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扇门,她只能瞧见夜色无垠,漫天的细雪从树梢上吹落;林间有星星点点的火把之光,就像是蛇的眼睛那样发出赤红的光。
松田盔甲下的脸色有些古怪,眼光颇为惊惧:“并非是大名的军队,而…而是,怪物。”
“……怪物?”优与女官们都露出了不解之色。
“什么‘怪物’?”奶娘阿崎的脸色都吓白了,“岩胜殿如何了?你说的怪物,到底是什么呀?”
“就是个怪物!这怪物会啃噬士兵们的尸体,身上中了六发带火的箭矢,却依旧行动自如!就像一只猴子一般在树枝上飞快地奔跑,根本就不像是人的脚……岩胜殿砍掉了它的手,可它很快就生出了新的手臂……”松田面色愈发古怪,声音也染上了几分惊恐。
他说罢了,颤抖着将手落到了腰间的佩刀上。
这柄佩刀乃是主君继国岩胜所赐,陪着他从足轻成为如今的家臣。松田握着刀柄,似乎寻回了自己作战的勇气。他重重喘口气,朝着优的方向单膝跪下,虔诚地说,“北之殿夫人,请您放心,在下势必会在此守护着您,绝不让那怪物伤到您分毫。”
——这位柔善高洁的夫人,在主公面前以自贬的方式免去了他的惩戒,他也当报之以性命,才算全了自己的道义。
“松田大人……”优蹙着眉,喃喃说罢,目光朝渺远的夜色里望去。山林之间,火把之光明明灭灭,嘶吼与怪叫之声不时传来,令人胆战心惊。
忽而间,火把的光摇曳了起来,一道黑影自竹林间飞速地掠过,令竹叶
上积压的厚雪顷刻间落了一地。下一瞬,那古怪的黑影便落在了木屋前的小径上。
“是那个怪物!”松田惊叫起来,铿得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指向了面前的黑暗,“快,快保护北之殿!”
士兵们胆战心惊地举起了火把,火光映照之下,这令人惊惧的“怪物”,终于露出了他的身体——灰白如尸体一般的肤色,獠牙尖尖,双眼猩红,舌尖正翻动着两根手指。牙齿咀嚼指骨时发出的“咔咔”轻响,在夜色里格外刺耳。
这个怪物,正在心满意足地啃噬着人的尸体。
一瞬间,女人们的尖叫便响了起来。
松田的脑子嗡嗡作响,大吼一声,便举刀向着怪物冲去。
“绝不容许你伤害北之殿!”他青筋条条绽出,狠狠地挥刀向怪物的前胸刺去。松田出入战场已久,这一刀精准地刺中了怪物的心脏之位,他面色一喜,吼道,“得手了!”
下一瞬,松田却只觉得自己的视线飞了起来,原本与怪物平视的双眼,竟然瞧见了树梢的顶层。这是他所见的最后一幕,旋即,眼前便彻底黑灭,再没有了光彩。
松田的脑袋被怪物用手轻松地拧断抛飞了,他那失去了头颅的身体跌跪下来,碗口一般粗的脖颈处,正疯狂地喷溅鲜红的血水,浇淋了怪物的一身。
那怪物似乎很是欣喜于这样的血腥之味,露出了狂喜的神色。
“松田…松田大人……”
“松田大人被杀了!”
这宛如人间炼狱一般的景象,叫所有的人都吓得失去了言语——这根本不是人类,而是鬼怪,是他们完全无法匹敌的鬼怪!
鬼怪舔了舔唇角,抬起头来,目光开始寻找下一个猎物。它喜欢吃鲜嫩的人肉,这个失去头颅的男人并不是他想要的食物。目光一转,它便瞧见了木屋门后的女人们。
低低的咆哮,从怪物的喉间传出,如同野兽饥饿时的凶戾之音。一双残暴的猩红双目,死死盯住了继国家的女主人。
“不妙,夫人,夫人她……”
“快保护夫人!”
武士们意识到这怪物的下一个狩猎目标恐怕正是优,他们颤抖着挥刀,想要去保护自己的女主人,可他们的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恐惧之下,双腿只想要临阵逃跑。其中有两人,已忍不住丢盔弃甲,连跪带爬地想要逃走。
“夫人,夫人也快跑吧!我们打不过这个东西!”
“这不是人,是鬼!是恶鬼!是先前杀死的大名前来复仇的恶魂!”
没有胆气的士兵们狼狈地向后窜逃而去。
“你们在干什么!”
就在这时,继国岩胜的怒吼从小径的另一头传来。
他拖着笨重的身躯,以刀撑地,一步一拖行地出了竹林。他身上有伤,手臂用羽织撕下的布料粗粗包扎了起来,但鲜血已经浸透了整片袖口,将衣服都染做了暗色。
继国严胜的剑术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可那也仅仅是当对手为人类时;当他与
这速度可怖、无法杀死的怪物为敌时,他的剑术却完全派不上用场了。即使飞快地砍掉了它的双臂,它也能生出新的手来,反而趁机将继国严胜的手与肩膀近乎撕裂。
怪物将他重伤后,便向着优所栖住的木屋来了。它的速度太快,继国严胜又身负重伤,一路上,岩胜几乎是靠着部下搀扶拖行,才勉强赶来。
可当他赶到时,映入眼前的一幕,又令他的心跳近乎陡然凝止。
家臣松田的头颅被徒手拧下,脖颈以下的身体犹自在喷溅着鲜血。所有的士兵目睹这一幕,都胆战心惊,不敢上前,生怕送了性命。而那可怕的怪物,正在向着他挚爱的妻子一步步走去。
女人们僵立了片刻,忍不住尖叫着四处逃窜起来。慌了神的女房们,竟然忘记了自己守卫女主人的职责,一个劲地向着优的身后逃跑。
优的神色有片刻的凝滞,她提起打褂,反手将惊惧的女官护在了自己的身后,犹如母亲在守护着自己的孩子。
“到我身后来,”她凝视着面前的恶鬼。尸体的腥臭与鲜血的铁锈味扑面而来,令人的胃部开始不停翻涌。她面色微白,语气却依旧镇静,“如果这怪物要杀我,你们就伺机逃跑。明白了吗?”
女人们哭泣惊叫着,嗫嚅地说着“明白了”,泣不成声。
远处的继国严胜目睹这一幕,心底焦急如焚,嘶哑着怒吼道:“保护於优!背主外逃者,全部处死!”
他嘶吼了一声,想要赶赴妻子的身旁。但重伤失血之下,四肢已不听使唤,甚至于连视野都已开始模糊了。
他出入战场多载,从未有哪一次会被逼至如此绝境。这一瞬,他的心中有了浓烈的后悔:如果不曾带优来小六条城就好了。
如果仅仅是自己身死,那根本无所谓。但是,优为何要在此地失去性命,丧于怪物之手?
他那生性善良的妻子啊,即使是在这等生死徘徊之间,也只想着以柔弱之躯,力所能及地保护身旁的女人,将自己彻底暴露于敌前。
继国岩胜死咬牙关,一瘸一拐地向前费力地拖行而去。从肩臂与腹部淌下的血液,几乎已在身下融为了一条时断时流的溪,混杂着脏兮兮的积雪与泥土,颜色难辨。
然而,他注定是赶不上了——那怪物已经发出一声尖锐的怪叫,朝着女人们挥爪冲去,沾着肉屑的锋锐手爪,毫不犹豫地拧向了人类脆弱的头颅。这是何等的奇速与力量!足叫人的头骨在瞬时变为一滩烂泥。
“优!!”
继国岩胜近乎是绝望地呼喊起来。
下一刻,他便听到“嗤嗤”的轻响,那是锐器切入肢体,喷溅出血液的响声。继国严胜时常出入战场,对于这样的声音并不陌生;每每将刀刃刺入敌人的身体、夺走士兵的性命时,他便会听到这种熟悉的□□破坏之响。
优……
继国严胜的身体一僵,重重地跪落在地。他目光震动,低低地凝视着膝盖处肮脏的积雪。他甚至不敢抬头,去注视前方惨不忍睹的景象——
他所挚爱的妻子,如今已经是何等模样了?
方才那等锐器切开身体的轻响,绝无作假。现在的优…
他根本不敢想象。
想起妻子美丽而温柔的面容,岩胜的身体轻轻地颤抖起来,胃部也因血腥味的刺激而抽/动起来。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厌烦与恶心;与此同时,一股憎恨之意,也从心底弥散了上来。
憎恨——
憎恨着这突然到来、肆意屠杀的恶鬼;憎恨自己的无能,憎恨着自己竟无法保护妻子,放任怪物夺走了她年轻的性命。
继国严胜痛苦地将头埋在了雪地之中,失血过多的虚弱,令他已无法再直起身体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士兵们惊叹的声音。
“这…这位是……”
“何等快的剑!”
“我们得救了!!这怪物死了!怪物死了!”
“夫人,您可有受伤?啊,这血迹……”
继国严胜愣了愣,抬起头来。目光所及之处,却并非是他所想象的惨烈场面;他的妻子并未命丧于恶鬼之手,恰恰相反,此刻正在女官的环簇下好端端地站着。而那屠杀整夜的恶鬼,现在却已身首分离,化为几团肉块。细细的烟飘起来,这些恶臭的肉块,隐约像是融化在了空气之中。
“这是……”继国严胜几乎不相信自己所见之事。是谁杀掉了这个怪物?
他的目光左右逡巡,忽而在一个男子身上凝住了。那是一名身披暗赤色羽织的年轻武士,正缓缓将刀收入鞘中。他的刀与普通武士的刀不同,像是凝了一片火光,隐隐约约,如有鲜血沸腾其上,这是继国岩胜从未见过的刀刃。
到底是怎样的刀匠,才能铸造出这样奇特、恍如鲜血所凝聚的赤红之刀?
男子收落刀鞘,慢慢转过了身,露出了自己的面容。满月澄澈悬于天际,细雪自竹叶梢头飘落于人的双肩。他束着黑色的长发,神色平淡、无悲无喜,犹如宽厚无垠的水面。
继国岩胜看着来人,瞳孔骤然缩紧。
他认出来了。
他认出这个手刃恶鬼的男子是谁了。
那额上的斑纹,双耳所佩的日轮花札,与他肖似的面貌,只会属于一个人——那个多年之前离开继国家,他本以为此生再也不会相见的弟弟,继国缘一。
</>◎作者有话说:
停工多年的柠檬精生产线再度开始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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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篇写刀剑乱舞,缺德本丸。
三日月,鹤丸,一期一振,长谷部,我的必搞刀,此外随机。
刀乱写完就回猎人,猎人结束后可能会有些番外。如果读者筒子有哪些想看的特别内容,可以在评论告诉喵子,喵会在正文完结后挑有灵感的当做番外写~(不用客气的,当年有人点过宇智波斑在四战战场当场变成秃顶光头,喵也缺德地写了...)
这篇文已经80万字了,女士的缺德程度太高,需要及时止步给女士积德,不然没法正常转生了。
完结之后写千手沙罗那篇,以上~
第181章 181(番外)
继国岩胜没想过,他还会再见到继国缘一。
离母亲逝世的那夜,已经过去十多年了。那个深秋的夜晚,时年七岁的缘一前来辞行,告诉他:“兄长,我这就要出发去往寺庙了”。
然后,再无音讯。
虽然可耻,但那时的岩胜察觉到了一缕淡淡的庆幸与释然。所有的愿望都以这种想不到的形式得以实现,他可以继承家业、迎娶喜欢的人,继续自己平淡无奇的生活。他也真诚地希望,缘一再也不要回来了。
遇到山崩也好,被人贩子拐卖也好,被野兽吃掉了也好,再也别回来了。
可是……
二十一岁的继国岩胜卧在草席上,眼帘半阖,任由大夫为他上药包扎。半敞的衣襟下,脏污的血迹将大片大片的肌肤染红,伤口狰狞刺眼。失血过多令他意识昏昏沉沉,发白的嘴唇甚至无力多说话。
他勉强凝聚视线,望向站在脚侧的那个男人。继国缘一安安静静地站着,像是不存在的空气一般沉默;但他又是那样耀眼的存在,即使不发一言,也会让人注意到他身上的光辉。
岩胜眯起眼,回忆起曾经缘一的形貌来。但是思来想去,只记得多年前他辞别的那个夜晚,珍爱地捧着兄长所作的劣质竹笛,认真地说:“我会将兄长大人所赠的这支笛子视作兄长,即使远隔天涯,也绝不言弃。”
时光辗转,那个捧着竹笛的稚嫩男孩,已经变成了面前这个安静却又满溢着光芒的剑士。他的五官轮廓与自己是如此肖似,这正是二人一母同胞的证明,可缘一看起来却更沉静、更强大,更让人心生出仰望的冲动。
正是这样的继国缘一,在瞬间轻而易举地杀掉了那屠戮肆虐整夜的恶鬼,救下了危在旦夕的优,然后,平静地向自己跪下致歉。
“抱歉,兄长大人。”
多年未曾听过的称呼,从缘一的口中说出了。
“我来迟了一步,未能救下您的部下。”
他低头时,耳下的日轮花札被风轻轻吹动。那花札是母亲亲手制作的,描绘着太阳从山巅升起的纹样;母亲希望太阳的神祗可以保佑这个可怜的孩子,让他拥有幸运。
继国岩胜的思绪浑浑噩噩的,伤口的巨大疼痛麻木了他的思考能力。他暂时无法用混沌的思绪去考虑缘一的出现,而只能凭借着本能去询问身旁的侧用人:“夫人呢?”
一旁的侧用人忙回答:“北之殿一切安好,没有受伤;只是她说…想为逝去的人,尤其是松田大人送上一程,所以正在祈念。”
岩胜听着,慢慢地松了口气。
只要优平安无事,那就好。
他勉强向外看去,天已经渐渐亮起来了,一缕日轮的光辉自云霞间放出,驱散了山中的暗夜;白雪在晨曦下耀耀生辉,地上的血迹与脏污被后半夜的新雪所掩盖,又成了一片洁净之姿。
竹林之下,昨夜
被杀的侍卫与家臣们的尸体排为一列,用草席粗糙地盖着,等着运回若州下葬。女房们撑着伞,而优正安静地立在逝去之人的身旁,攥着数珠的手掌合十,闭目默念佛经。
这像是她会做的事情。
岩胜阖上眼睛,终于有精力和自己久别相逢的弟弟说话了:“缘一。”
“兄长大人。”沉默在旁的男子扬起了头,朝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