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等到了周知砚家里,黎遥刚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对方的转角柜上,在最深处摆放着几个小小的药瓶。
上面写着‘氟西汀’。
这就是治疗伴有抑郁症状的焦虑症,以及强迫症的药物。
黎遥很清楚周知砚并没有强迫症,那只可能是前者。
而结合这样的症状,对方在她面前,每每细节上的突兀以及失常,好像就有了解释。
周知砚抬头看向她。
女孩子站在白炽灯的光亮之下,下巴微微抬起,带着一股欲盖弥彰般的镇定,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却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其中的紧张一览无遗。
很莫名其妙地,周知砚想笑一下。
然而,那样的笑意,并不是他遇上了什么开怀的事情,而是带着丝丝苦涩,自嘲般的笑意。
但是他没动。
今天从早到现在,他做了太多的事情,现下要不是脑子里还有一根筋绷着,可能直接就倒下去了。
他太累了。
黎遥紧张了半晌,才听到周知砚点了点头,平静道:“是啊。”
她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承认得那么快,就听到青年语气温和地继续说道:
“好了,现在我们也说明白了,今天这顿饭,是谢谢你把我送到医院,耽误了你的时间,实在是……”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自己却像是没有意识到一般,一双眸子依旧沉沉地看着某个方位不动。
黎遥愣了好几秒,才意识到:
周知砚今天让她等自己下班,周知砚今天请她来家里吃饭,甚至包括对方吃了她夹过去的菜,也给她夹菜这样的小事。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三年不见,对方想要和自己展开一段崭新的感情,而是想要……
就此两不相欠,撇开界限。
她嘴巴微张,却想不到任何话语,转而听到青年继续温和地说道:
“你现在,也看到我这里是什么情况了,以后就少来往吧。”
黎遥的大脑渐渐变得一片空白,而终于地,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道:
“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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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黎遥以为自己这两个字说得铿锵有力。
但是不曾想到,以周知砚的视角看过去,小姑娘的眼圈都红了,此时说的两个字虽然短暂,但是却多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紧捏着拳头,站在他面前,因为身高的差距,只能微微抬头看他,有些狼狈,但没有半分要避让的样子,皱着眉,紧紧地盯住了他的眼睛。
——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永不言败的小孔雀。
周知砚缓缓地眨了两下眼,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试图再开口说点什么,不过黎遥已经不再理睬他了,她绕开了对方,再次进入厨房,深吸一口气:
“做饭的人不能洗碗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小姑娘不声不响地站在水槽旁,戴上了周知砚刚刚脱下的手套,倒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语气轻快地说道:
“之前在外头的时候,我不喜欢洗碗,房东那边也不让我装洗碗机,搞得我实在没法子,只能一直买垃圾食品,或者买可循环……”
她说话语速越发加快,那股轻快的情绪越发刻意,但是却没有半分要停下来的意思。
周知砚站在餐厅中,他转头看过去,只能看到女孩子的一个背影。
她系着自己的围裙,因为尺寸的缘故,看上去有些滑稽,而洗碗的动作虽然粗糙,可是却看得出还算熟练。
也许,真的像是她自己说的那样,在外的三年里,她成长了很多。
而现下,她以更优秀的面貌站在了自己的面前,笑意盈盈,却充满着压迫感,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仿佛都在和周知砚说——
“不要急,我愿意慢慢来。”
平心而论,如果黎遥愿意,她其实是一个很有分寸感,不会让人觉得难堪的人。
但是现在的周知砚,就像是独身一人,努力漂浮在黯色的海面,只要再加那么一点点重量,都会有崩溃的风险来。
厨房里,黎遥擦盘子的声音滋啦滋啦。
客厅中,开在26摄氏度的空调吹风作响。
每一个细小些微的声音像是融合在了一起,刺在了周知砚的脑海里。
他突然感觉出了一种窒息感,就像是有人深深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的腿也软了下去,只能微微向后,本能地靠在了墙壁上。
青年张了张嘴,却发现刚刚那些细微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取之而来的,是他耳廓中嗡嗡嗡的杂音,就像是沉在了深水里。
周知砚的眼前慢慢模糊,黎遥的背影像是被分割成了一个个色块。
这一个个色块从他的厨房里跳离,又来到了他的画纸上,他像是拿着画笔,却无从把那些色块组合起来,重新把黎遥拼凑起来、
下一秒,他突然看着那些色块发愣。
黎遥真的存在吗?
还是说,这些不过只是他臆想出来的色块,所以黎遥根本就没有来过——
……
黎遥硬着头皮,自言自语地说了半天的话,说着说着倒越发委屈,索性破罐子破摔:
“周知砚,我说了这么久了,其实就是想告诉你,我这个人吧,不可能被同一个人第二次拒绝,所以不论怎样,这一次至少让我来……”
她把最后一个盘子放进柜子,这才后知后觉地转头,看向了那边靠在墙上一动不动的周知砚。
对方依旧没有回复。
黎遥深深吸口气,转而脱下手套,洗完手,这才站到他面前。
小孔雀在洗盘子的这点时间里好像明白了什么东西。
比如,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
她不甘心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半晌:
“既然你不愿意,那我自然不会勉强你,但至少你要清楚,是我主动地拒绝了你,听懂了吗?”
半晌没得到回复,女孩子抬了头,她皱着眉看向了对方的眼睛。
而这一下,她才又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周知砚,你怎么了?”
对方的眼睛黑得吓人,但是此时已然失去了焦距。
黎遥很快意识到,这似乎和他早上的情况很像。
——周知砚发病了。
她咽了口口水,大脑在这一瞬间却像是放了慢动作。
对方的眼圈发红,一双眸子里溢满了水色,而下一秒……
他突然哭了。
黎遥被吓得傻站在那里,一动没敢动。
周知砚的哭毫无预兆,同时,他哭起来也没有任何声音,黎遥明明就站在他的面前,发现对方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加重——
不论还有没有自我意识,周知砚都非常非常得克制自己。
但是就是这样,任谁都看得出来,对方哭得很难过。
黎遥看着对方发红的眼角和带着潮气的脸颊,只觉得自己更难过。
她尝试了好几次,都想不出这时候合适的话语,自己的鼻子却先酸了。
但一意识到这点,她就赶紧吸了吸鼻子,让自己打起精神来,立刻走到转角柜前。
她拿到了对方放在最里面的药瓶,回忆之前画室办公室中盒子里的颗数——
虽然她不知道对方一天要服几次药,但是每一小格都是两片。
紧接着,黎遥去厨房拿了玻璃杯,接上干净的水,再一次回到了周知砚身边。
对方的眼神还是毫无焦距,眼泪却像是止不住地留,他定定地看着某个地方发呆,却对于反复来到自己面前的黎遥没有反应。
“周知砚。”
黎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还是忍不住颤抖:“吃药。”
周知砚不动。
事实上,他现在也动不了,整个身体沉得像是浸透了水,连抬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黎遥无法设身处地地明白他的感受,但在犹豫几秒后,直接把药塞进了对方的嘴里,转而一只手拖住对方的下巴,另一只手给他喂水。
黎遥从来没有照顾过人,这整套动作做得笨手笨脚的,一杯水有半杯全部洒在了地上。
但是她紧张得满头大汗,早已无法顾及这些微小的事情。
好在,周知砚这会儿还能本能地吞咽,他就着黎遥的手,慢慢仰头,把药裹在水喝了下去。
黎遥松了口气,转而想办法把他扶到了沙发上坐好。
她看不下去对方满脸泪痕,赶紧上手拿了张纸巾在那边擦,急得自言自语:
“你这情况,需不需要去医院啊……”
哪知道对方这时候却突然听到了她的声音,扣住了她的手腕,摇头:
“我没事,不用,不用去医院。”
黎遥愣了一下。
周知砚早上和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我没事’。
她内心的某一个角落,不由地酸涩了一下,只能伸出手,轻轻拍了两下周知砚柔软的黑发:
“好,不去,不去。”
周知砚这下才微微勾了勾唇角,转而就像是疲惫极了一般,闭上了眼。
他就这么在懒人沙发上睡着了。
黎遥退后一步,眼神则没有离开过他身上。
青年又瘦又高,这时候两条长腿很委屈地贴着沙发的边蜷缩着,脸倒是微微侧向一旁,埋进了柔软的布料之中。
他的眉头还是微微皱着,就像在梦中,也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
周知砚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他有些缓慢地动了动脖子,转而才有些恍惚地看向了另一张懒人沙发上坐着的黎遥。
对方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和他对上视线,整整愣了三四秒,这才开口道:
“醒了?”
周知砚没说话,却也一直盯着她不动。
黎遥已经连续两天晚上没睡好了,这时候人都麻了,几乎是在靠肌肉记忆支撑着自己说话:
“昨晚上我没怎么睡,刚刚为了让自己清醒一下,借了一下你家厕所——你房间我没进去,放心。”
周知砚这才完全清醒过来,他挣扎着从懒人沙发里起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身上被披了个毯子。
——全新的,商标都没拆。
小姑娘见状晃了晃手机,面无表情:“感谢国内发达的外卖服务。”
周知砚没有听对方开玩笑的意思,他愣愣地看着小姑娘半晌,终于才说道:
“我一般不是这样的。”
黎遥没懂,她挑了挑眉,就听到周知砚的声音微微沙哑着,又急不可待地发声道:
“一般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连续两次……”
黎遥这次听懂了,却紧紧地抿唇,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她看向另一边的青年,对方明明睡了一整晚,一双眼睛里却依旧是洗不去的疲倦,脸色苍白,嘴唇都无法抑制地在微微颤抖。
黎遥顿了顿,这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确诊这个病症有多久啦?”
这个问题,相对类似‘病症的起因是什么’‘你目前病症发展到了什么阶段’的问题而言都能算非常温和,所以周知砚只是犹豫了几秒,便道:
“……四年。”
对于这个答案,说完全不震惊是假的,但是黎遥也明白,类似焦虑症这样的精神类病症,都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潜在期限,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契机——
“好。”
黎遥开口,强行打断自己的思考,转而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是早上七点半,你今天还要去上班吗?”
其实按她的想法,现下这个状况的周知砚就不应该工作,就该在家好好休息,或者干脆进疗养院实时观测状况。
但是她也清楚,昨天都闹到医院去了,周知砚还坚持上班,显而易见,这份工作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果不其然,周知砚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紧接着道:
“我先去洗个澡。”
黎遥自然不会阻拦,反倒是站起身来:
“那我先走啦。”
这下,那边的周知砚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他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很快地把这些话压回去,转而简单地点点头:“好。”
黎遥一夜未睡,有些头重脚轻,这时候浑浑噩噩地走到门口,才听到对方说:
“再见。”
她停下来了。
周知砚自己也许都没发现,这两个字他说得很沉重,包含了种种复杂的情绪。
而黎遥最能解读出来的那一种,很明显——
是道别,再也不见的那种道别。
她眯了眯眼,回头看去。
周知砚没动,但他也没有看她,反倒是又陷入了类似之前那种无焦距的状态。
但是黎遥知道,这一次,对方是能听得见她的声音的。
于是,黎遥开口,轻快道:
“今天晚上还能来你家蹭饭吗?我带菜过来。”
转而,她慢慢眨了眨眼:
“我的手机号码,不知道你还存着吗?反正我没改过。有事的话随时打——能加个微信就更好了。”
说到这里,她腼腆地笑了笑,像是不好意思一样:
“之前我出国之前把你微信拉黑了,后来又气不过把你直接删了,对不起哦。”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是不阔能加蔚笺更的!叉腰.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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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开始,更新时间暂改为【晚九点】~
.第七章
她不闪不避地看向了周知砚的眼睛,这也由此捕捉到了对方突然亮起来一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