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胜浑浑噩噩地张开眼睛,就看到优沾着水珠的白皙小脸近在眼前。他满足地笑了一下,说:“你果然很喜欢玩水啊!”
优张了张嘴,产生了想揪住岩胜耳朵的冲动。
不会水的人,就不要待在离水这么近的地方啊!
但是,对方是为了带她来玩才落水的,这叫幼小的优
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她其实是个性情很和煦的小家伙,能够感知到别人的好意。
——最后,岩胜被国守大人因为“贪玩”的理由狠狠责罚了。没人相信从来严谨自律的少主是为了哄优开心才去水边的,大家都以为是这个六岁的孩子压抑不住天性,自己跑去玩水,以至于失足跌落水中。
作为惩罚,继国岩胜被迫关在自己的殿所里,每天抄写佛经。抄佛经抄到第三天的时候,优竟然来看望他了,这让岩胜很意外。
“姬君,是来看我的吗?”他握着笔认真地询问。
少主明明还很年幼,但幼小的手掌上充满了握着竹剑留下的茧。他从小练习剑术,这就是他勤勉的证明。这双手握着笔的时候,就显得有些让人心疼了。
“是的。”优对岩胜说,“下次可不要那么靠近水了。我不在的话,可没人能救你了。”
岩胜听了,有种想抱头钻进地里的冲动。好不容易才用玩水哄她笑起来,结果自己失足滑落水中,将一切都搞砸了。现在在姬君的心里,自己一定是个笨拙的旱鸭子吧。
——啊,未来的夫君竟然这么傻乎乎的,哪个女人会高兴啊!
“我还想带你去东寻坊的海边呢。”岩胜愁眉苦脸的,“这下好了,这些佛经,没有十天半个月是抄不完了。说来,我还想带你去见缘一——”
“…缘一?”优有些疑惑地问,“那是谁?”
“是我的弟弟。”岩胜说,“其实,送你杜鹃花和带你去玩水的主意,都是他告诉我的。很厉害吧!不过,他是个很可怜的孩子,不会说话,好像耳朵也不太好。父亲不喜欢他,他就会一直在母亲跟前撒娇……”
岩胜的怜悯之意太过明显,很显然,这两兄弟的生活完全不同。
优问:“传闻是真的吗?少主您真的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
“是的。不过,你放心。”岩胜很自信地说,“虽然他是我的弟弟,但他绝无可能成为下一任的家督。他满十岁的时候,就会被送去寺庙出家为僧侣了。”
“……是嘛?”
从岩胜那里得知缘一的存在后,优便决定去见见这个人。
她虽是小孩子,但格外地成熟一些。她知道她和普通的女孩不同,肩负着嫁给继国家下一任家督的使命。这不是玩笑的事情,是关乎整个安艺国的重任。
如果岩胜还有个同胞弟弟的话,那这个“弟弟”对国守大人来说,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他有继承家督的可能性吗?有必要的话,还得请两位家臣修书一封,寄给远在安艺国的父亲、兄长。
她请奶娘去打听了一番,好不容易,才得知这个叫做“继国缘一”的男孩住在何处。整个继国家都对他讳莫如深,闭口不谈。偶尔提起,也只说“那个孩子”,而不提姓名。
///
这个叫做“缘一”的孩子,住在南向的荒僻庭院边,据说这里曾发生过大火,此后便无人居住了,身负不祥之咒的缘一就住在这里,远避人眼,无人问津。
优穿过荒草足有膝盖那么高的庭院,沿着陈旧的走廊一直走。终于,他在水塘边的篱笆下,瞧见了一个男孩的身影。
他穿着简陋的单色和服,踩着一双粗绳木屐。与岩胜相同的年纪,却并无锦衣华服,长发蓬松地散在身后;撩起的袖管下,手腕与指尖有诸多粗糙的痕迹。岩胜的手掌也不光洁,但那是握剑握出来的;可这男孩不同,显然是常年做杂活所导致的粗糙。
他蹲在篱笆前,正将一个小水壶小心翼翼地倾洒着,用于浇灌篱笆上盛开的杜鹃。艳红的花朵抽展着舞姬似的纤长身姿,一整束花蕾如发簪上垂落的流苏。
“这些杜鹃花是你在照料吗?”优好奇地问。
木屐发出咔哒轻响,男孩慢慢地转过了身。他与岩胜生的很相似,面庞白皙而清秀,眼睛亮得清澈,像是净琉璃剧中最精心雕刻的人偶。但是,他的额头和下巴上都覆盖着一片波纹似的胎记,这是他与岩胜最为不同的地方。
他朝着优露出了一道笑容,那是很纯粹、很干净的笑意,不掺杂任何的杂念,单纯到甚至有些空灵了,如这水塘边的草木一样干净。
优甚至觉得,如果这个叫做“缘一”的男孩是在岩胜那种锦衣华服、家业重压的生活下长大,就不会拥有这样纯粹的笑容了吧。
“这些杜鹃花……是你在照料吗?”她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她问完后,忽然想起来岩胜说过,这个缘一似乎是个哑巴,耳朵也不太好。也许他根本听不懂自己在问什么。
但是,缘一却点了点头。
原来他听得到自己说话,也能理解她的话。
优有些惊讶,但她很快明白了,面前这个男孩,正是将杜鹃花送给自己,又猜到自己喜欢水边的人。
她忍不住走近了那丛篱笆,看着上头开放的杜鹃花,低声说:“杜鹃在入夏后就要凋谢了,现在是最漂亮的时候。不知道它还能开放多久呢?”
年幼的姬君穿着薄花色的和服,幼嫩的面庞上盛着一缕与年龄不符的惋惜之意。她有极为乌黑的长发,梳成了姑娘发饰,鬓边别一串藤制的贝穗,就像是贴着金箔的门扇上所绘的求仙童女一样。
缘一看着她,眨了眨眼,伸手从篱笆上摘下了一朵杜鹃。
“啊……”她有些诧异。
下一刻,这有着单纯笑容的男孩便伸过手,将这朵杜鹃别在了她的耳边。他歪头笑着,眼底透出融融的暖意,那是如沐阳光一般的和煦。优低头,摸了摸耳边,触手是柔软的花瓣。
“……谢谢你。”她说着,脸慢慢地涨红起来。
</>◎作者有话说:
从小就是标准铁直男的岩胜,
与天然撩妹圣手的缘一,
孰胜孰负,有待落定。
NTR,要从小抓起。
优低头,摸了摸耳边,触手是柔软的花瓣。
“……谢谢你。”她说着,脸慢慢地涨红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从小就是标准铁直男的岩胜,
与天然撩妹圣手的缘一,
孰胜孰负,有待落定。
NTR,要从小抓起。<
第176章 176(番外)
那天晚上,优回到西之所的时候,看起来心情很好。
奶娘和女仆们都很惊奇,她们一边替自己的姬君更衣,一边询问:“姬君,今天发生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吗?”
脱下的洋红色外裳被女仆掸平褶皱,在衣架上张袖挂起。几帐的彩绦帘垂落下来,奶娘很殷勤地铺着被褥,笑眯眯地说:“自从来到若州,姬君还没这么高兴过呢。是见到了少主吗?”
优端正地跪坐着,由女仆给她梳理头发,笑着说:“是杜鹃花很好看,所以很开心。”
“杜鹃花?……是这个吗?”拿着梳子的女仆举起了一朵杜鹃,那是刚刚从姬君的耳旁摘下来的。女仆将杜鹃在手心上转了转,笑着说,“果然很漂亮呢!没想到若州还有这么好看的杜鹃啊。”
“啊呀,这个是继国家的少主送的吧!”奶娘铺平了枕头,凑过来说笑,“上次就送了一朵杜鹃,这次也送。岩胜殿对待姬君,可真是上心。”
女仆们年纪都大了,看着姬君乖巧玲珑的样子,就像是看见自己亲手养育的海蚌张开壳扇,露出秀丽的珍珠来,心底满是成就感。她们吃吃地笑起来,低声揶揄道:“真是的,虽然姬君还小,可真是让人羡慕啊……”
优不说话,只端正地跪坐着,嘴角轻轻上扬。
许久后,殿所的灯熄灭了,女仆们隔着一扇门悄然睡去。优卧在几帐后,手中捏着那朵杜鹃花,一双眼在漆黑的夜色里久久地睁着,毫无困意。
今天,她见到了岩胜殿的弟弟,继国缘一。
那个男孩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听力似乎也有些问题。无论怎么问他“你是岩胜殿的弟弟吗”,他都不会以点头、摇头来回复,而是自顾自地转身去照料着篱笆上的杜鹃花。
然后,优问他:“要一起玩吗?”这个男孩竟然奇迹般地听懂了。他捡起树枝,蹲下身来,在池塘边的沙地上画起了画。也许,这种简陋的绘画方式是他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消遣,所以他能很熟练地用树枝在地上勾勒出杜鹃花的形状来。
优弯下腰,有些惊叹:“画的还真像呢!”
用树枝在地上作画,和用笔在纸上作画可是完全不同的。因为沙是流动的,当树枝重复划过时,就会破坏沙原本的形状;想要让一幅画保持完整,就非得小心着沙子的形状不可。他能这么熟稔地画出来,显然是经常在练习的。
男孩听了她的夸赞,捡起另一根树枝递给了她,冲她露出了笑容。
优看了看缘一,再看看手里的树枝,撩起袖口,试着也在沙地上画起来——
画什么呢?
她想了片刻,就想到了故乡的海边。蓝色的海潮涨起来了,一圈白色的浪尖扑向沙滩,起起伏伏,发出哗哗的潮水声。淡黄色的细沙上,贝壳零星散落,就像分布在夜空中的星辰。奶娘牵着赤脚的她,两人一道卷着裙摆,穿过细长的海岸线,头发和裙摆都被海风
吹得飘飘扬扬的。
她试图用树枝画出海波的形状,但画出来的东西,比起海,更像是一条虫。她试图画一大一小奔跑的两个人,但最后出现的却是两块馒头;而地上的贝壳呢,就更好笑了,完全是一个一个的圆圈。
她有些气恼地用树枝点了点沙地,说:“我不会画画!”
男孩听了,冲她眨了眨眼,眼底没有任何揶揄和优越,只有善意而已。他伸出小小的手掌,握住了她捏着树枝的手指,慢慢地在沙地上勾勒起来。
海水涨起来了,两个人穿过海岸;沙地上有贝壳。
“啊…厉害!”优有些惊叹。缘一竟然能将人的躯干四肢画的如此分明,能一眼看出来“这是人”,那可真是厉害极了。
只不过……
“我想画的,是我和我的奶娘。”她歪过头,看着沙地上差不多高的两个人,“缘一画的,根本就是两个孩子吧?是谁呢?”
他没有说话,只是眼睛璨亮,像凝结了和煦的春日风光。不知为何,优看着他的脸,便觉得那些关于他“不祥”的传闻,全部都是假的。
“明天——明天,我还会来找你一起玩的。”要走的时候,优朝缘一挥手告别,“杜鹃花很好看!缘一!”
然后,她就带着很高兴的神色,回到了西之所中。
直到现在——
已经是晚上了,万籁俱静,可她睡意全无。现在的她不是姬君,只是一个结交了有趣新朋友的普通孩子。
///
次日,优迫不及待地想去找新朋友玩耍。
平日里热衷的读书、调香与赏花,她都不想学了,只顾着往外跑。奶娘有些惊讶,说:“我可是头一次见到姬君这么像小孩子的时候呢!”毕竟这孩子平常里又乖巧、又安静,甚至让人心疼。
优去了缘一的住处,却并未见到那个男孩。等了好一阵子,才从路过的仆人口中得知,缘一在母亲北之殿夫人那儿。
虽然缘一在继国一族的身份很尴尬,但他的亲生母亲北之殿夫人还是会力所能及地善待他。当初,缘一在出生时就差点被继国一族处死;是北之殿夫人发了疯似地阻拦,才让缘一有机会活下来。
直到现在,北之殿夫人还会偷偷接济一下这个可怜的幼子。但是,她不敢接济得太过明显,怕被国守大人发现后遭遇严厉的斥责,只能让缘一继续穿着破旧的衣服与草履、住在狭小的三叠房间里。
“那个孩子是不祥之兆!你这样接济他,是希望继国家也遭逢不祥吗?!”——不止一次,北之殿夫人听到过夫君如此的呵斥。
因此,即使心有不忍,她也只能含泪对幼子缘一的境遇假装不闻不问,至少不能在表面流露出怜悯来。只有偶尔国守大人不在城中、外出操练与巡查时,她才能与自己的孩子为伴。
优偷偷溜到北之殿夫人的居处时,缘一正亲昵地抱着母亲北之殿的左腰,仰头将母亲送回寝殿。男孩虽然衣衫陈旧,但在母亲跟前,眼中却闪着诚赤之光。
夫人摸了摸缘一的头,笑着说:“缘一,是不是又长高了呢?”
北之殿夫人和优的母亲,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优的母亲是多愁善感的,她柔善却少言寡语,时常对着花瓣掉下眼泪来,谁也无法宽慰她的心结。但缘一和岩胜的母亲北之殿夫人,虽然体型瘦削、面上有一缕病色,但总是带着款款的高贵微笑,似乎分毫没有被这病所影响。
缘一仰头望着母亲,亲昵地享受着母亲的手掌落在他的头顶。
优站在门廊后,有一瞬间,竟然羡慕上了这位地位低下的孩子。至少,他在自己的母亲身旁,尚能与母亲牵手而行。
不过,这也只是一个一闪即逝的念头罢了。她知道缘一所过的生活,比她要清苦得多;她身为姬君,应该对现况感到满足。老师说过,“人的贪欲是无限大的,如果不加以节制,则会酿成尊卑失秩的恶果”。
等到北之殿夫人回了房间,缘一才从走廊上下来。他瞧见优,原本平淡的神色忽而亮了起来,像是阳光洒落在湖面上。
“缘一,我来找你玩了。”她悄声说着,蹑手蹑脚地躲过仆人们的视线,沿着房屋的背面朝池塘走去,“今天玩些什么呢?”
缘一是不会说话的,所以他只是用眼神回应她而已,像是在等优的答复。她听不见回答,却觉得这样也很好——无论她说怎样的废话,缘一都不会不耐烦地打断;无论她说出怎样的秘密,缘一也不可能告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