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喉咙滚呀,滚呀。终是难以承受地呛了一回,液体就从唇边漫出来,答一声溅在季少爷的裤上,晕开一块深色。
“漏了。”
他微微退后,贴着唇,不悦地吐出这两个字,话落复又用力地侵过来。
长而湿滑的舌头往口里深入,不断深入,贪得无厌地深入,好似根本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
就好像打算用这条糟透了的舌头去碰一碰、舔一舔她藏在深处的喉咙——
好像非要一次性将她整个地占有了,弄脏了。如动物一般将自己的气味印在领土每一寸——
用心无比险恶。
吻里带着惩罚的意味。
可是他凭什么惩罚她呢?他以为自己是谁?
姜意眠感受到了他的冒犯,他的轻视与凌辱,心头那股被戚余臣曾经安抚下去的、一直以来秘而不宣的不满,倏地以更汹汹的架势卷土重来。
她咬了他。
也使劲地挠了他,造出一道道破皮的弯曲红痕。
季子白不管不顾地亲了她良久,松开嘴,低头看到自己新添的伤痕,唇角缓缓拉到令人不适的程度。
他漆黑的眼眸亮起来,盛着两点火光,对她轻笑着说了一声:“好多了,是不是?”
不知指的是酒,还是其他什么。
他甚至点起了烟。
两根修长的指间,斜斜夹住一根烟。
他恶意地用这点烟火熏她,惹她,让她那双冷厉的漂亮眼睛缓缓不受控制地红起来,掉下柔弱的眼泪来。面上的笑意就越来越浓。
恶魔就此醒来了,你看到了吗。
那只被日常琐碎所催眠的恶魔,在这时露出了初始的狰狞嘴脸,从来没有改变过。
——真有意思。
——你取悦了我。
姜意眠真正从他眼里读出来的,是这两句话,充满胜者的优越。
是了。他以逗她为乐,以逼她失态为业,一旦成功就要收手。天底下哪有这样轻松的事?
她不会容许的。
于是意眠轻轻地喘着气,胸脯起伏着,同样用两指掂起酒杯,将暗红色的葡萄酒尽数送进口里。
旋即反手扯过他的领子——以牙还牙——将他给予的欺压,毫不隐忍地全部还了回去。
一切就此置换了。
轮到她掌控住他。
「你要输了,明白吗,季子白?」
「马上要输掉游戏的人,要死的人是你,不是我。」
她说不准这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
一雪前耻的快意吗?忍无可忍的怒气吗?惋惜?怜悯?
她在以什么样的心情回击她的敌人,她的对手,她的同类,用牙齿撕咬他的嘴唇?
而他又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低垂着长睫,第一次以他不该有的沉默、温顺的姿态,被动地接受着她的反击。不发一言,一派寂然?
不该这样的,姜意眠想。
她失控了。
他也是。
一根烛火被风熄灭了。
第二根、第三个也接连地灭。
暴雨如冰雹般恶狠狠地砸在外面,窗缝积满水,同门缝处的一块儿延伸进来。
昏暗的桌边,他们的较量仍在继续。
——即便掺了点其他的东西,隐隐杂乱起来,可归根究底还是一场博弈。
没有人肯认输。
斗争就永无止日。
两人的座位有点儿距离,嫌难受,季少爷单手托起了姜小姐的臀,将人放到自己的腿上。
她跪着,裙摆往上挪,于腰间积起几道美妙的褶皱。
膝盖肘粉了一角,小腿压着他的裤子。一只娇嫩的、无力的手却搭在脖子上,压着他的喉咙。
仿佛再借她几分气力,她便能狠下心来,双眼眨也不眨地碾碎它,彻底取走他的性命。
可他又折着她另一条胳膊,死死压在背后。
活像一只反折的蝴蝶翅膀。
心脏怦怦跳着。
许是酒的效用,眼前的景物不成形地迷幻着,光听得黏腻而含糊的水声在身体里发酵。
季子白注视她的眼神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深渊,她避开了。
因为不想下坠。
酒进了杯又进了体,后来连杯也不进了,只在齿间徘徊推送。
披肩徐徐地滑落,白皙的肩头裸在空气里。
一只生着茧子的手,原先握着脚踝,后像蛇一样柔软地攀上腰、背。掌心粗粝的热度,将丝绸都染得温了,最后覆上她的后脖颈,糙糙摩挲着那块软皮。
……
记不清用了多少酒,始终没有分出胜负。
一方腻烦地停了下来。他们已被酒水湿了满身,脖子、锁骨、衬衫,放眼望去全是深深浅浅的红色。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宛如浴在血中,妖异得两只鬼怪相拥。
寂静下,天边一道白光闪过,满城黑夜亮如白昼。
季子白忽然开口:“你活不了太久了。”
——那个她多日前问过的问题,他到眼下才答。
“害怕吗?姜意眠。”
低低沙哑的声线,周围又暗下来,他的侧影像一片锋利的黑色剪纸,总是连名带姓的叫她。
似一柄刀搅碎了暧妹,将两个人的关系拉回敌对。
“怕?”
她淡淡一下嗤笑,那本是他独有的。
这抹轻蔑的笑从他来到她身上,连着水淋淋的下巴、红肿的唇瓣与吻乱的口脂,万分活色生香起来。
他低头去舔。
她微抬起下巴,眉间一抹排斥,却也多了几分不以为然的冷傲,如一只骄傲不容玷污的小老虎。
“装傻多了,还是用真面目更有趣。”
“你准备结束游戏了,是不是?”
季子白的声音比以往都来得云淡风轻:“姜意眠,你有个习惯,忍到胜券在握才主动进攻。所以你在指望谁?秦衍之,戚余臣,还是说,这次还有别的什么人,我不知道的?”
“可惜你的任务还没完成,你能走到哪里去?”
!
姜意眠暗自一惊。
他果然是知道的。
但事情已然发展到这一步,最后关头了,,他究竟知道多少,能否反败为胜,又有谁说得清呢?
她的视线落在窗外。
半个小时前婆婆拴紧的院门,轰一声倒下。
第二道白光泼下来,照得来人湿漉诡谲,仿佛地狱里爬出的厉鬼。
——外援来了。
游戏就自此刻开启了倒数。
*
以雨夜做天然的掩护,瞎了一只眼的二少爷领着人悄然包围宅院,笑声得意且毒怨。
“好久不见,子白,二哥我千里迢迢赶来找你,怎的也不出来打个招呼?你我兄弟多年,我可从未对你下过死手。这回不过闹一手调虎离山,主谋又不是我,你却对我赶尽杀绝,说不过去吧?”
“还有我的好小妹,你该也在里头吧?二哥真想问问你使得什么好法子,蛊得一个秦衍之,一个老七,再一个突然跑回来的老八对你着迷到这个份上?不如今个儿我杀了老七,你跟了我,叫我也领悟领悟你的独门秘方,好叫我这只平白丢掉的眼睛值了价如何?”
孟浪的话语不绝于耳。
二少爷怕是不料,就这几声,生生被他喊出人来。
嗖嗖嗖地,看不清脸的人们迅速打角落里、四面八方冒出来,立在雨下。不知谁先开了第一枪,密集的枪林弹雨登时拉开帷幕,邻家尖叫啼哭不止。
季少爷拉着人换了个安生位置,还有心眼捎走一瓶酒,问她还喝不喝。
意眠:……
心是有多大?
“不。”
她推开,他也没勉强。
两人静静坐着,直到院子里枪声越来越小,一串沉重的脚步声逼近。
“季子白!” 二少爷捂着涓涓淌血的侧腹,他的眼里盘着近似疯癫的狂意,双手握着枪:“好七弟,你就这点人手怎么够用?来吧,念在兄弟情谊上,求二哥一声,二哥兴许能给你个痛——”
咔哒,枪支扳动保险栓的声响。
话未说话,一支背后过来的枪,抵住他的后脑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此雀即为季少爷的头号心腹。
不过此时此刻,心腹冷冷的样子几乎不像心腹了,像翻版的季少爷,满眼放不下的杀意。
“怎么可能——”二少爷唇色苍白。
季子白这才看向他:“好玩吗?二哥。”
第一回 正儿八经地认了辈分,字里行间净是讥嘲。
“别得意啊,子白。”
到底生为秦家人,二少爷回过神来,眼一眨,复作往昔的风流调笑:“你呀,以为来的只我一个么?那未免太便宜你了些。
“闻着汽油味没?顶多十分钟,二哥我没回去,老大、老三、老四一个接一个地来。届时一根火柴丢下去,不止是你,拖累得小妹都没命回去,何必呢?”
“是吧小妹,许久不见,你倒是靓丽许多。”
他吃吃地笑。
季子白伸出手。心腹摸出后腰别着的第二把枪,动作利落地丢去,一点儿没让二少爷抓住逃跑的机会。
“你比我想的要没用很多。”
轻飘飘的一句话,枪管对准了二少爷。
二少爷咬住牙,腮帮突出两块意表愤怒的肉。
然而恰恰在他以为自个儿技不如人、必死无疑之时,那眼枪洞一晃,反而对准了握枪的人。这是什么怪路数呢?他搞搞提起一边眉毛,万分不解。
“知道你想杀我。”
这话分明是对姜意眠说的。
季子白控着她的手,逼她握上了枪。
“我同意,这个世界里能杀我的人只有你,不过——”
“上次之后,有没有梦到过我啊?”
上一次,她徒手取了他的心,将他丢弃在大海里,任他漫无边际地随着海水下沉、腐烂。
如今他是死不干净的鬼,面目可憎的妖怪,压低了声,将湿热唇齿贴着她的脸颊耳稍,如恶魔低语般,缠着她问:“有没有梦到我的血?应该流了很多。”
“还有失温、青黑色的尸体,泡了水,肿得厉害。”
“我记得心脏被你拿走了?那你感觉到了吗,那时它还是活的,在你手里一下、一下的跳。”
“——你害怕吗?”
“姜意眠,诚实的回答我,你觉得害怕,还是兴奋?敢不敢再做一次,想不想再杀一次人?”
“就用这把枪,杀我,你敢不敢?”
他说。
说着使人毛骨悚然的话语,一条手臂却紧紧揽着她的腰,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骨里。
这些问题太过隐私,意眠并不想回答问题。
我没有特别想杀你。
事到如今,好像也没有说这种话的意义。
假使他们之间注定有一死,而他把选择权交给她。
那么她的回答当然是——
敢的。
她敢的。
姜意眠几乎没有多作犹豫,使力将枪口挪开一寸,砰的一下。
就一下。子弹扎进他的肩膀,他的皮肉,正如每一次针头刺进她一样,赐他剧烈的疼痛。
玩真的啊……
他们这是……这两个人是……?
二少爷看得目瞪口呆。
心腹的瞳孔一缩,悄悄握了拳头,却没有动。
旁观者被弄得糊涂,独两位当事人冷静自如。
“这就对了。”
季子白,中枪者,他甚至没有看伤口一眼,仍然亲昵地将头靠着她,轻声问:“你喜欢吗?”
“喜不喜欢这种感觉?”
姜意眠摇头:“不。”
他歪过脑袋,微微皱着眉凝视她许久,似乎有过些许的质疑、不满,或其他什么情绪。
只是转瞬又松开。
“那你比我厉害。”
“你赢了。”
他说,“我答应你,等雨停了,就带你去放风筝。”
没有多少的语气,很平淡:“说话算话。”
机械音检测到字句,立刻冲着姜意眠喊叫:【分字收集任务完成,请在24小时内脱离目标人物!】
【注意!请在24小时内脱离目标人物!】
——太吵了。
——结束了。
季子白无声地笑着。
姜意眠还是头一回见他笑得这么安静,还有点儿虚弱,不带半分叫人反感的邪恶,反而澄澈又满足。
因此她本可以就此罢手的。
但终归又扣下了板机。
第二枪打中咽喉,血同干涸的酒渍覆在一起,季子白的脖颈就像一截中间开裂的树根,脸像蒙了一层红雾的黑色宝石,生出一份独特又危险的美感。
“你做的很好,所以……我决定送你两件礼物。”
一说话就往外涌血。
你要送的礼物是什么呢?
姜意眠近似审判地俯视他。
他断断续续地、含着血说,第一份礼物是:“不要相信戚余臣,他就像……一条到处装乖卖巧的狗。”
果然死也要扯个垫背的。
第二份礼物:“蛋糕……在厨房里。”
是吗。
什么蛋糕,是谁做的?
没有时间问了,因为他那条常常不经同意、擅自就抱着她的胳膊。还有那只握着她的手,已经像断线的秃鹰风筝一样,以难以挽救的形式垂了下去。
他的眼皮没有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