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祁荀眉尾未抬,神色宛如一柄寒剑,冷冷地舔上不堪一握的脖颈。
那侍婢显然被吓住了,眼前之人虽着了下人的衣衫,可他的气势却要比永宁所有的世家公子还要来得倨傲。
“诚然白家只是商户,但向刺史讨个侍婢定是不再话下。届时,卖与牙婆子二次发落也好,丢入秦楼楚馆也罢...”
还未等祁荀说完,那侍婢便膝间发软,甚么都招了。
“陈正端?”祁荀冷嗤了一声,抬脚便往侍婢手指的方向走去。
曲绕的长廊上,一水绿色的身影晃入祁荀眼底,白念跑了些路,一双素白的手搭上木柱子,已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正当她腿软将要跑不动时,身子忽然前一轻,额间便撞上一坚/挺的胸口。
她疼地双眸蓄泪,方才使了劲磕陈正端的下颌,眼下又生生撞着,她那可怜兮兮的额间,一片通红,恍若缀了团子大小的花钿。
“唔,好疼。”她垂眸揉着光洁的额间,尾音微扬,带着些微弱的哭腔。然只一瞬,她便极快地反应过来,一双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地拽着男人的衣袖:“你别走,帮帮我好不好?”
第13章 救助 公子大抵是嫌这春日宴不够热闹?……
男人沉着声音‘嗯’了一声。
白念抬起眸子,一张棱角分明又暗藏愠气的脸映入她的脸。她愣了一瞬,而后唇边绽开笑意,飞快地躲到男人身后,只留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望向步步紧逼的陈正端。
“阿寻!”
祁荀侧首,垂眸瞥了一眼窝在身后的小姑娘,小姑娘像是受了惊吓的白兔,面色煞白,眼尾红红。
也不知眼前的男子做了甚么欺负人的事,小姑娘竟扯着他的衣袖,一点点地拭去羽睫上垂挂着的泪珠子。
陈正端斜睨了一眼祁荀,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这儿没你事,还不赶紧退下。”
祁荀轻嗤,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他已经许久未听这般新鲜的话了。
“公子大抵是嫌这春日宴不够热闹?”
陈正端收回折扇,眼神从白念那儿转到祁荀身上:“这哪儿有你说话的份?”
祁荀不急不恼,面色沉稳:“虽不知公子对我家小姐做了甚么?但这事若是闹出去,公子没皮没脸的倒也没甚么,折了判司颜面,那便又是另一桩事了。”
乍一听闻‘我家小姐’这四个字,陈正端的眼神顿时收敛不少。
方才无人,动些手脚也就罢了。眼下白府的人来了,他再浮于表面,于两家皆是不利。
白行水是海舶纲首,白家也算是永宁家私富裕的商户。陈正端虽瞧不起商贾,可他不得不承认,官商之间,如若闹得太过难堪,对双方都不好。
左右这姑娘是永宁人,往后机遇多,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
陈正端乐呵呵地笑了声:“想来是小姐误会了,在下方才瞧着白家小姐孤身一人,只怕她觉着玉京园的京戏无趣,这才想邀小姐去前边一块儿赏玩。如今白家的人来了,那在下也不叨扰了。”
话音甫落,陈正端微微颔首,而后转过身子离去。
“行了。他走了。”祁荀向左侧让步,原先藏在他身后的小姑娘颤巍巍地踮脚望去,直至瞧见陈正端消失在长廊尽头,她才鼓着腮帮子松了口气。
“阿寻,方才多亏有你。我就知道带你出来准没错的,你只那么天花乱坠地说了一通,他便不敢再用那种眼神瞧我了。”
白念开始羡慕起读书人的本事。
“但你怎知他是判司的长子?”
这有何难?
他一宣平侯府的小侯爷,在永宁落脚前定是摸透了永宁城的大致状况。
这永宁判司的长子,陈正端,原先就是个臭名在外的纨绔子弟。
然而回白念时,他只说:“来时听别人提起的。”
白念点点脑袋:“那我们回园子吧,流音该急坏了。”
二人并肩而行,静默一瞬,祁荀佯装不经意地提起:“你方才说,他用哪种眼神瞧你?”
一想起陈正端恶寒的眼神,她藏于袖口的小手哆嗦了一下,而后双手比成狼爪子,面上扯出一个凶狠的神情:“就像是林间饿狼,恨不能将你吃掉。”
小姑娘干净如林间清泉,这话从她口中吐出,竟半点未沾情-欲。
可祁荀清清楚楚地明白话里的意思,眼神一寸寸冷下来后,又听小姑娘说:“他还对我动手动脚呢,先抢了我的步摇,然后还攀上我的手...”
愈往后,白念的声音愈轻。说到后来,她双颊微红,若她记得没错,阿寻也是碰了她的手的。
可这两人当真天差地别,阿寻碰她指尖时,是轻轻柔柔、酥酥痒痒的,反观陈正端,他的一举一动,直教人头皮发麻,一阵恶寒。
说完这话,白念用余光瞥了一眼身侧的男人。
她是想听祁荀替她说话,帮她出气的。
可祁荀没有。
男人只是薄唇微抿,一双眸子定定地望着远处,再没说半句话。
白念回玉京园时,正值《花田错》演至尾声。
这出戏,白念曾在唱捻阁听过,戏本最后,是个圆满的结局。
戏台上卞玑同刘玉燕正成婚拜堂,戏台下姑娘们痴痴得看着。
一片热闹。
白念落座后,被唱词所感染,原先阴阴郁郁的小脸重新露出笑意。
沈语安是在京戏落幕后才来的,如流音所说,她出门前被药铺子里的事儿耽搁了,故而来得晚了些。
闺中好友一见,白念的话匣子再没合上。
一路从德源堂的松子百合酥,聊至陈正端处事品行。
沈语安惯爱听坊间流言,她去替人诊脉开药时,偶从旁人嘴里听得几句。
“他那人风流惯了,同他往来的,大多是就倚着判司的脸面。”
白念重重地点头,觉得沈语安此话不假。
“你同那李家公子如何?”
“我同李家公子能有何事?”
白念觉着奇怪,近几日,沈语安隔三差五地提起李长安,像刻意提点她似的。
正此时,李长安从后边簇拥而上,他手里提着几个油皮纸小包裹,包裹以麻绳束缚,在半空中悬了几个圈,而后晃悠悠的地出现在白念眼前。
“我听闻念念惯爱德源堂的糕点,是以今日开席前,特地给你留了些。”
第14章 殒命 实则是侯爷来信了,问您何事回去……
沈语安瞧好戏地眼神望向白念。
一听是德源堂的糕点,白念几乎反射性地伸手去接。然而对上沈语安的眼神,她僵在空中的手顿了顿。
再往身后一瞧,流音也以同样的眼神盯着她。反倒是阿寻,只沉脸跟在身后。
白念眨了眨眼,这糕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虽不知她们在打甚么哑谜,可白念却觉得,若她收下李长安的糕点,沈语安还不知说些甚么话来揶揄她呢。
思及此,肚腹里的馋虫顿时消了一半。
“算啦。我已经吃很多了,再吃下去,玉华阁的新衣便要穿不上了。”
李长安面薄,递糕点时,便已涨红了脸。方才白念迟迟未接手,他的脖颈早已不争气地红成一片。
白念朝他颔首,而后随着沈语安出了李府。
马车上,白念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拦腰,掩唇打了呵欠后,冲流音说道:“今日着实累了些。往后我可不想再来甚么春日宴了。”
流音揉着她的肩头,笑出了声。
祁荀与车夫同座,马车驶过铺肆林立的街巷,最终停在茶楼前。
“怎么停了?”流音掀开帘幔,往外瞧了一眼。
祁荀一跃而下,拱手回道:“掌事教我采买的东西好似未置办齐全,我还得再跑一趟,小姐先回吧。”
言罢,车夫再次牵动缰绳,驱车回府。
直至马车消失在巷尾,祁荀这才换了副面容,阔步迈进茶楼。
二楼支摘窗旁,丛昱瘫坐在矮凳上。
他拢共喝了三壶茶,只因主子爷未来,他也不敢径直离开。
茶水喝多了,肚腹难免鼓胀,他懒懒地歪坐,一手抚着自己的肚子,嘴中还念念有词。
“小侯爷也不知怎么了,平日里的正经事皆不会耽误,眼下都好几个时辰过去了。”
正念叨此,祁荀远远瞧见那懒散的身影。
他掩唇轻咳一声,丛昱听见声响,立马磕碰着起身。
“主子,我方才没有说你的不是!”
他自顾自言语的那些话,自是一字不差地落入祁荀耳里。
可祁荀破天荒地没同他计较。
“说吧。你最好是有正经事。”
丛昱提起茶壶,翻开一个杯盏,替他斟上热茶。
他偷瞥了一眼小侯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祁荀半盏茶入腹,也未听得他半句回禀。
“我发现自打出军营后,你便愈发慢吞了。想来是我过于心软,给你的活少了?”
丛昱晃着脑袋,忙摆手道:“不不不,实则是侯爷来信了,问您何事回去?”
祁荀饮茶的动作一顿,懒懒地掀开眼皮,那双狭长的眸子里,头一回出现了少年惯有的桀骜。
他冷嗤了一声:“他竟还管我死活?”
绥阳人尽皆知,宣平侯碰见小侯爷时,素来冷脸。
二人都是执拗的性子,但凡起了争执,那是谁也不愿让谁的。
丛昱是外人,原不好多嘴,可也正因如此,旁观者总是要比当局者瞧得更清楚些。
他在侯府当差,又跟在祁荀身后十余载,宣平侯平日虽要逞几句口舌之快,心里却是对祁小侯爷挂念的紧。
便说是几年前九死一生的战役,素来不信神佛的老侯爷,竟瞒着阖府上下,偷摸去济安寺求了枚平安符。
这事没多少人知晓,丛昱之所以清楚此事,也是因为这枚平安符是老侯爷亲自交在他手里的。
思及此,丛昱弱着声音好意规劝了一句:“侯爷还是念着您,想着您的。更何况,父子之间哪有甚么隔夜仇。”
“你很闲?”
话音甫落,祁荀指骨泛白,手里的茶盏险些被他捏碎。正此时,离他不远东南角突然传来瓷器破裂的声响。
祁荀循声望去,神色警觉,却见那处,店小二拾起瓷片,挡了主顾大半个身影。
主顾旁是一寻常侍女,瞧侍女的衣着举止,应是在大户人家当差的。
静默半晌,并未有其他动静,他回过身子,复又问丛昱道:“还有旁的事吗?”
若只是替祁展年传话,那他当真是闲得很。
许是察觉到祁荀不善的眼神,丛昱忙抖出今日的正事来。
“主子恕罪。小的办事不利,那些暗卫尽都被人处理了。”
“你说甚么?”祁荀沉着声音,眼神恍若二月寒霜。他面上终于有了些波动,只那波动略显骇人。
这些暗卫手段狠辣,从应郓至永宁,一路穷追不舍。祁荀原可以取了他们性命,他之所以留着,便是想顺藤摸瓜,牵扯出更多的证据来。
可丛昱却说,这些暗卫皆死于非命了。
丛昱心虚得很,面对祁荀的质问,断不敢重复第二遍。
若非此处人多眼杂,他恨不能屈膝跪下任小侯爷出气,这样总比双股颤颤,冷汗直流来得好过。
他大汗一抹,接着回道:“小的原是派人暗中盯着,只昨日手底下的人形迹败漏,今晨醒来,那些暗卫便尽都殒命于一处客栈当中。”
茶盏底沿磕在木桌子上,祁荀眉头紧蹙,右手一下下地敲打着桌面。
他每敲一下,丛昱便流一滴汗。
茶楼不算热闹,也不拥簇,杉木制成的屋梁正能遮荫,可他偏觉得头顶烈日,似能将他烤干。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辰,敲打桌面的手顿时停了。
第15章 要手 帮我去要件东西
众人皆知祁小侯爷战功赫赫,严苛疏漠,是以谁也不敢轻易得罪。
丛昱自幼跟在他身后,见惯了他的好赖脾性,独他主子今日的神情,当真是罕见。
祁荀的嘴角噙着发狠的笑,那双指骨泛白的手,只一掐上脖颈便能教它轻易折断。
冷冷地声音从座儿上传来:“文渊当真心狠。为保自身,不惜折损这么多暗卫的性命。”
丛昱不明白祁荀话里的意思。
只文渊这个人,他倒是略有耳闻。
文渊是西梁太师,平章军国重事。早在西梁开朝时,他便辅佐国君左右,同帝王共经风雨,眼下他大权在握,在朝中也算是举足轻重之人。
朝中众臣皆对他钦佩的紧,只因他位极人臣,隆恩倍受,却依然端出一副谦逊仁德的面孔。
“这事同文大人有关?”
祁荀斜睨他一眼,没再往下说。倒不是他不信任丛昱,只是这事错综复杂,甚至牵涉十几年前的一桩旧案,个中缘由,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
“罢了。”
祁荀长叹一口气:“事已至此,既是你手底下的人出错,便交由你自己处理。”
“至于你。”话说至此,祁荀刻意停顿了一下。
恍若上刑前的恫吓。
丛昱抿着嘴,敛声屏气地等着下文。
“先欠着,回军营再同你清算。”
“别啊主子。要杀要剐,您好歹给我个痛快话,这般吊着,我岂不是日日悬在刀尖上。”
祁荀一扫方才晦暗,纤长的指头捻起跟前的茶盏,把玩了一会道:“行。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丛昱大喜,感激涕零地望向小侯爷。
“爷您尽管吩咐!”
祁荀搁置下茶盏,语气平缓地说道:“帮我去要件东西。”
听小侯爷说话的口吻,想来这件东西并不难要,丛昱正要拍胸脯应下,却听小侯爷说:“替我要双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