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拼接尸体的连环杀人犯变成姜意眠,姜意眠绑架了季子白。在那个阴冷的废弃仓库里,他被绑在椅子上,咬字清晰地问:杀人让你感到兴奋吗?光是杀人已经没法让你满足了吗?
而后发出一阵清亮的、得逞的笑声。
抑或时间倒流,她没杀他,没有朝他开枪。
戚余臣满身是血地出现在她的面前,抱着她说别怕,别怕,秦衍之已经死了。
下一秒,活着的季子白将枪管对准了戚余臣。其他几位少爷面目狰狞,同样握着刀枪,纷纷围堵过来,厉声要求他交出账本,否则跟着秦衍之一起死……
到处都是厮杀。
没完没了,永无休止。
清醒的时候,理性暂时压制感性。然进入梦中,负面情绪犹如出笼的恶狼,恣意叫嚣。归根究底,一切都源于不该越界的人大意迈出警戒线,而不该沾染血腥的人也随之堕入地狱。
“太太,太太,烦您醒醒……”
虚空中传来呼唤,姜意眠宛如水里捞出来的,湿淋淋地醒来。
一看床角,小婷那丫头抱着腿,脑袋一歪,睡得比她还熟。
门外立着一个脸生的下人。
“太太,先生要见您。”她低着头,没往里瞧,依然说:“烦太太洗洗身子,换上柜子里从左数来第三件米白色、琵琶扣、曲线襟的旗袍。先生不喜迟到,望太太快些梳洗,半个时辰后我来接您。”
“小婷——”
外头长长嘹一嗓子,被点到名的小丫头一个激灵猛跳起来,伺候小太太梳妆。
“先生不喜欢香味,今日不抹香膏……”
“先生不喜欢披头散发,也不喜欢盘发,小婷要给太太编辫子……”
嘀嘀咕咕的,嘴皮子一张,一合,全是秦衍之不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令人深刻意识到一只好宠物的素养:要洗澡,要换上指定服装,要以主人的审美为核心,避开主人不喜欢的要素。精心打扮出最漂亮最得体讨喜的模样,才有资格被宣召见面。
规矩真多。
姜意眠头一回这么□□的人,不免好奇:要是不照着他的意思来,会这样?
说巧也巧,小婷忽地一个喷嚏,手一抖。
手心里捧的胭脂粉盒不慎打翻,沾在衣摆上抹也抹不掉,小丫头顿时吓得脸白。
没多久,刚刚传话的下人来接太太,一听闻这事,也惊得脸色大变。
“你这丫头,怎么做事毛手毛脚成这样!还不快想法子弄干净!”
“弄、弄不干净啦!”
“那就快找找款式差不多的衣服替一替!”
“没有差不多的呀,怎么办啊香萍姐姐,我、我是不是要死掉了。”
小婷如丧考妣。
看似端庄大方的香萍在屋里来回踱步,脸色凝重无比。
两人一来一回的,弄得就像天要塌下来一样。
姜意眠暗暗打了个哈欠,不得不拉了拉她们,指着座钟。
“糟了,先生该是醒了。”
香萍一手握成拳头,一砸手心,终是拿定主意,挑了一件同色的旗袍让小太太换上。
——想来在秦衍之面前,穿脏衣服的罪过,比事出有因的违逆更严重。
“拿一件披肩来,遮着领子衣襟,要白色的!快!”
“这件行不行?”
“太太这头发怎么没编好?”
“我、一着急——”
“重编!”
又一阵兵荒马乱。
好容易收拾好了,小婷年轻胆小,忍不住哭:“要是先生生气,要找人怪罪,呜呜,小太太、香萍姐姐,你们、你们就推我出去吧。我自己犯错自己受着,不连累你们呜呜呜。”
“行了,先生真要生气,一个都跑不了!”
香萍推了她一把,搀着太太快步离去。
秦衍之的起居院离这儿有段脚程。
不似湖心苑白得过分,他自个儿住的院子,反而灰漆漆、雾蒙蒙的。
一间间屋门严丝合缝地闭着,走廊里挂满绒布,房与房顶间张着薄薄的遮阳板,将灿亮的阳光尽数挡在外面,净余下昏暗与阴冷。偶有几个下人来去,皆低着头,一声不吭,脚步轻得像飘着。诺大的院子又静,又沉,以至于外人一头钻进去,如同进了一片鬼宅。
据说是因为算命。
当初最志得意满之时,有人说过对秦衍之说过,待他三十五岁后,将有一道死劫。若能耐住性子,一年到头少出院子、少见日光、不进女色、不为名利富贵而奔波,或许能有所化解。
那人说完没两个月,秦衍之稀里糊涂坏了腿。
再过两年,他的身体里仿佛长出去吸食体魄的虫。
无论去多少医院、用多少精密的仪器都检查不出毛病,世间闻名的名医大夫亦是束手无策。因而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一度掌控上海、铁血狠辣的人物被不知名的虫子,一点一点、一年一年地啃噬。
直至如今,他三十六岁,皮相尚未老去,五脏六腑已然衰败得像六十岁。
他再也没有在阳光下出现,昼伏夜出,像一只坐在轮椅上、见不得光的鬼。
——秦衍之呀,就是见不得光的事做多了,老天罚他不准见光呢。
人们背后这样评价,都擦亮了眼睛等着看他将如何陨落。
而他清楚,或不清楚这些,终归没有作出解释,也没有试图掩盖。
意眠马上要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人物。
香萍引太太到书房外便止了步。
有关姜意眠的鹦鹉特性,戚余臣给她找了理由,全推到季子白身上。
奈何前后院消息传递得有些慢了,香萍只觉往昔的太太惊惶但生动,如今被七少爷劫了一趟,看着像是老成了,反应却也迟了许多。
看着有几分懵懵懂懂的孩子气,就忍不住提点:“太太不要惊慌,只管按老规矩来。报纸还放在桌上,您只需念完出来就行,多余的事千万不要做,记得吗?”
说罢推开了门。
书房里弥漫着一股檀香,一架轮椅背对着门,隐隐约约能瞧见一道影子,附在上面。
她走进去,门被关上。
漆黑的房屋里常年不肯开灯,充斥着一种阴郁颓唐的味道。可窗布底下不可避免地漏尽几道凌乱、微弱的光线,给他及他的轮椅造成一道巨大的影子,虚虚的,怪异地浮在墙上。
那人依然坐着,一条白得病态的手臂放在扶手上,没有转头。
光是见着一小片后背,姜意眠感到自己的心跳蓦然加快了好几分。
——这具身体非常惧怕秦衍之。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
书桌……报纸……老规矩……
看来这人很喜欢在午睡后听自己养的小宠物念报纸。
可惜这愿望今日怕是要落空。
她找到报纸,翻了翻,没什么大不了的,唯一独特的是,这并非当日的报纸,而是好几年前的一刊。头版说的是上海第一家银行的剪彩礼,角落里附着新出的电影消息。
“报纸在桌上。”
秦衍之大概以为她忘了规矩,沉沉地提点了一句:“从头开始念。”
她鹦鹉学舌:“从头开始念。”
他嗯了一声。
可是良久,本该朗诵起来的软糯声儿并没有出现。
于是他侧过头来,于人为的黑暗之中,逆着光,睨过来一只深不见底的眼睛。
“为什么不念?”
他问。
带着无限的威压与危险,像丛林里骤然醒过来的狮子。
同时又低低地咳了一声,压在嘴边的白帕上染上一抹血光。
—— 一只沉着却又病重的狮子。
姜意眠想。
脑际则是滴的一声:【检测到当前目标人物:秦衍之。】
【他的特定话语是:从来没有把你当养女看过。】
【计时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季狗死了,剩下一个老男人和一只温柔美人。
于是副本告别了烧伤抢掠等明晃晃的争锋相对,正式进入暗流涌动的阶段。
第137章 笼中的鹦鹉(11)
咚咚,两声克制的敲击。
滞后的消息到来,三言两语道清楚小太太不能言语的始末。秦衍之听完,让人去请医生。
“好的,先生。”
香萍微乎其微的脚步声像风一样远去。
屋里静悄悄的,秦衍之打碎了它。
“过来。” 他说:“我看看喉咙。”
声音低低的。
这话说的不是让我看、给我看,也非我要、我想。仅仅以他自己起的头,用着平淡无波的陈述语调,反而变做既定的事实。不容反抗,更不得质疑。
不过失声又不比裸在皮肤上的刀伤、枪伤,区区的凡胎肉眼有什么好看,能看出什么呢?
姜意眠放下报纸,朝他走去。
走到他身边去。
“低一些。”
他又下了一道指令。
她俯下身,与他平视。
“再低一些。”
她拢着侧边的衣衩缓缓蹲下,两人间生出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先她立着,他屈着腿坐在轮椅上,入骨的病使他矮了一截;如今她矮下去,腿比他折得还厉害,莹亮的眼瞳须得仰起来,才能触碰到他的视线。多像一只卧在主人身边讨宠的猫。
而秦衍之身上有一种叫人臣服的东西。
“张嘴。”
话落,她顺从地启唇。
他低下眼,将一根指伸进去,压住她的舌。
接着又伸进来一根,一齐捻着软滑的舌尖,往左右翻了翻。
——真的在检查唇齿、查找病源根处似的,又似从头到脚地抚摸一只猫。
他的神态沉静而平淡——人本不该对小猫起欲念的,他很体面——只两根手指头颇为放肆地搅弄着,无意间划擦过口腔内壁的破皮。
她觉得疼了,下意识咬住他,他便停住不动。
“松开。”
这回命令没有奏效,双方古怪地僵滞了一会儿,无声的较劲。
总算意识到自个儿养的小宠物,铁了心要造反,不能指望她率先服软。秦衍之抬起另一只手,绕到背后去,一点点捏住她的后颈皮。直逼得她放弃逆反,张了嘴,才道一声:“顽皮。”
他抽出两根湿漉漉的手指,再去摸喉咙。
粗粝的指肚子隔着薄薄的一层肌肤摁来压去,究竟有没有检查出一些不对,姜意眠一概不知。
她只知晓,他把一部分晶莹的液体抹回到她身上,剩下一部分没有抹,被敲门声打断。
——医生来了。
正经医生外诊配着工具箱,箱里五花八门的器械逐一登场亮相,最后得出结论:秦太太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至于她不能自在说话的毛病,很可能源自心病。
“太太近日是否受过惊吓?这病不好胡乱用药,待缓过来,指不定就好了。”
医生擦着冷汗,言下委婉的意思就是,这事不出在他的范围内,他解决不了。
秦衍之面无喜怒地敲了敲手指,让香萍送医生出去。
屋里再度剩下两个人。
“子白欺负你了?”
他自如地提起一个死人,姜意眠不说话。
“嘴巴是他咬破的?”
也不说。
“他的死吓着你了?”
这才算个像样的提问,她点头,不料对方横来一句:“为什么换了衣服?”
“衣服。” 意眠本能地重复,低头看到依然牢牢挂在肩头的方格披肩。领口仍然遮得严严的,其他地方跟原来那件相差无几,周遭又这样黑,按理说不该被察出异样。
偏偏秦衍之察觉了。
“为什么没有穿原来那件衣服。”
“不想穿就点头,不能穿摇头。”
“回答我。”
他问了第二次,眸光很淡,瞳仁漆黑。
房里的空气仿佛一瞬间被他抽空了,冷下来,她竟不由自主地发起抖。
半开的门边,香萍面无血色,扑通跪下来,拼命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秦衍之却没看她。
他看着他未过门的小太太,年轻又无畏,要她把手伸出来。
姜意眠云里雾里地照做了。
——不对,应该说是她的身体自主照做的。
又小又白嫩的手心摊着,她蹲得腿麻,刚一动,一道戒尺嗖地打了下来。
“香萍,替太太数着。”他念出名字,每一个被念及名字的人都被他慑住心神,沦为他的棋子。
香萍重重地哆嗦了一下,一动不敢动地跪着,颤声报出一个残忍的数字:“一。”
啪的一声。
“二。”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数。
竹制的戒尺接二连三打在手心,不重,但也绝对算不得轻。
因这控制得当的痛楚,所谓精娇细养的太太,如一个犯错学生般,于□□、他人视线下遭受惩罚。比起疼痛感,更剧烈的羞耻感慢慢追上来,活像烈火反复炙烤着心脏。
秦衍之打了她二十下。
香萍胆战心惊地数了二十下。
二十下过后,小太太的掌心红成一片,轻微的肿起,薄皮下好似已经赌气地酝酿起浓烈的青黑,张牙舞爪地向秦先生宣示它的不满。
况且她的腕处因长期戴着手铐,磨破皮肉,也留下一圈浅浅的痂。
——那是他死去的儿子造成的。
秦衍之的目光沿着它徐徐转了一圈,想问疼吗,终是没问。
他收起戒尺,垂下眼皮,将所有具有失控趋势的情绪全部收敛起来,只说了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