还算幸运。若昨日没有阿寻冒死相救,没有贵人相助...
白念梳发的手一顿,她甚至不敢往后想。
流音握了握白念的手:“小姐还在为昨日的事担惊受怕?”
白念也不隐瞒,点点头:“你可知阿寻昨日何时回来的?衙役可有为难他?”
祁荀昨日回府时,流音已歇下,没等着。唯有今晨起来时,碰过一面。
“想来是没甚么问题的。小姐今日去鬆雁塔祈福,可要带上阿寻?”
提及阿寻,白念小脸一红。
流音不知后来的事,自然也不知她被下药后出了哪些荒唐行径。
一想起男人触感极佳的身子,好闻的香气,白念的挂着耳铛的耳垂红成一粒小石榴。
“呀,小姐。可是耳铛太重了,耳垂怎红成这样了?”
白念碰了碰自己滚烫的脸,慌乱起身,匆匆迈出里屋。
昨夜瞧了秘戏图,原些懵懂憨直的小姑娘突然明白了甚么,再回想自己同祁荀的距离,心里骤然涌出一股从未有过的羞赧。
白念走得急,埋首走出院子时,未看清前路。正巧祁荀来扶安院清扫院子,二人碰面时,白念瞥了他一眼,甚么也没说,便快步出了白府。
马车上,白念挑脸吹风,直至散去面上潮红,她才坐直了身子。
流音有些纳闷:“小姐平日总是一口一个’阿寻’地挂在嘴边,今日怎么了?好似刻意躲着他似的。”
白念支吾回道:“今日是同语安同去鬆雁塔,我是怕她等得急,这才走得快了些。”
流音不疑有他。
马车停在沈家药铺前,白家与沈家算是至交,两家关系紧密,常来走动。是以既来了,白念总得进去拜访一下沈家伯伯。
方才迈入药铺,一股子清苦的中药香扑面而来。朱红漆的药斗子紧贴墙面,偶有几个小屉半开,踮脚望去,里边只剩药材的碎渣子。
白念轻车熟路地挑起帘子,走入后院。
后院里,沈语安正指使婢子搬弄药材,婢子躬身一顿忙碌,只这些药材不是由后院搬至前堂,而是由前堂搬至后院的。
白念扯了扯沈语安的衣袖,有些木讷:“语安,我瞧药斗子里就剩没几味药材了,你怎还指使她们往后院搬。这万一有人来抓药,不足数怎么办?”
沈语安拉着她在石凳上坐下,她垂着脑袋,檀口微张,不知该如何开口。
大约前堂的药材都搬完了,沈语安叹气道:“三日前,阿爹收到了太医署的举荐信。”
白念听后,眉眼弯成月牙儿,语气也轻快了不少:“这是好事呀,沈伯伯仁心仁术,着手回春。入太医署,这不是他想了一辈子的事吗?”
她拉着沈语安的手,没想旁的,只是打心眼里替她开心。
“诚然如此。可你我一同长于永宁,我举家迁至绥阳,你我便要分开了。”
白念原先只沉浸在沈伯伯升迁的喜悦中,还未及想到此事。照沈语安这么一说,她那张芙蕖似的小脸才逐渐黯淡下来。
沈语安同她关系甚笃,都是大大咧咧的好脾气,凑在一块儿总有说不完的话。她原先还想着,二人金兰之友,日后定要一同婚嫁,生来的孩子也要成为竹马之交。
小姑娘的心思总是那么简单稚气。
好似有了约定,便不能不作数。
可眼下,沈语安却要离开永宁了。
“念念。”
“嗯?”白念抬眸,心里空落落的。
她不知怎么宽慰沈语安,可升迁是喜事,愁眉苦脸的不像样。
白念强压下心里的不舍,故作轻松的宽慰道:“绥阳离永宁不过一日功夫,也不算很远。往后相见仍是能见到的。今日不是得去鬆雁塔祈福吗,再不去可就来不及了。”
沈语安掸去衣上的碎屑,面上勉强有了笑意:“那念念今日想吃甚么,皆由我来。”
白念侧着脑袋,发髻上的步摇摇曳生风。
她的小梨涡浅浅陷下,露出笑意,尽量不惹沈语安伤心:“那你可得说话算话,我昨日一日都没怎么进食呢。”
沈语安点了点她的脑袋:“好。”
二人正要去前堂,忽有学徒匆匆跑来:“小姐,前堂来了位身患喘疾的病人。”
沈语安眉头轻蹙:“没挂闭店的木牌吗?”
“今日事忙,忘挂了。小的原是打发她去别家医馆瞧瞧的,可她好似喘得厉害,大约是走不动路了。”
沈语安为难地瞥了一眼白念。
“祈福何时都能去,自是救人要紧些。”
沈语安点头,吩咐学徒:“将化州橘红冲茶送来。”
言罢二人急匆匆地迈入前堂。
前堂木椅上,一花甲之年的老妇人,仰卧靠在椅背,她嘴唇微张,面色发绀,大口喘着气。
沈语安扶住她的身子,去扯衣领:“流音,帮我扶住她的腰,教她半卧,切莫仰着。”
又绕至夫人身后,找准穴位,嘱咐白念道:“帮她按下这个穴位。”
几人一顿忙乱,直至穴位处泛红发热,妇人的面色才有好转。
白念喂她喝橘红茶,沈语安则写了药方。
“这药呢,我让伙计去外头的铺子抓了,只是这老嬷嬷,一时半会,走不了太多的路。”
白念蹲下身子,语气轻柔地问道:“嬷嬷,您住哪儿呀?马车停在外边,正巧可以捎您一段。”
老妇人平复呼吸,也不客气:“我住在七弯街的织里巷,劳烦姑娘了。”
抬眸时,正巧对上白念澄清的眸子。
老妇人愣了一瞬,呼吸显而易见地急促起来。她深陷的眼窝微张,一双手止不住微颤。
白念正想扶她上马车,可她却说甚么也不愿同往了。
如此折腾一番,已然过了鬆雁塔祈福的时辰。
白念同沈语安用了午膳,打算择明日再去鬆雁塔。
*
扶安院内,一阵忙碌。
原先在扶安院当差的人,来来回回地往东厢院跑。
东厢院久不住人,平日里只做些寻常的清扫,这般兴师动众,难不成白府要来甚么客人吗?
白念走走停停,院内清扫的唯有祁荀,她按耐不住好奇,不由地开口问道:“阿寻,他们怎么都往东厢院跑呢?”
祁荀回过身子,瞧见白念有些诧异:“小姐不是去鬆雁塔祈福了吗?怎这么快便回来了?”
“我去寻语安时,正巧撞上一身患喘疾的老妇人。时辰耽搁了,鬆雁塔也没去成。”
听闻’喘疾’,祁荀握苕帚的手一僵,他三言两语回了白念的话,复又就身患喘疾的妇人接着问道:“那妇人约莫多大年纪?”
这个问题,沈语安在诊脉时特意问了。
“正逢花甲呢。”
“花甲?”祁荀的眉头紧拢在一块儿,他撇下手里的苕帚,神色严肃:“你可知她住在何处?”
“她只说住在织里巷,却没说具体的住处。怎么了阿寻,可有甚么问题?”
祁荀一扫眉间阴霾,心情破天荒地大好。
查了这么久,眼下终于又些突破了。
他露出笑意,语气也逐渐柔和:“无数。我就随口一问。”
白念看痴了。
这男人笑起来,总是教人招架不住。搭上方才柔和的话,也不知能骗去多少小姑娘的芳心。
她看得出神,一如在庆春院初见他那一回。
初见时,男人面容俊雅,一身白衣将他衬得涅而不缁。庆春院姹紫嫣红,笙歌乐舞,一派热闹的盛景反倒衬出他的孤寂清冷。
男人吝啬笑意,唯有那么一次,嘴角微扬,笑时恍若春日最和煦的暖风。
也不知怎地,她的心里油然而生一股熟悉感。
这股熟悉感促使她向前一步,鬼使神差地戳了男人的脸。
可直至今日,她也说不清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祁荀被她瞧得面红,轻咳一声直言道:“小姐为何这般瞧我?”
白念被他的话堵住,咬了咬下唇,心虚地喊道:“瞧你好看不成吗?”
这话轻佻,倒有几分逗弄的意味。
祁荀盯着小姑娘回屋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扬。
*
夜里,无风,还带着一丝闷热。
空气中湿漉漉的,偶有几声轻雷,是风雨欲来之兆。
祁荀翻/墙出府,丛昱一早便等在白府角门外。
见自家主子一跃而下,立马躬身问安:“主子,今夜去哪儿?”
祁荀一改白日柔和,眼神微眯,满是计谋:“去织里巷。查有喘疾的妇人。”
第31章 破灭 你是不是哪里招惹了小姐
织里巷不大, 因地处偏僻,采买不便,拢共才没几户人家。
叩门稍一打听, 便得了确切的住处。
夜色深沉, 住户劳累一日, 到了这个时辰,大多已灭灯睡去。偶有几户人家燃着火烛, 堪堪给这阴山背后一点光亮。
二人行至一户破落的土屋,屋外竹木编制的篱笆围了一圈, 竹门轻掩,并未阖上。
祁荀推门而入, 却见屋内一片漆黑,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丛昱取了屋外的油灯,火星跳动了一会,蹿得细长。他环视一圈,发觉屋内被褥整齐,半点没有歇下的痕迹。
“主子。她该不会跑了吧?”
说着, 丛昱着手去翻木柜, 木柜锁扣向上翻着,显然是没有落锁。
油灯一照, 里边空空如也。
丛昱回过身子,这才发现祁荀面色深沉得可怕。
也是。
好不容易有些线索,还教人跑了, 换作是他,也不会有甚么好脾气的。
祁荀接过他手里的油灯,指腹捻着桌面残留的烛泪。
屋内透着一股浓重的药草味,他寻到煎药的炉子, 炉子冒着热气,想来应是还未走远。
祁荀灭了油灯,喉间挤出一字:“追。”
*
漆黑的夜里划过一道光亮,继而雷声大作,闷响了好一会。
流音掩上窗子,叮嘱道:“今夜又是一场大雨,小姐切莫贪凉,万不可蹬被子了。”
白念趴在榻上,双腿折起,雪白的手托着小脸,津津有味地瞧着上回未看完的秘戏图。
她没将流音的话听进去,惹得流音绕过屏风一探究竟。
“好呀小姐,您怎偷偷瞧这等画册。”
白念像是馋嘴偷吃的小孩,被抓个正着,她委屈巴巴地望向流音,大言不惭道:“我就觉得近几日画工薄弱,想看些画册练练笔触。”
若非流音在书肆瞥过几眼,她险些就信了白念的鬼话。
“小姐拿秘戏图练画工?能练出甚么?”
白念嘟囔着爬下床榻:“怎么不能练了,我画于你瞧。”
她铺开宣纸,掭了笔墨。
细软的狼毫贴着纸面,勾勒出一个男子的身形。
流音端着油灯自己去瞧,纸面上除了男子的廓形外,压根瞧不出这人的面容。
“小姐,这谁呀。”
白念笔杆抵着下巴,正思虑下一笔该落在何处。
忖了半晌,她先在男子肚腹处画了三条横线,一条竖线:“你瞧,这不就画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