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宦——再枯荣
时间:2021-09-10 09:52:41

  “既是笑话麽,不笑便罢了,怎么还会生气呢?”
  他瞥来一眼,“那我就讲了啊。”
  清清嗓子,望着对过荼靡架,这般绘声绘色地说来,“说是有一县官家做席,请来几位好友,其妻在旁侍奉酒水。那席上正有道丝瓜做的菜与一瓯炒韭菜,朋友便道:‘这丝瓜不好,吃了痿陽,这韭菜倒好,壮陽。’几人听了大笑。县官令其妻斟酒,谁料左喊不见人,右喊也不见,因问丫头:‘夫人哪里去了?’丫鬟捧着酒壶答:‘夫人去院儿里拔了花种韭菜去了。’”
  芷秋听后,臊红了脸端坐起来拿扇打他,“好你个不正经!竟然说这种笑话我听,你敢是要死了?!”
  却看他十分难得的笑得明朗,抓了她的手腕央求,芷秋便停了手,背过身去在炕几捡一口茶吃,不欲理他。他笑足一晌,后头歪过脸来,“生气了?那我再说个笑话儿你听。”
  “我不听我不听!到外头说给那些不正经的人听去!”芷秋抬手捂住耳朵,一颗粉水晶的扇坠子在肩头晃晃荡荡。
  陆瞻愈发上兴,捉下她的手,将其搂困于怀中,“就是打外头听来的,自然说给里头听。”
  见芷秋慢慢不挣了,他勾起唇角,又讲一个,“有一方士专卖一味勾魂药,将此药撒于妇人身上,那妇人便会不顾千难万险与其私通。这日,有一轻浪子弟来买药,方士不在,唯有其妻在家。其妻收了银子,便将此药递与这子弟,子弟见其娇媚可人,便将药粉反撒在她身上,妇人只得随其入房行事。晚间方士归家,知晓此事,大怒:‘谁叫你就他!’其妻曰:‘我不就他,倒显得你的药不灵了。’”
  听到此节,芷秋早是眼波生晕,两腮绯红,恼起来又掐他。嬉闹间,也心起一坏,待笑匀了气儿,挺直了腰睨他,“那我也讲个笑话你听,你听了,也不许生气。”
  斜阳更红,照着陆瞻好不郑重的脸色,“我对天发誓。”
  芷秋举杯饮尽冰茶,缓缓打起扇,也讲得绘声绘色,“话说有位小官升了五品大员,好不高兴,归家对夫人讲:‘我官职比从前更大了!’夫人不屑问他:‘官大了,别的可大了不曾?’官曰自然,二人行事,夫人责怪其小如故,那官便讲:‘大了许多,是你不觉。’夫人反问:‘我如何会不觉?’那官十分不屑,说道:‘难道老爷升了官,奶奶还照旧不成?少不得我大了,奶奶也大了!’”
  讲完后,心内分明羞耻得紧,却强作镇定地窥陆瞻,见他面无异色,只把两个耳朵红得似火烧。她便不屑地挑了下巴,“哼,跟我斗,姑奶奶听这些笑话时,大人还在读孔孟之道呢。”
  怄得陆瞻一脚将炕几踢到榻角,扑将上来压她在榻上,两个手死死揿在头上,牙根里咬出股狠戾劲儿,“好你个花魁娘子,竟敢戏耍起客人来?!”
  芷秋风月惯手,自然知其乃情趣,半点儿不生气,反搭着腔,“是公子先戏耍奴家,奴家只好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啦。公子不先向奴家陪个礼,反怪起奴家的不是来了,哪有这样的道理?奴家不依。”
  讲得逼真,竟有落泪之势,真是眉有愁态,眼含娇媚,千种风情,尽现一身。陆瞻只觉脑中轰隆炸开,血气周身窜涌,俯首极轻、极亲地吻她一下,“这样儿依不依?”
  她将两个眼勾魂摄魄地转一转,往竹梢上瞥去,“公子说的什么呀?奴家怎的听不明白?天都快黑了,快快放奴归家去吧。”
  残样一线由陆瞻红红的耳朵穿透下来,他只觉绑来了一只月魅花妖,反摄了他的魂魄。这般又俯首去吻她,带着滚烫的水汽,亲完盯看半晌,倏而起身理正衣襟,作势要走,“既然不依,那便罢了,我岂是那仗势强人之徒?”
  气得芷秋牙错着牙,挣坐起来拽着他一只胳膊,“你往哪里去?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天色暗下来了,我害怕。”
  陆瞻心内说不出的酥麻,又坐回去将她抱在膝上,注视她盛满水波的眼,便有汹涌火热的血急于冲出身体内。他轻轻地贴去她唇上,黏黏离离地浅吻几下,顷刻逐渐凶急起来,将她复兜倒下去。
  昏昏沉沉的天色里,渐渐嵌起一轮明月的圆影,夏夜里,拂来晚风,却吹不灭草亭下灼灼的火。榻上长叶铺成褥,荼蘼茂枝垂成帐,春娥落月笼纱,芷秋就觉得什么都看不见了,在他的寸寸落下的亲吻里,天地成了虚影。
  伴着眉心一阵轻蹙,她凭着感觉去感觉,并未感觉到往常的“真实”,而是一个倏冰倏烫的什么,像是颗珠子,她险些哭起来,带着呜咽问他,“是什么?”
  陆瞻攀上来,衣扇齐整,凑在她耳边吻她,“别怕,是勉铃。”
  顷刻,密密麻麻的吻似春雨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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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话出自清代《笑林广记》。
  ▍作者有话说:
  陆大人的本性,嗯~
 
 
第60章 醉卧花树(二) [VIP]
  庭院深沉, 无人掌灯,明月无尘如玉镜,这里没有羌笛琵琶, 只有轻蝉蛙声伴着星辰, 似乎永世安宁。
  泼绿的院门前两盏绢丝灯未亮起, 地上蹲着一个纸糊的灯笼,桃良带着新买的小丫头初月坐在门前。初月是外县人, 年纪差桃良一岁,有些懵懂, 朝黑漆漆的门缝里溜一眼,十分疑惑, “桃良姐,咱们怎的不进去呀?院里屋里都没上灯呢,仔细一会子爷骂。”
  桃良抿着唇笑,“你现在进去,他才要骂呢。”
  “为什么呀?”
  清风徐徐,拂动桃良的裙, 她托着腮望向银河, 不答话。傻笑半晌,见千里烟波里走来黎阿则, 正带着几个火者四处查访。走到跟前来,灯笼将二人晃一晃,“怎么不在院儿里呆着,在这里坐着做什么?”
  不好答话, 桃良便羞着脸笑, 黎阿则会其意, 一阵心猿意马, 与身旁张达源招呼,“查了夜,咱们到翠中阁去歇一夜。”
  “成啊,”张达源搭搂着他的肩,一路呼朋引伴而去,“那个芍容姑娘天天念叨你呢。”
  嘻嘻哈哈的调笑生被夜风吹近,令桃良的脸褪了色,失落之际,见门吱呀一开,陆瞻站在里头,“进来吧,去点灯,叫人打水奶奶沐浴。”
  碧天今夜流银,照着各有各悲喜,欢心失落里,黑暗渐褪去,楼台彩云归。
  自方文濡说定要走,云禾总有些恹恹地提不起精神,只等他来瞧她时好一阵,人一去,就仍趴在帐中懒吃懒睡的。这日下午,二人在外头一花厅相聚,黏糊了足有两个时辰,正赶上花情正艳,相思正浓,方文濡却要走。
  云禾满脸的不高兴,在一张好大的官帽椅上盘着腿打着扇,“你是要忙着到哪里去?急成这样子,难不成外头有相好的了,赶着上她那里去点卯?”
  她恼起人来,叫人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方文濡深知她的性子,不敢妄动,将跨出门槛的一只脚又拔了回来,“我的姑奶奶,有正事,衙门里正装粮呢,我趁着这功夫跑来瞧你,眼下大约装好了,我要去同衙门里清点了办交付。”
  厅上搁着冰,她还恼得心火热,抬眼瞪他,“是公事要紧还是我要紧?”
  “你要紧,一百桩公事也没你要紧,”方文濡挤到椅上坐下,握着她两个肩头,十二分耐心地哄,“可你瞧,我又不好到后宅里去,在这厅上,顾忌着人来,我连亲亲你都不敢,你叫我在这里憋闷着做什么?不如我去将公事办了,明晚来瞧你,晚上下人们也不出来走动,便宜些。”
  适才压住了云禾的小性子,十分深明大义起来,“那你去吧,可将公事办好哦,别叫人以后讲那毛手毛脚的新科状元郎是我袁云禾的夫君,我麽可丢不起那份脸的呀。”
  方文濡起身,郑重地拜了个礼,“谨遵先生教诲。”
  这厢嘻嘻笑着,可等他一去,那笑就滞在脸上,将落不落的,似一颗愁心关不定。想到他不日就要启程往浙江去,一霎就没了精神,回房倒在帐中昏昏沉沉,睁眼是他,闭眼也是他。
  正欲睡去,却听芷秋进来,坐到床沿上拉她,“快起来,整日躺着益发没精神,正趁着天色还没暗下来,我与你到园子里逛一逛,来了这几日了,还没好好逛逛我们家这园子吧?”
  云禾恹恹坐起来,耷拉着抛家髻,整个人沉心添病,“姐,我不想去,懒怠走。”
  绣房里昏帐配闷椅,芷秋挪到边上一根杌凳上头,又嗔又叹,“你这鬼丫头,人去了又不是不回来,不是讲好了两个月那边一切安置妥帖了就回来接你家去的?你这个样子,岂不是给他心里添病?他还能安心去呀?人家是去办大事做官的,要依你,难不成他一辈子无所作为,就守在你身边才算好?”
  纱窗里金光未褪,一线线尘埃浮动,落在云禾的裙角,她深攒细眉,满面愁态,“姐,他有志向,既然苦读多年考了功名出来,难不成我会拦他?我只是心里有些毛毛躁躁的,总怕他在那边出什么事情。”
  芷秋一笑,山野神仙似的淡然,“我说句不好听的,要出事你就是呆在家里也躲不过去。你放心好了,方大人是文曲星下凡,自有上天庇佑,且有后福呢。走,咱们今日园子里逛逛,明日到隔壁去瞧瞧雏鸾,好给你散闷啊。”
  这便罢了,二人领着桃良与骊珠,出了院门便乱转悠。往前芷秋因怕撞上陆瞻母亲,触了她的病根子,不爱出来溜达,故而许多路还不大熟。
  两个人沿着一垂花门踅出,即是一片绿野开阔,楼台烟波。暗柳飞莺,小桥芳草,蜂蝶正忙,蜻蜓栖枝,渡水渠,临游廊,百花染胭脂,石磴点苍苔。
  逛了大半时辰,天色渐暗,月起天澜,一行便要折返。芷秋云禾相挽,刚转了绣鞋遐暨至一棵葱蒨槐杨下头,云禾却见院墙下有棵芭蕉无风而动,唬得挑扇朝芷秋一指。因天色黯淡,两个人歪着腰枝瞻望半晌,只当是哪里来的野猫野狗,不想里头芭蕉下竟钻出个人来!
  芷秋心内一惊,忙拉了几人避在杨槐后头,待那人走进了,才借着月光瞧清是个男人。那男人穿着牙白圆领袍,罩半额乌纱,窥其装扮,必然不是园内小厮,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姐,该不是强盗吧?”云禾猫着声儿在云禾耳边轻问,芷秋立时将一指竖在唇边,示意其噤声。
  再往后头瞧,只见那男人一路小心避障,走到几人对面的一处院门前,左右顾盼一圈儿,方拂袖叩门。旋即门扉启出宽缝,开门是位姑娘,手上挑着灯笼,昏黄的烛光一晃,芷秋唬一跳,原是祝晚舟的丫鬟红缨……
  待那男人闪身进去,院门阖拢,芷秋几人由杨槐里冒出来,往原路折返。云禾听见是祝晚舟的住处,惊落了下巴,“姐,这男人大晚上的由钻个狗洞进来寻祝晚舟做什么?这男人是谁?”
  几人也没来得及打个灯笼,正借着月光或是远廊的灯稍稍看路,芷秋不备,绊着个什么,趔趄一下,幸被众人搀住。这厢拂拂胸口,朝云禾剔去一眼,“一个男人,大夜里的钻别人家院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与祝晚舟,”云禾回首朝黑漆漆的来处瞧一眼,有些不敢信,“通奸?我的娘嗳,这事情姐夫晓得吗?”
  “我看大约是不晓得,”几人且行且进,踅入一个月洞门,芷秋颦额浅浅,迤逦踏红尘,“他与这祝晚舟,八百年也不见一面,自我来后,更当没她这个人似的,哪里能晓得?往前听说祝晚舟原有个未婚夫,是杭州通判一位通判家的公子,好像前不久调任苏州做县丞了,没准就是他。”
  “那可要告诉姐夫?”
  芷秋稍止一步,将头缓缓摇一摇,“先不要告诉他好了,他的侍妾,在园子里头偷人,是个男人心里就会不痛快,何况他有那么个心病在那里,要是他知道了,少不得心里更过不去。”
  几人听其吩咐,将事情默下。皓月里,芷秋踅回房中,见陆瞻刚归家,正在床前站着换衣裳。她走过去,接过初月手上的普蓝道袍替他套上,转到跟前来系衣带子。
  隔近了便嗅见他身上的绿醑香,甘甜而清冽,她仰脸望他,比往日更显温柔,“到哪里吃酒去了?”
  陆瞻俯下半身亲一亲她,嗓音如一捧山泉,“沈从之的夫人有了身孕,在长园摆的局,宴请了大小官员。我这里坐局的是惠君姑娘,她请我问你与云禾好。”
  “下回你也问她好,告诉她,改日我请她到家里来玩耍。”芷秋见他踅到书案后头,便在桃良手上接了一盅冰萃茶踅过去,“沈大人夫人有了孩子,是不是该送份礼去相贺?我也不认得他家夫人,不知道她喜欢些什么。”
  “不必了,与他,没什么客气好讲,他也不在意这些。”
  他又将那个匣子打开,取了一丸药扬头咽下。芷秋在身后对灯沉默,他扭头看见,挑起她的下巴窥一会儿,“今儿怎么瞧着不大高兴?谁惹你了?说来,我打他。”
  说话间环住她到临窗一张榻上去,推开窗,对着房檐上的明月。芷秋打起扇,窥他一眼,“嗳,那个祝晚舟,你喜不喜欢她?”
  他靠在榻背上,手指勾着芷秋的腰带绕圈儿,“什么喜不喜欢的,她给你找麻烦了?”
  芷秋淡如秋色地笑,偎去他怀中,“没有,我是想着,你要不喜欢她,何苦将人家困在这里,还放她回家去不好?咱们还能少一份开销,何乐而不为?况且你从前不是讲,人家先前原有婚约,不如放她回去嫁人,免了她的灾,咱们也算积德行善。”
  月光凝滞在陆瞻面上,连他拉扯她衣带的手也稍顿了一下,“做我的侍妾,是她的灾?”
  不想又触及了他的自尊,芷秋忙抬眼以证清白,“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讲,你又不喜欢人家,白让人留在这里做什么?人家也不到二十岁,大好的青春凭白耽误在这里,不如你发发慈悲?”
  陆瞻适才微笑,接着扯她的腰带玩耍,“不是我要耽误她,是她父亲将她送来的,我若现在送回去,就是不受人的礼,有些时候,不受礼反倒不好办事。等事情办完了,我就放她回去,只是她已经到了这里,出去想再嫁人,恐怕也难。”
  “那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咱们往后放了她,咱们不亏心,何苦叫她没日没夜地咒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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