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念左右瞥了一眼,院里果然没甚么人。
“是有些凉。”
不知是吃了酒的缘故,还是夜色撩人。小姑娘面色绯红,胆子也跟着大了不少。
她将脑袋埋在祁荀腰腹,一双小手不安分地钻入他的袖口。
祁荀的掌心、手腕都暖烘烘的,像屋内暖手的火炉。
男人感受到指尖的冰凉,僵愣在原地。
换作别人,他早就一把推开了。
可垂首时,瞧见身上倚着蹭来蹭去的小脑袋,怎么看怎么可爱。
他想伸手去抚,却被白念一把拽住。
祁荀双眼一阖,认命似的借她靠。
“阿寻。”白念开口道:“小时候,阿爹也是这样站在我身后,帮我推秋千的。”
“阿爹?”
“对呀。他也会帮我暖手的。”
祁荀面色一沉,合着小姑娘将他当作白行水了?
*
两日后,沈语安启程去绥阳。
临行前,白念特地将她送至城门,絮絮叨叨地一顿嘱咐。
“这几日天气多变,衣裳得多穿些。”
“不要没日没夜地瞧医书,仔细坏了眼睛。”
“你上回教我多补些酸食,自己可不能忘。”
沈语安方才还沉浸在离别的愁绪中,被白念一本正经地念叨后,笑出了声:“我尚且懂些医术,这些话,应当送你才是。”
白念往下瘪了瘪唇角,一脸不舍。
最后还是沈伯伯前来相劝,二人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各自的马车。
马车辚辚声交错,而后回归单一。
白念靠着车壁,像被雨水打蔫的花骨朵,提不起精神气。
一路行至七弯街。
七弯街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很是热闹。
祁荀知她心情不好,挑帘问道:“小姐可要吃德源堂松子百合酥?”
听闻姑娘心情欠佳时,总爱吃些甜滋滋的东西。
白念摇摇头,很快又点头说’要吃’。
祁荀下了马车,嘱咐车夫在此稍侯片刻,他只身往德源堂走去。
德源堂在青鸾河的对面,过桥右转,是铺面最大的那间。
然而,还未等他走至德源堂,便有一定盖顶华美的马车停在他面前。
一双纤手挑开车帘,瞧见祁荀后,低声唤了:“小侯爷。”
祁荀掀眼,瞧清来人是赵婉后,毫无波澜地走开。
他没有同其他姑娘周旋的耐性。
谁料赵婉三两步行至他身侧,面上堆笑:“小女正巧来珠翠阁取清洗好的玉牌,不曾想在这儿遇见小侯爷。”
是个明眼人都能瞧出这是她套近乎的把戏。
只她嘴里的’玉牌’,不由地教祁荀止住了步子。
他正要开口问,却听见青鸾河对面一阵喧闹。
摩肩擦踵的行人慌慌忙忙地从桥面上一涌而出,紧接着有一股浓烟从木质的楼阁处缓缓升起。
骚乱之下,有人疾走奔呼:“茶楼走水啦。”
祁荀拨开人群快步往回走,赵婉紧紧地跟在身后:“小侯爷,您小心。”
七弯街一乱,甚么闹事、寻衅、偷抢的行径都滋生出来。
还没走到河对岸,他就瞧见好些人互相撕扯,面上挂彩,巴不得天下大乱。
“小姐呢?”
车夫瞧见祁荀,忙放下掩鼻的手,左右张望了一圈,愣是没寻着。
“方才人群簇拥,马儿受惊,呆在那车内属实不太安全,这才教小姐下来透透气,原些就呆在附近的,眼下...眼下应当是从人群冲散了。”
“冲散?”
祁荀的脸色一沉再沉,二话不说没入邻近茶馆的高楼。
从高处往下望,底下的状况可谓一目了然。白念没寻着,偷抢闹事的行径他到底瞧了个仔细。
赵婉跟在他身后连呛几声:“小侯爷,这处高楼的东面已烧起来了,处处都是呛鼻的浓烟。妹妹寻不着我们应会自行回府的,您没必要为了此事伤到身子。”
在赵婉看来,祁小侯爷是天潢贵胄,他的性命安危远比白家那位小姐来得重要。
因救火署的官员迟迟未来,茶楼这一侧的铺面已接连烧了好几家了。
很快便要殃及他身处的这座高楼。
祁荀头疼地皱眉,不留情面地低呵道:“闭嘴。”
赵婉面色一僵,紧咬着下唇。
她今日刻意施了粉黛,香料衣着都精心挑选。有些该带的东西也带在身上了,可祁荀仍是不愿多瞧她一眼。
眼瞧着浓烟弥漫,险要遮这了整幢高楼,祁荀忽然眸光一缩,紧接着整个人一跃而下,消失在赵婉眼前。
*
街上挨肩迭背,大小事层出不穷。白念茫然地站在人群中,踮着脚喊着流音。
可流音同她冲散了,耳边只有无休止的喧嚣声。
她正要顺着人群往前走,忽有人扣住她的腰肢,轻轻一提,便将她转身揽入自己的怀里。
白念没有挣扎,这股熟悉的气味,不需猜便知来者是谁。
一抬头,果然瞧见面带怒色的祁荀。
小姑娘又惊又喜:“阿寻,你是怎么找着我的?”
祁荀有些心急,说话时语气不自觉地重了几分:“不是教你呆在原处吗?又瞎跑,怎么不长记性。”
白念的笑意凝在脸上,卷翘的羽睫眨了又眨,很难相信平日话不多说的男人正在出口凶她。
事实上,祁荀才说完,便心生悔意。
分明是担心的话,到他嘴里便多了几分呵斥和责怪。
他只是担心极了,方才从高楼往下瞧,正有一行事诡异的男子伸手去探白念的腰肢,得亏他及时出手,这才没教那人得逞。
可白念哪知道这些,她自幼乖顺,从不惹事。阿爹不在永宁,府里唯有阿娘,她为了讨好阿娘,不教阿娘操心,更是不敢给白府徒添麻烦。
陡然被祁荀一凶,她大概真的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我不是故意要走。”
方才发生慌乱时,她确实有些手足无措。可说到底,她在永宁呆了这么些年,对这七弯街总归要比阿寻熟悉些。
白念像做错事的小孩,垂着脑袋软软开口:“我只是担心你。”
这等软糯糯讨好的话,任谁听了都不由地心软。
更何况是早早后悔的祁荀。
他抿了抿嘴,心里的火气一下全无。可他仍是板着脸说道:“这么多人,万一嗑着碰着,夫人该担心了。”
男人总归有些嘴硬,即便是自己担心,也非要给这番话安个由头。
话落,祁荀单手抱起白念,让她坐在自己的肩头,小姑娘轻呼一声,害怕地攥着他的手心。
“既然小姐熟悉,那就劳烦小姐引路了。”
白念咬了咬下唇,面色绯红。她一手死死地撑着祁荀的肩,一动也不敢动。
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我自己能走。”
祁荀禁锢着她的双腿,勾起一抹笑道:“前边人多,你若下来,我们二人都瞧不清路。”
不过是不肯放她下来的说辞罢了。
白念瞧不清路说得过去,依照祁荀的身量,又怎会被前边的人挡了视线。只是他不这样说,小姑娘定是吵着闹着想要下来。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白念只好乖乖地仰头指路。
马车离他们所在的地方不远,只因人群熙来攘往,晕头转向,这才没摸着折回的路。
有白念居高处指路,视野开阔,不出一会,他们二人就同车夫会合。
赵婉亲眼瞧见祁白念坐在祁荀肩头,说不傻眼都是假的。
谁人不知宣平侯府的那位,荤-腥不沾,素得很,论谁也近不了身。今日这场面,她属实是头一遭见。
赵婉暗自咬牙,她爹爹教她讨好李长安时,李长安一门心思扑在白念身上。
永宁好不容易来了有头有脸的人物,她算计好了一切,到头来,还是落入白念囊中。
赵婉尽力掩去自己的妒意,见她们二人朝自己走来,立马换上一副关切的面容:“妹妹去哪了,可教我和阿寻好找。”
白念愣了一下:“你和阿寻?”
这言外之意,无非就是:你找阿寻时,阿寻正同我一处。
可赵婉偏偏点到为止,不敢多说,也不愿多说。这种欲言又止的手段,无异于在白念心里埋下一个小疙瘩。
正此时,于秋横冲直撞而来,她撞在赵婉身上,赵婉身子不稳,向前倾去,险要落入祁荀怀里。
祁荀原可以推开她,垂首却瞥见她腰际上挂着一块醒目的玉牌。
第35章 玉牌 是你在倒贴?
这块玉牌质地普通, 本身并不起眼。
只因它是将军夫人祖上亲传下来的,这等诸如传家信物之类的东西,价值是次要的, 最主要的还是传承血脉, 辨认身份。
早在宁音出生时, 将军夫人便将玉牌转赠给宁音,说是能护身降福, 规避厄运。
自那以后,宁音天天佩戴, 一日都未曾落下。
祁荀常来将军府,自是见过这块玉牌。若他记得没错, 玉牌的背面应用小篆刻着一个“卫”字。
“你这玉牌...”
祁荀正开口问。
于秋便匆匆赶来:“小姐,老爷喊您快些回府。”
赵婉瞧了一眼祁荀,并未作答,她福了福身子,随着侍婢上了马车。
马车内,赵婉取下玉牌, 以指腹摩挲, 玉牌的背面凹凸不平,翻转过来一瞧, 赫然刻着一个’卫’。
*
永宁的救火署在青鸾河的另一面,来时没少受阻。直至茶楼这侧的铺子烧了干净,潜火兵才姗姗赶来。
乔元均紧跟在潜火兵身后, 面色沉沉,他一路催促,喉间沙哑,应是动了不小怒气。
瞧见祁荀后, 也顾不上身份,有点像回禀要务,又像是例行疏散告知。
“不是我来得迟,属实是为地动所害,长街空旷处围堵了好些人。道路受阻,潜火兵行动迟缓,这才来得慢了些。”
“地动?”祁荀眉尾微抬,语气不善:“乔大人怎不说是瘟症呢?”
东市与西市相距不远,西市发生地动,东市怎会毫无感知?
要么是乔元均失职的措辞,要么是有人制造恐慌的手段。
得亏祁荀了解乔元均,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玩忽职守,更不会推诿塞责,故而二人毫不犹豫地将问题指向后者。
祁荀眉头紧锁,敲了敲车壁:“小姐先回,我在这处等流音。”
兴许是经过方才的事,白念也知晓七弯街乱成一团,她留在这儿既然帮不上甚么忙,那便不要添堵了。
她挑开小帘,露出个脑袋。瞧见乔元均后,约莫猜着他便是绥阳来的贵人。
流音说了,得亏有这贵人,陈家才被绳之以法,没能继续出来兴风作浪。
今日碰面,白念颇知礼数地朝他颔首,诚挚地说道:“前段时日,多谢贵人出手相助。”
乔元均被祁荀逐赶出客栈时,只粗略地瞥了一眼榻上的美人。容貌瞧不真切,那凹凸玲珑的身段却是一点不差地落入眼里。
今日再见,纵使见过无数莺燕贵女,也不由地感叹白念姿色天然色皮囊。
一张小脸生得晶莹如玉,双目如泉水般澄清,大概是到了及笄之年,脸上稚气将脱,白念身上带着一股又纯又欲的气质。
眉眼一弯,只一眼,就能将人的心魂勾去。
乔元均冲她抬了抬下巴,脸上挂着一抹自傲的笑意,他语气轻佻道:“姑娘好眼光。”
话落,祁荀面色一沉。
乔元均出哪门子手了?
这些事哪桩不是他事先亲查出来的?不过是为了照看白念,这才着乔元均前来收尾。
眼下到好,三言两语抢了他的功绩,二人全然不顾他的存在,一言一语聊得好生热闹。
祁荀拍了拍乔元均的肩,眼神微眯,浑是不满:“乔大人是贵人?嗯?”
乔元均身子一僵,对上他寻衅的眼神后,似是记起甚么,四肢逐渐犯疼,他立马规矩地改口:“姑娘言重了,都是本官分内之事。”
“外边不安生,姑娘先行回府。稍后我还有些话要问你的侍从。”
说到‘侍从’,乔元均特地加重了语气。
“那我先回去了。贵人,你小心些。”
祁荀抬眸盯着趴在窗檐的小姑娘,等她的后话。
可白念偏偏甚么都不说,一句关切的话也没有,放下小帘,缓缓驶离。
乔元均拍了拍他的肩,极没眼力见儿的问道:“是你在倒贴?”
祁荀冷笑一声,反手扼住他的脖颈:“来。我同你算算今日的帐。”
*
茶楼起火,潜火队姗姗来迟,不出一会儿功夫,热络的七弯街顿时火光滔天,百姓惶恐不安。
住在近处的住户不敢回屋,生怕火星跃上自己的房梁,到时候没逃命的本事。
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街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谈论今日之事。
“这好端端的,怎么起火?可是由膳房蔓延过来的?”
湿漉的三月天,断没有无故起火的原因。如此一来,除了膳房用火不当,不小心着了屋子,他还当真想不出旁的缘由。
一个侥幸从茶楼的逃出的茶客回道:“你说错了。后厨并未起火,这火是从天而降,从屋顶檐角处生起的。听在茶楼外头的人说,他们亲眼瞧见天降无数星火,齐刷刷地落在茶楼檐角。”
寻常百姓哪见过这等怪事,落雨落雪之事常有,落火星一事,可谓闻所未闻。
他们心中焦灼,吓得立马踮脚朝自己的木屋瞧去。
“听闻西市还发生了地动,伤了不少人呢。”
“那这些便是天灾了?”
一听闻天灾,大家立马屏气肃神。遥想起上回天灾,饿殍载道,哀鸿遍野,虽已过去整整十二年,乍一想起,却恍如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