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到他就知道了,那位大人的长相啊……绝对是只有神明才能拥有的模样。”
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第一缕阳光从天边升起,光线几乎刺的人挣不开眼睛。在这初升的旭日面前,橘町枝感觉女人抓着自己的手,骤然加重了力气:
“所以,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我……”
“辛苦了,是在准备早饭吗?”下一秒,一个高挑的身影背对着日轮,向她们走了过来,“早上好,芳子小姐、还有津岛小姐。”
“……”
“……”
安比胜,那个昨天只和橘町枝说了一句话的男人,就这样微笑着出现了。明明昨天被橘町枝说了那种话,向她打招呼的时候,就像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一样。
“安、安比先生早上好。”芳子瞬间回过神来,抓着橘町枝的手骤然一松。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哎呀了一声:“抱歉,早餐马上就准备好了,请您先去餐厅的房间,稍等一会儿!”
说完就干脆利落地转身,冲进了小屋开着的门里。
橘町枝:“……”
少女站在原地,有那么两秒没反应过来。最后她终于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
确实是她不认识的面孔。
“好像,不小心惊吓到芳子小姐了。”安比胜似乎有点尴尬,又低头看向橘町枝,张口想说什么。
然后他的表情微微变了,原本柔和的眉眼,隐约浮现出某种可怖的东西:“……怎么回事?”
在足够明亮的光线下,少女的眼睛明显发红,巩膜残存着泪水刺激后的血丝。就像是被谁欺负过了一样。
面对这个问题,橘町枝却没有如他想象的给出回答。她猛地后退了两步,露出一副……惊疑不定、努力掩饰,然而完全藏不住恐惧的表情。
对上她完全陌生的反应,安比胜——或者说,用咒灵伪装了长相的夏油杰——才突然回过神来。
“……”
他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插在口袋里的手无声握紧了。几秒之后,努力露出一个放松的微笑,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问:
“抱歉,我有时候会忘掉距离感。如果你觉得冒犯的话,我会注意的。”
少女盯着他看了几秒,也不知道相信了没有,最后迟疑地点点头。
假的。
他想。
过去的二十多年人生中,他有过一个没什么距离感的朋友。即使他们在三年前决裂,也能肯定地说出,那是自己曾经唯一的挚友。
那个人是这样的性格,但夏油杰本人,绝不属于这一种类型。
实际上,在来到这里之前,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橘町枝。
几个月前,她在路边留下的那行字,基于种种顾虑,被他在后来亲手抹掉了。
但是,那不长不短的一段片假名,从此就像刻在了他的大脑之中。
它们代替了纠缠他整整三年的梦魇,用似是而非的音节,在他的耳边反复回响。夏油杰一遍遍回想当天的每一幕,她的声音、说话的语气、微笑时脸上的表情。
他甚至在横滨的动乱结束之后,回到两人最初重逢的街道,重新走过一次。
然后越是重复……越感觉到了困惑。
三年。
如果说,谁最了解三年之后、如今的橘町枝,夏油杰没法给出一个答案。
但如果有人问他,谁最了解三年前的橘町枝?
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是我。
他有这样的自信。就像在星浆体事件发生之前,和五条悟宣称“我们是最强的”。
那是早在少年时代,基于能力、力量、对自身的定义而构建的认知,被谦逊的皮囊所包裹,内核却是从来没有动摇过的自信。
近乎于傲慢。
夏油杰了解三年前的橘町枝,正因为这种了解,当他回想起重逢那天的分分秒秒,反而彻底的……不确定了起来。
被他当做幻觉的少女,站在街道的另一侧抬头看他。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的咒力,甚至连猴……连普通人类那种程度的都没有。
在活人的范围内,他只在一个人那里感受过。
那个在苦夏尚未开始的时候,最早自称“猴子”的男人。
如果不是没有感觉到丝毫咒力,夏油杰绝不可能把一个活人当成幻觉。
而那一天结束之前,町枝带走了他的咒灵,轻易抹除了只属于他的术式契约。
太多的疑惑,太多茫然的想法,太多堆积到几乎吞没的情绪。面对死而复生的女朋友,没人能体会夏油杰当时的心情。
但是,从那天之后……就像在无穷尽的噩梦中惊醒,然后睡了个无梦的回笼觉。那些跗骨之蛆一般纠缠的幻觉,一夜之间,消散成梦境中的露水与泡影。
她活过来了。
他在入睡之前想。
她要来找我了。
他在抹掉头发上淋下的水珠时想。
她……真的会来找我吗?
他想。
几个月过去,夏油杰卧室的床头柜里,关于“夜蛾正道的远房亲戚、疑似咒高中人的私生女、五条悟的学生、姓氏为平平无奇的‘橘’的少女”,书面的资料从最初的十几页,变成了厚厚一大摞。
作为显而易见的知情者,五条悟或者夜蛾正道,并没有给她改名换姓的意思。原本在这之前,她也不是咒术界的人,当然查不到任何相关的线索。
再加上五条家的暗中诱导,对于真相一无所知的咒术界高层,真的朝着“私生女”的方向去了。
从目前的资料出发,要不是年龄实在对不上,他们八成以为五条悟英年早育。
哈。
穿着袈裟的男人坐在床边,看着手中的这页资料,忍不住半嘲半谑地笑出声来。
很快,他就重新收敛了表情。
不知道五条悟是怎么做到的,或者橘町枝身上真的发生了什么事。资料中记载的少女,不是一个看不到咒力的普通人,而是真正的咒术师。
虽然咒力的反馈较弱,但有没有祓除咒灵的能力,这一点绝对无法编撰。
夏油杰的手指捏在页边,紧贴着一张仰视角度的照片。虽然距离不算近,清晰度却足够,因此他能看到少女微笑着抬头,薄荷色的眼睛看着身边的人。
她的右耳嵌着一枚陌生的耳钉,折射出有些刺眼的光芒。左边的耳垂空空如也,看起来连耳洞都没有了。
站在她旁边的人没有入镜,但夏油杰知道,那是悟。
町枝……
“枝、津岛小姐!”
少女元气满满的声音,打破了莫名凝滞的氛围。两人先后转头,看到卯野咲从旅社朝这边跑过来。
“这么早就起来了啊,”她努力用陌生人的口吻说话,还好她性格本身就外向,自来熟的模样也不奇怪,“啊,芳子小姐——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芳子端着盛汤的砂锅,从屋子里走出来,此时微微一笑:“早餐已经快做好了,客人如果不介意的话,帮忙拿一下那个盘子可以吗?”
“没问题!”
橘町枝回过神来:“我也来帮忙。”
夏油杰:“好,我去喊其他人。”
吃完早饭后,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一起前往无名的庙宇。
妃英理留在了旅社,她原本就只是带这俩孩子出来的。于是剩下的五个人,初中的毛利兰和工藤新一、高中的卯野咲和橘町枝,加上那个看起来就像大学生的男人,宛如一群学生野外郊游。
通往寺庙的路只有一条,周围有清理修补的痕迹。作为同样开朗的女孩子,毛利兰和卯野咲两个人,很快玩到了一起。
工藤新一看着她们,不由露出一丝柔和的笑容。旁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工藤君,里面有你喜欢的女孩子吗?”
工藤新一:“?!”
少年猛地转头,对上比他高了几十厘米的成年男人。对方表情温和,几乎有些调侃地看着他。
工藤新一:“……”
“看来,我猜中了?”夏油杰说,看向前方的两个人,“是黑头发的那个吧。”
“嘘——那、那个可以了,别让兰听见了!”少年手忙脚乱地说,试图打断他。男人也不再说什么,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继续向前方走去。
“说起来,那边的女生……”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旁边的小伙出声说。
“?”男人侧头看向对方,只见工藤新一的视线换了个方向,落在独自一人的少女身上。
橘町枝望着那边玩闹的两个人,却只是看着,没有任何靠近的意思。她的手里捏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扯的花苞,在指尖无意识的捻磨着。
紫红色的花汁沾染在手指间,指甲缝里都被染上了颜色,像是某种异类的血。
“……”
夏油杰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之后,他突然上前几步,开口叫住前面的几个人:
“各位,方便过来一下吗?”
第37章
“各位, 方便过来一下吗?”
无论是独自一人的橘町枝,还是走在更前面的毛利兰和卯野咲,都转头看了过来。黑发的男人站在原地, 不好意思地说:
“嗯……问个有些逾越的问题, 大家这次前往寺庙, 有‘许下具体的愿望’的想法吗?”
几个人都愣了愣。
“具体的愿望?”卯野咲重复, 然后啊了一声, 一副才想起这件事的表情。旁边的毛利兰倒是点了点头:“我的愿望, 大概是学习进步之类的吧。”
“喂, 兰……”工藤新一汗颜, 然后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一瞬间忘了怎么找借口,“喜、我的话, 是有关喜欢的人的愿望吧。”
“爱情吗?”夏油杰有些意外。
“咦, 新一你有喜欢的人了?”毛利兰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是谁呀?是班上的女生吗?我居然都没发现?”
工藤新一:“……”
工藤新一:“…………”
“不,不是!”少年又急又快地反驳, 看着向自己提问的小兰, 整张脸涨得通红, “就、就是觉得以后的话, 可能我会有喜欢的人, 所、所以想提前许个愿望, 不会和那个人错过之类的吧!”
“是这样吗……”毛利兰说, 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过看她的样子,算是相信了自己的青梅竹马。
“那么,津岛同学呢?”
其他人都回答了,夏油杰自然地看向最后一个人。
橘町枝想了想, 按照自己现在的人设:“我的愿望……有的,算是和爱情有关吧。”
所有人:“?!”
咦,小枝你什么情况?!
卯野咲差点惊叫出声,然后对上小伙伴的视线,瞬间反应了过来——这句话应该是根据人设,瞎编出来的。
吓死我了,卯野咲想。
在一起度过了一整个学年,她从没听说橘町枝有和什么人交往过。要说现在的话,联想她身边关系最好的异性,应该算是五条老师……?
嗯,是不是哪里不对?
卯野咲放下心来,又径自展开了某些无关的联想。其他人却不知道真相。短暂的安静之后,作为在场的第三名同性,毛利兰终于提问:“津岛同学,有喜欢的人了吗?还是说男朋友?”
这个年龄的话,如果有交往的对象,也确实很正常。
橘町枝沉思:“准确地说,是比男女朋友……更加复杂的关系吧。”
按照人设,她和青梅竹马(太宰治饰演)被家族拆散,被迫嫁给他大哥(夏油杰饰演)之后,很快变成了丧偶式婚姻。后来离开老家寻夫,与青梅竹马旧情复燃,却发现对方已经有了其他的恋人(我绿我自己),遭受巨大打击,冲动之下跑到这种失踪了都没人发现的荒僻村子……
如此歪七扭八的人物关系,绝对不是一句“男女朋友”可以总结的吧?
“……”
除了高专二人组,剩下的人齐齐陷入沉思,思考“比男女朋友更复杂”是什么关系。
作为知识量远超同龄人的初中生,工藤新一的思维在三人中运转最快,瞬间列出七八种可能性,又很快否定掉。
最后,就非常符合定律的……转到了奇怪的方向上。
工藤新一:“……”
他看看前面,毛利兰一脸认真疑惑的表情,卯野咲仿佛在神游天外。而自己旁边最年长的青年,与他对视了一眼,貌似自然地笑了一下。
嘶。
他突然觉得有点冷,就像某次穿过巷子的时候,没有发现自己被一名杀人犯窥伺。
什、什么情况?
微妙的第六感,让这名货真价实的初中生咽了咽口水,重新捡回最初的话题:“所以,安比哥哥,大家的愿望有什么问题吗?”
夏油杰反应慢了几秒,才低下头说:“哦,是这样的。我在过来之前,有朋友跟我提过——在这里许愿的话,其他的愿望尽可以随意。不过,如果是和感情有关的,可能会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
“咦?”小兰说,“意料之外?是指不好的事吗?”
夏油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不一定。在相关的传言中,只要是和感情有关的愿望,有一些似乎非常灵验;但是,也有几件悬而未决的命案,警方探索到最后,发现线索断在了无名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