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你这样一提我想起来了,哈哈……这里先住着挺好,”他环视了一圈,突然道:“哎哟不行,这屋子怎么这么乱,”说着,杜惟就开始动手收拾屋子了,“青梧你说我这椅子是不是得挪到那边窗下比较好?显得屋子大一些。”
离着杜有源到京都的日子还早着呢,就算现在开始收拾,没两日杜惟也能给弄乱了。不过韩青梧知道他这是太高兴了,也没说什么,帮他把椅子搬过去,又挪了挪书桌的位置,最后把散落在各处的衣裳归拢好,这样一收拾,再加上窗外皑皑白雪的光芒,整个屋子显得宽敞又明亮。
杜惟叉着腰,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长长舒了一口气。
最后韩青梧与杜惟商定,让韩青桐搬去后院,与主屋相连的耳房。那间屋子虽是耳房,面积也比较小,但是朝阳,采光很好,现在堆放了不少东西,这两日正好休假在家,清理出来便是。
等杜有源来了之后,便住在杜惟现在住的这间屋子里,这间屋子比较大,且两面都有窗户,若是杜惟回来了,如有必要,中间放上一扇屏风,便能隔出两个屋子。
这样,住的问题便解决了。
两人先这样安排着,其余的,等杜有源来了看他有何想法。
大雪,自冬至这日开始飘落,便好像没有停止的意思。
起初,只是雪子,包裹在呼啸的北风中,打的人脸生疼。
雪子下的急,且气温又低,不一会儿,京都的各条街道便好似一个个大的冰场,人踩在路上,一不小心摔倒,都能溜出好远。
待雪子渐渐转小消失之后,大朵大朵的雪花,便急不可待地落下来。
纷纷扬扬的大雪,足足下了七日,且尚未停歇。
这日傍晚,杜有源终于到了京都。
他按着信上的地址,找到了顾瑜。
此时不过申时二刻,天色却已经暗了,杜有源拍门的时候,顾瑜起初还不敢应声,直到杜有源在门外自报姓名,顾瑜才立刻将门打开了。
“杜叔叔,您来了!”顾瑜赶紧上前,将他的包袱接过来,“快进来,外面冷!”
她领着杜有源进了院子,带他去杜惟的屋子,她边走边说:“路上还顺利吗?杜大哥早就跟我说了您要来,我这天天都在家里等着您呢,除了买菜,哪儿都不敢去。”
“呵呵……小惟这孩子,我算着他收到信的时间,离我到的时间还有些日子呢,这么早就让你在这等着,怪不好意思的。”
“杜叔叔您跟我还客气什么!快进来。”
顾瑜将杜有源领进杜惟的屋子,韩青桐也在这屋子里写字,她一进门便道:“桐桐,快来,你看谁来了?”
“杜叔叔!”韩青桐将手中的笔架好,一下就从椅子上跳下来,蹦跳着跑到杜有源面前,先站定,恭恭敬敬的给杜有源作揖,“见过杜叔叔。”
说完,不待杜有源反应,一下便抱住他的大腿,“杜叔叔,你怎么才来?桐桐好想你!”
韩青桐的声音奶声奶气的,说出的话语却真挚无比,一下就击中了杜有源的心。
他弯腰将韩青桐抱起来,用力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叔叔也想你。”
看见这一幕,顾瑜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流了出来。
杜有源见顾瑜在一旁偷偷抹眼泪,他差点没忍住也要老泪纵横,“傻丫头,哭什么呢!”
“我是高兴的,”顾瑜擦掉眼泪,说:“您来了,我就觉得,我们一家人就又在一起了!”
“诶,乖孩子!”杜有源拍拍顾瑜的肩膀,忽地又想起什么,他抱着韩青桐,走到他带来的包袱前,对顾瑜道:“快打开,我给你们带了好多好吃的。”
顾瑜把包袱放到桌上,却没有打开,“不着急,等杜大哥回来再打开不迟,我现在去给您烧水,您这一路过来,风尘仆仆的,得好好洗洗,去去乏。等您洗好了,我们就吃饭。”
顾瑜将杜有源带来的大小包袱都归置好,便去了厨房,杜有源要韩青桐领着他,在他们的小院里随意逛了逛,最后也到了厨房。
“丫头,你们租的这个房子挺不错的,小巧精致。”
“是,这还多亏了林先生。”
“你们住的这附近,坏境还好吗?”
“好,虽是在外城,但这附近有不少都是在翰林院任职的大人,林先生也住这附近,离我们也就一条街的距离,等您休息好了,我带着您去串串门,林先生和林夫人对我们帮助很多。”
“对,是该谢谢人家。”说话间,杜有源看见门外的雪,一直没有要停的意思,他不由得有些担忧,“这雪一直这样下吗?”
“是,都下了有七、八日了,偶尔停了,便开始下雪雹子,我听说都有人家的屋顶被压沉了。”
杜有源自幼在西北边陲长大,那里的冬天比起京都,更要冷上几分,像这样的大雪也是经常有的。
他想着进城时,在城门口看见不少拖家带口的百姓,排队等着进城,担忧道:“这雪这样下,今年怕不是个……”
天子脚下,谨言慎行。
余下的话,杜有源没敢说出来。
第75章
大铭三十五年冬, 天降暴雪。
这场大雪, 自冬至之日开始, 一直下到腊月方才转小, 长达近月余。京都以及其周边七府十二县, 同时遭遇了自大铭建朝以来, 最大的暴风雪。被大雪压塌的房屋不计其数, 在极寒天气中,被冻死的百姓,超过了去年, 全国各州府洪涝灾害的总和。
当今圣上立即下令,拨款赈灾,还严令要求朝廷上下均都行动起来, 帮助城中灾民进行灾后重建工作。
国子监作为大铭的最高学府, 同以往遇上灾情时一样,也积极投入到这次赈灾当中。
顾瑜与韩青梧, 自他休完冬至假期, 返回国子监上学, 便没再见面。原本七日前便是规定的休假日, 偏又赶上大雪灾情, 国子监要挤出时间赈灾,需要补上几日的课, 韩青梧与杜惟,便没有回来。
杜有源自上个月抵达京都后, 曾去过国子监找杜惟, 两人只在门口简单说了些话。
国子监的规定太严格,不准带外人入内,不准无故请假外出。加上杜惟课业又紧张,杜有源便没有多打扰,想着等他休假回家,爷俩再好好聊聊。
杜有源这一个月来在京都各处都转了转,本来想着等杜惟回来,与他合计合计,商量是不是新开家酒铺的事情,谁知这又是补课又是赈灾的,还不知何时能回来呢,这眼看着要过年了,开酒铺的事情恐怕要延后了。
杜有源想想,也不急,左右都已经和儿子在一起了,旁的事情都不重要,不如干脆等过了年再说。
这日一早,又到了韩青桐学习的时候,顾瑜与韩青桐在屋里,一同坐在书桌旁。
她从桌上的文稿中,找了几页韩青梧抄的书,从中选了十几个简单的字,让韩青桐临摹。
而后她走到一旁,本来也想写字的,可是提起笔后,迟迟落不下来,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落在韩青梧的字上。
潇洒飘逸,风骨暗藏。
看着他的字,顾瑜就想起他写这些字时的样子。
她轻轻叹了口气。
算算日子,已经有四十多日没有见到韩青梧了。
这是自她到韩家以来,与韩青梧分开的最长的时间。
顾瑜意兴阑珊,握着笔,却一个字也不想写。
她干脆将笔挂好,走到窗边。
雪花晃晃悠悠的飘落,偶尔有风吹过,雪便随着风势轻摆。
今日,国子监会在呼成门附近搭设粥棚。
呼成门那里有个集市,卖的蔬菜和肉类都比较便宜,还很新鲜,韩青梧休假的时候,带着她去过几次,她便将路线都记了下来。
顾瑜手搭在窗台上,想了想,转身交待韩青桐好好写字,她则去了前院找杜有源。
“杜叔叔,国子监今日会在呼成门搭设粥棚,我想去给青梧哥哥送几件换洗的衣裳,再送一点吃食,您有什么要给杜大哥的吗?我一并给带去。”
“这外面大风大雪的,你一人怕是不安全。”
“风雪都小了许多,我也认识去呼成门的路,没事的。”
杜有源本想跟着她一起去的,被顾瑜给劝住了。
虽说风雪小了许多,但路上积雪很深,不是太好走,杜有源年岁毕竟大了,这么冷的天,万一冻伤了腿脚可不好。在顾瑜的好说歹说下,杜有源总算同意,在家里看着韩青桐,由顾瑜一人去给他们送东西。
呼成门同在外城,但是离着他们居住的澄清坊还是有些距离的,特别是在下雪的情况下,路上多是积雪,马车根本走不动,只能靠步行。
顾瑜将自己的头脸都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大眼睛,身上也穿了压箱底的,最最厚实的棉袄,脚上穿着两双布袜,再套上保暖的毛毡鞋,又在毛毡鞋的鞋底套了一双防滑的草鞋底,最后把两个包袱装在一个大包袱里,背在背上,一切准备完毕,她出发了。
才刚刚走到街口,因着少了房屋的遮挡,风雪骤然大了起来。
顾瑜停下来,紧了紧背上的包袱,继续朝前走。
街上空荡荡的,几乎没有行人,街道两旁的铺子都关门了,就更别提每日都能看见的早点小摊子,这么冷的天,谁没事在外面吹冷风呢!
顾瑜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看到了呼成门的门楼。
远远的,便能看见离着门楼不远处,搭了个白色的棚子,棚子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百姓。
走的近了,顾瑜才看清,那哪儿是什么白色的棚子,那是棚子上面积满了的雪。
棚子外站着的百姓,应该是从其他州府或者乡县过来的。顾瑜见他们身上都背着包袱,拖家带口的,在棚子外等着国子监的学子们,给他们发放棉被和米粥。
他们的衣衫都很单薄,有的人虽然穿了棉袄,可都是破的,露出里面已经发黑的棉花。
人太多,大家都在往前挤,生怕落在后面就没有东西可以领了。
他们推推桑桑的,本来地上有雪就很滑,再加上这样推来推去的,突然,有两人都被挤得摔倒了。
倒下去的人还没有起来,后面的人又涌了上来,眼见着就要踩到人了。
顾瑜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想跑过去帮着拦一拦。
就在这时,有八、九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自人群中,艰难却又迅速地挤了出来。一出来后,他们立刻跑到摔倒之人所在的地方,几人合力,阻止了不断上涌的人群,其中一人,将摔倒在地上的人扶了起来。
顾瑜这才松了一口气。
摔倒之人被扶起来后,走路有些不稳,想来还是被踩伤了,不过好在获救及时,才没有造成更大的伤害。
救人的这几位男子,皆都头戴玄色方巾,身穿玄青色银色祥云纹滚边的棉长袍,外面罩着同色大氅。
他们穿着的衣裳,顾瑜很是熟悉,她不用细细看,也知道那棉袍领口上,用银色丝线绣上去的纹路字体,是‘京都国子监’这几个字的小篆体。
这几人,便都是国子监的学子们。
国子监的学子们,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精挑细选出的,他们一出来,立刻吸引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学子们本就样貌出众,而此时天寒地冻,人群拥挤,可他们的面上却都带着和善的笑容,更显得丰神俊秀,让人如沐春风。
“大家请排好队,不要挤,”有一年纪较长的学子,站在百姓最前方,引领大家开始排队,其余的几人,便分散在人群中,安排众人,沿着一条线开始排队,先领棉被或棉服,然后再去领粥。
这些物资,有的是学子们从京都各富户家中征集来的,有的是他们用义卖所得的银钱购入的,尽量保证每位灾民都能吃饱穿暖。
房屋重建还需要时间,这些棉被和热粥只能说是杯水车薪,但多少都能抵挡一阵子,希望他们能挺过这个寒冬。
顾瑜的视线,自这几人出来时,便只放在一人的身上。
见他在人群中穿梭。
见他引领着灾民,在指定的地方排队,请他们都恪守自己的位置,不要强行插到别人的面前。
见他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
顾瑜看见他弯着腰,仔细的搀扶着什么人。
待他护着手上的人,离开人群最拥挤的地方,顾瑜才看清,他正搀扶着一位年迈的长者。
他扶着老人到一旁歇息,而后不知与他说了些什么,便离开了,不一会儿,便见他左边夹着几床棉被,右边拎着一个篮子,又从人群中艰难的挤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注意着手上的篮子不要被人碰翻了,又时不时地把棉被再夹紧一些。
平日里最是注意形象的人,此时却丝毫不在意自己怪异的走路姿势。
他又回到那老人面前,先替他裹上棉服,然后从篮子里,端出一碗热粥递到他手上。见一切都妥当了,这才又回到人群中,不多会儿,他又接连从人群里搀扶出好几位年迈的老人,且都一一将他们安置妥当。
之后,他又回到人群中,与他的同窗一样,维持队伍的秩序,不断地告知后来的灾民,如何排队,在哪儿可以领到物资……
许是顾瑜的视线太过热切。
他忽然转过头,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
接着,又朝着她走过来。
顾瑜没动。
他走到她面前,却没有看她,微微侧着身子,对顾瑜道:“姑娘,领物资请去那边排队。”
“……”
姑娘?
竟没有认出她?!
顾瑜愣了愣,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忽然想到,自己的头和脸都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身上的棉袄,穿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包袱……
这幅装扮,倒还真是与灾民有七、八分相似,难怪他会认不出自己!
顾瑜抬头,见他眼眸半垂,安静的站在一旁,等着带领自己过去排队。
她偷偷笑了笑,忽然起了玩心。
她暗暗清了清嗓子,故意捏细了声音,娇滴滴的说:“小哥哥,我的脚都冻麻了,走不了了,怎么办?”
顾瑜的声音刚刚落下,他倏然转头,定定地看着她,那双似墨染的眸子,好似浸润了雪的光,看着她时,竟瞬间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