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一步提点听戏的事宜,俨然不将自己当做外人,好似这春日宴是她同李长安一同置办的。
李长安用扇柄碰了碰自己的脑袋,才记起正事,他向澜颐亭的各位拱手作揖:“今日府里请了永宁最负名的戏班,眼下玉京园那儿都安排好了,不妨诸位一同移步前去吧。”
赴宴之人,虽有小看李长安者,但看在刺史颜面,皆未推拒。原先红飞翠舞女眷拥簇的澜颐亭,只留白瓣黄蕊的水仙偎在池塘旁。
白念恋恋不舍地瞥了一眼石桌上的糕点,方才尽顾着同赵婉争执了,德源堂的糕点还未吃得尽兴。她小嘴一瘪,玉京园的戏有甚么好听的,唱来唱去,拢共就那几出。
可是大家皆走了,她总不能赖在这。
从澜颐亭走下来时,流音和祁荀紧跟在她身后,一瞧见祁荀那张俊逸的面容,白念便记起他温热粗糙的指腹,小脸悄然一红,绣花鞋面一左一右地浮出裙底,埋首快走着。
走在她身侧的李长安紧跟上她的步伐:“念念,你走慢些。玉京园的座儿都是安排好的,无需心急。”
白念哪是担心玉京园的座儿,她不过是躲跟在后边儿的阿寻罢了。可这阿寻毕竟在扶安院当差,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便是今日躲了,往后也会碰着。
再者,阿寻只是担心她脏了衣物,丢了颜面,她这般大惊小怪,反倒教人生疑。
思及此,小姑娘当即放缓了步子。
“我不心急的。”
他俩往前一走,祁荀便被甩落在后。这要搁在往前,谁敢冷落他,给他脸色?
第11章 算计 忽有一手持折扇的男子拦住了她的……
只如今成了白府下人,手里头的线索尚未有进展,忍气吞声的事倒是出了不少。
一声声“念念”传入他的耳里,祁荀眉间紧蹙,‘心心念念,说尽无凭,只是相思’,白念的名字是好听的,只这名字从李长安嘴里吐出来,怎么都不对味儿!
从澜颐亭到玉京园,需得绕过一条长廊,长廊一侧,倚着坐着一群吟诗作对的男子,他们瞧见李长安站在万花丛中,立马赶着上来揶揄。
“李兄好福气。”说这话的是永宁判司长子陈正端。
判司掌管永宁赋税、刑狱、户籍等民生军事事务,同李家交情极好。
陈正端与李长安也认识了有些年岁,只二人性子大相径庭,一是流连风月的纨绔,一是文绉绉的书呆。
话不投机半句多,故而平日里,二人少有交集。
李长安面色一红,忙甩开扇面,扇起了凉风:“胡说甚么呢?”
陈正端直勾勾地盯着白念的背影,盯了半晌后,以手肘轻撞李长安的腰腹,扇子一摇,连连啧声称赞道:“走在你前边的这位姑娘,骨相极正,一瞧便是身形曼妙的美人儿。不知是哪家小姐?”
李长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需你来管?”
陈正端眼神微眯,他流连花楼酒肆这么些年,见过温香软玉,生得这般娇俏可人的,他还是头一遭见。
赵婉跟在李长安身后,乍一听陈正端夸赞白念,她的面上跟涂了桨糊似的,绷绷紧。然陈正端是甚么人,但凡在永宁呆过一段时日的,谁人不知他龌龊的风流事。
眼珠子灵活一转,赵婉眼底划过一丝狡黠:“陈公子说的没错,前边的姑娘是舶商之女白念,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
一听舶商,陈正端立马来了兴致,如若是官家小姐尚且不好对付,区区以买卖营生的商户,他便没多大顾虑了。
绕过长廊,便是空旷的玉京园。玉京园里搭了露天戏台,为使丝竹乐声清灵回旋,玉京园内除了几个空心土井外,并无甚么花里胡哨的装点。
女眷一一落座,每两座儿中间还摆着一张方方正正的红木小几,小几上瓜果茶水俱全,唯独少了白念馋嘴许久的糕点。
流音立在一旁伺候,祁荀则候在玉京园外。
一出戏约莫两个时辰,从李府至茶楼不过一刻的脚程。祁荀见白念安分落座,小姑娘晃着脑袋,一刻不停地同流音说话,他轻笑了一声,料想这玉京园内出不了甚么事,脚下轻点,整个人便翻墙而出。
不消片刻,戏台两侧传来紧密的开场锣鼓,锣鼓声铿锵有力,白念双手做成喇叭状,拔高了声音:“流音,语安不是说晚些来赴宴,都到这个点儿了,她怎还没来?”
沈语安不来,她一个人听咿咿呀呀的唱腔,怪没趣的。
流音眯眼瞥了一眼树梢上的日头:“约莫是药铺有事耽搁了,沈家姑娘既应约便不会食言的。”
白念“嗯”了一声,乖乖点头。
锣鼓声后角儿粉墨登场,今日庆余班唱得是京戏《花田错》,李长安惯会点戏,春日暖风和煦,正是挣脱寒冬时节的舒坦时候,这出《花田错》轻松有趣,与松快惬意的春日很是应景。
白念捧着一个黄澄澄的枇杷果,袖口处露出一段细嫩的皓腕,她贝齿轻启,咬了一口汁溢的果肉。
“好甜呀。”暖阳当头,白念笑意浓浓地望向流音,她又从小几上取了几个:“你也尝尝,还有几个给阿寻送去吧。”
阿寻侯在玉京园外定然是渴了。
流音应了声“是”,转身往玉京园外走去。她这厢双唇盈红,一双乌黑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戏台上正念到“主仆二人逛花田”,忽有一侍婢前来斟茶。
白念以为是流音回来了,她头也没回一下,直言推拒道:“我不渴的,手里头的枇杷果还未啃完呢。”
可那侍婢愣是装作没听着,她斟了满满一茶盏,双手捻着向白念递去。
眼前陡然出现晃眼的茶水,白念啃枇杷的动作一顿:“那你放小几上吧,我渴了便喝。”
侍婢轻声应“是”,端过去时,腕间轻颤,茶面左右晃荡。忽而手指一滑,茶盏倾覆,一股清绿色的水注一股脑地扑在白念的衫裙上。
白念腾然起身,她提着湿哒哒的衫裙,茫然地望向脸生的侍婢。
“怎么不是流音?”
侍婢膝软跪地:“流音姐姐方才出园子了,奴婢生怕姑娘这厢无人照看,这才斗胆上前伺候着。”
裙摆上的茶水如玉珠一颗颗地砸于地面,绣花鞋面,鞋底砖路,皆染上了暗沉沉的水渍。
侍婢抬眸偷摸瞥了一眼白家小姐的模样,只见她一张小脸傅粉施朱,沾着枇杷汁水的檀口微微下瘪,面上虽有惋惜难过,却不见半点恼意。
头顶传来一阵盈耳的声音:“砖石又冷又硬,你快起来吧。”
侍婢仍是跪在地面:“姑娘,都是奴婢不小心。早春易受凉,姑娘的衫裙湿成这幅模样,可莫要冻着。奴婢在李府当差,知晓客居的寮房,离这儿不远的,不若奴婢引您过去换身衣裳吧。”
白念摆了摆手:“不妨事的。虽湿了一片,却也没渗进去。”
“姑娘若冻着,奴婢当真担待不起。”
婉转的戏腔从台面上传来,唱段方落,座上的女眷抚掌称好。精彩段落一过,女眷稍稍松神,她们这才发觉跪在地面的侍婢。
白念叹了口气,这侍婢一直跪在这儿也不是个法子,时间一长定要扰了各位小姐的兴致。她只好放下手里的枇杷,随着侍婢一块儿去了寮房。
玉京园至寮房实则有段路程,二人兜转了好一会儿,走至一逼仄的小院时,忽有一手持折扇的男子拦住了她的去路。
第12章 轻浮 你别走,帮帮我好不好?
小院四四方方,一片荒芜。
矮小的绿草颤颤弱弱地晃着,绿草边上,唯有一口青苔遍布的水缸静谧地立在角落。
白念环顾四周,前后月洞门相对而立。
男子摇着折扇,一手抚着下巴,脚下的步子来回迈着,仔细打量起白念的身段。
“我瞧着这位姑娘面熟,可是在哪见过?”
白念提着裙摆,正儿八经地打量着陈正端的面容,这人瞧着眼生,她哪会见过?
“想来是公子记错了,我们不曾见过。”
言罢,她正欲绕过陈正端往寮房走,却见他长臂一伸,险些碰着白念的身子。
白念的小脸上布满惊惶,她捂着胸口,退了一步。
小姑娘虽懵懵懂懂,也知男女之间不能过于亲近,她心想着今日春日宴,府里往来之人众多,衫裙湿了便湿了吧,她还是乖乖回玉京园听戏,省得惹是生非。
然她一转身,原先紧跟在她身侧的侍婢却不见了。
陈正端流连风月,只那勾栏地都是驾轻就熟的美人儿,今日瞧见白念惊慌失措的模样,乌黑的眸子恍若跌跌撞撞的小鹿,这点子涉世未深的纯然,给原就惹眼的白念平添了几分娇楚。
“姑娘不识得在下也无妨,打今日起不就认识吗了?”
白念虽不认识陈正端,可她总觉得眼前男子别有居心。这人面上轻浮,虽手持折扇端出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狡黠的眸底却像是藏着甚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才不想跟这样的人攀上关系呢!
“劳烦公子让条路。”
陈正端倒也不再拦着,他侧身让开一条路,而后抬手,捉住了白念发髻上轻晃的步摇。
白念气吁吁地停住步子,白腻的小脸上蕴着怒意,她掌心一摊,稍加重了些语气:“快还给我。”
陈正端正等着这个机会,他虽是官家出身,勾栏瓦舍的伎俩手段却没少学。待白念伸手之际,陈他眼疾手快地捉住皓腕,长臂一拽,就将小小的姑娘带入自己怀里。
白念当即就被吓坏了,她轻呼了一声,不争气地红了眼尾。
“姑娘莫要担心,这光天化日的,我能做出甚么事来。只是觉得前边风光甚好,想邀姑娘一块儿赏玩罢了。”
这话倒是不假。
脚下是永宁刺史的府邸,纵使陈正端再怎么不正经,也不会在春日宴上做出太过火的事。
然而,大事出不了,动手动脚的小动作定然不会少。
白念咬了咬银牙,深吸一口气后,猛然抬脚。趁着陈正端倒吸凉气的空档,她的脑袋重重地磕在陈正端的下颌,耳边顿时传来钗环伶仃的声响。
白念提着裙摆一路往回折,可玉京园离此处尚且有段距离,她一姑娘家,脚下的本事自比不得陈正端。
才没走几步,陈正端便紧紧追了上来。
白念左右张望了一圈,眼下玉京园正演着京戏,婢子侍从伺候一旁,小道长廊处没有旁的人。
饶是将要哭出声,她仍佯装凶狠:“你再往前一步,我便喊人了。”
陈正端原先还耐着性子同她周旋,陡然中计后,面上的脸色宛如柴林间的饿狼,凶狠极了。
白念自幼被人宠着护着,眼前的场面委实从未见过。小姑娘眸底红红,流音和阿寻也不知去了哪,这陈正端虽不会将她怎样,那副龌龊不堪面容却陡然教人心生凉意。
她急切切地旋过身子,撒腿就跑,小姑娘跑时,心神不宁的,总担心后边儿的人追上来。
一阵恶寒的声音落入耳里:“姑娘莫跑了,在下又不是轻浮之人。”
不是轻浮之人?那方才搂着她的又是谁?
眼瞧着陈正端仨两步逼近,白念只恨自己没能长成四条腿的。
*
玉京园的锣鼓声又起一阵,园子里的女眷瞧戏都来不及,哪会记起她的踪影。
流音手里捧着几枚枇杷果,来来回回将这玉京园周遭都寻遍了,愣是没瞧见祁荀的身影。
她挠了挠脑袋,顺势啃了手里的枇杷:“他初来永宁,人生地不熟的,能跑哪去呀?”
左右瞧不见人,流音担心白念那头无人伺候,脚尖打转,又朝着玉京园的方向折了回去。只一行至园子外,她便瞧见一熟悉的身影。
流音快步上前,言语间有些责怪:“阿寻,小姐教你在这候着,你跑哪儿去,教我好找。”
祁荀垂眸瞥了她一眼,淡然开口道:“解手。”
他原是要□□出府的,一脚已然越过高墙,从上往下瞧,正巧望见一侍婢领着白念出了园子。
小姑娘傻了吧唧的,身旁无流音伺候,出事可就不得了了。思量再三,他还是从高墙上一跃而下,折了回来。
“你家小姐呢?”
流音一听立马来了脾气:“甚么叫‘你家小姐’?小姐花了银钱将你从庆春院赎回;见元银欺辱你,又急切切地替你说话。春日宴有好吃好玩的尽都分你一份,眼下我手里的枇杷也是小姐嘱咐交予你的。谁成想,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姐对你百般好,到了你嘴里,竟就成了别家主子一样!”
她们主仆二人当真是一个院子出来的,只一开口,便能没完没了地说上许久。祁荀头疼地皱起眉,他没工夫同流音瞎扯,只伸手指了指白念原先的座儿。
流音循着他的手向里边探头,里边女眷抚掌叫好,一片热闹,独她家小姐的座儿上空空如也。
“呀,小姐不见了!”
她这才慌乱着迈入园子。
祁荀面色沉沉,他折回玉京园本就是想问白念的下落,谁成想,白念离座,就连流音也不知她的去向。
此事有些怪异,这戏瞧得好端端的,她跟着李府的侍婢走做甚?
李府说大不大,倚着流音也不知何时才能寻见她,祁荀眸底微寒,抬脚便往方才的长廊走去。
才走一半,便瞧见一侍婢鬼鬼祟祟地从假山后边跑出来。祁荀眼尖,只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替白念引路的婢子。
“站住。”厉声疾喝,吓得侍婢猛然抬头。
这侍婢显然是见过些世面的,今日世家公子众多,她唯恐冲撞了贵人。只是祁荀一身短衣,想来应是哪家赴宴之人的侍从罢了。
她并未搭理祁荀,心里装着心虚事,若非万不得已需得伺候的贵人,否则她都不愿多说一句话,生怕自己嘴笨,说漏了事。
正是她这一副虚心冷气的模样,祁荀的眉头锁得更深了。
“方才同你一起走的姑娘去哪了?”
去时二人同往,回时却只剩她一人了。
闻言,侍婢蓦地顿了步子,胸口接连起伏着,她喘了几口粗气:“我不知道你在说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