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意眠:“还有呢?”
“还有那些社交软件……”陈雯雯咬了咬唇,几根短发粘在脸上,显得狼狈怯懦:“我之前在上面发过我们的合照,就有很多人找我聊天,问我是不是你。我不敢正面回答他们,就拿了两张你朋友圈的自拍照发上去……你住院的那段日子,我跟他们解释好了,账号也全都注销。不信你可以随时检查我的手机。”
原来还有这事。
难怪姜小姐凌晨打电话痛斥半小时?
“还有?”
“没、没了。”
“你爸爸回老家了?”
“啊,啊?”
突然冒出一个完全没有关联的提问,对方被问得猝不及防,脱口而出:“回去了。”
“你一个人吃的火锅?”
陈雯雯性格内向,几乎没有朋友。
“没有没有,你在公交车上给我擦眼泪的纸巾带着标识。不过那家火锅店消费很高,一顿半个月生活费,我不舍得,等我妈来了才硬着头皮去体验一下。”
好像误会了什么,讨好的笑容渗入几分惶恐,她慌忙解释:“你放心,我绝对没有以你的名义约网友见面,没有骗他们钱。我妈可以作证的,她还住在宾馆里没走,这两天我带她来见你可以吗?”
“不会麻烦?”
凡事敢让人看见的,一定事先打好了招呼。
姜意眠兴致不高,奈何陈雯雯拼了命地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哭到身体发抖,恳求她抽空见上一面。
“那就明天中午,你去洗澡吧。”
她一锤定音。
室友目露感激,拿了换洗衣服,走进洗浴间。
依稀的流水声中,姜意眠关闭手机的睡眠功能,只见系统通知栏一条条地蹦出提示框。
来自陆尧的未接电话:6
傅斯行未接电话:2
微信消息:2
霍不应的未接电话:1
微信消息:1
微信语音&视频呼叫:1
祁放微信消息:3
祁妄:微信消息99+,视频发起12次
几乎靠实力在‘烦人男友榜’上登顶封神。
其他垃圾短信、骚扰电话若干。
反复检查了好几遍,没有收到新的匿名短信。
昨天有,前天有,大前天也有。
唯独今天没有。
*
再细心的人做事难免也有疏漏。
祁放喜欢看的刑侦漫画里,警方代表曾经义正严辞地说过一个思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嫌疑犯事先计划的犯案手法越复杂,包含的步骤越多,反而越容易留下痕迹,成为侦破重点。
放在这里同样适用。
随着匿名短信一条条的增多,回顾其到来的时机与内容,破绽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
例如她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出院。自诩消息灵通的论坛里压根没出现过相关帖,连自称男友的双胞胎、老师们、整个班级群都不知情,第一条匿名短信却不期而至。
再例如第二条短信的内容,对方点明五个男友。
某三位男友忽略不计。
陆尧或许因为校门外的亲吻而暴露,但傅斯行呢?
他可没有在课堂上表现出任何异样。
真要计较起来,他们之间最出格的言行,无非那句:你是好男友。
发生于关闭状态的办公室
目击证人:无
偷听概率:低
因此对方一定对姜小姐进行了长期窥探,非常了解她的私生活,在此之前就认得傅斯行。
好巧,陈雯雯完美符合上述所有条件。
但想得出‘她就是发信人’的结论,不可避免地牵扯到另外一个神秘人物:章泽耀。
他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陈雯雯的爱慕者?斥巨资请来的跟踪新手?或者别有目的同伙?
无论如何,姜意眠对他认识有限,目前掌握的资料只有姓名、院系与就读大学的第一个字。以文字形式一并发给姜妈妈介绍的私家侦探,她付了两万定金,将找人的活委托给专业人士。
第二天中午,陈雯雯的妈妈如约而至。
她身形瘦小,皮肤偏黑,眼角褶皱痕重,掌心接着厚厚的茧子,茧子上又有几行深刻裂纹。一看便是家庭状况较不理想、没有多余的精力维护皮肤的体力工作从事者。
整顿饭下来姜意眠只跟她说了不到三次话。
第一次陈妈妈起头:“你就是雯雯的好朋友?我晓得你,她经常给我们说的!说你长得好看,家里厉害,花钱好大方了!是这样啊,我们家雯雯下面还有一个弟弟,过两年上初中,我们寻思着到时候雯雯也毕业了,让弟弟到大城市里读书嘛!这里老师教得好嘛!但是他们都说不行,外地人得买房子才能来,要不你给我们想想办法?”
第二次陈妈妈强行插话:“我跟你说,不是我胡说,雯雯弟弟的脑子比他姐好使多了!这要来大城市念书可不得了,以后有出息了,指不定还记着你一份功劳呢是不是?”
第三次,趁陈雯雯去结账,她打开话题:“阿姨,你知道上周五雯雯的爸爸来学校看她,还打了她吗?”
对方似乎对她不掏钱的行为感到不悦,瞪着两只眼睛不说话。
直到桌面摆上一张鲜红的毛爷爷,这才喜笑颜开,也不以为意地说:“有什么嘛?认识你这么好的朋友,让她帮忙给她爸弄个城里活,死活嚷着找不着。不怪人家说女儿没用嘛,叫她爸扇两下也好,省得进了城真以为自己成祖宗了,都不把她爸的话当一回事儿了。”
再问:“你们经常打她?”
“那倒没有,好多年没抽了,她现在了不得,动不动拿什么虐待、坐牢吓唬我们哩。”
“这次她爸爸有提过打她的事么?”
陈妈妈伸手示意还要一张百元大钞,完事儿小心翼翼地叠起来,塞进外套里自缝的钱袋:“没有,她爸不爱在家里说她,晦气得很。”
姜意眠提出让她找机会问问,她居然怒气冲冲地回答:“你这小姑娘真不懂事!雯雯她爸是个大老爷们!正经干活养家的老爷们!谁肯跟家里几个娘们叨叨这些小事?我哪来的胆子问他,问得他烦了这日子还——”
“我给钱。”
对面语气弱了一半:“那也不光是钱的问题,一个大老爷们怎么——”
“五千。”
“成。”
手指飞快蘸一点桌上糖醋排骨剩下的酱料,陈妈妈在纸巾上记下别人家缺心眼的赔钱货的联系方式,喜滋滋地塞进口袋里,连声许诺不把这事往外说,还能多拿五百块钱哩!
——交易完成。
陈雯雯付完钱,送走妈妈,肉眼可见地强颜欢笑:“现在你信了吗?昨天我确实陪我妈妈逛了一天的景区。”
姜意眠口头:“嗯。”
心里却在分情况。
假如陈言行表里皆一致,本人自然与短信无关。
假如从昨晚到今天的一切都是她精心设下的陷阱,则说明陈心理素质良好,擅长撒谎作戏。想让她道出实情,除非逮住致命把柄,否则以常规手段,估计很难攻破她的心理。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她扎根学校。
一方面近距离观察这位好朋友‘文静内向’的人设是否稳固,另一方面轮流约会三位校园男友,借机核对庆功日的经过,没想到最终得到的故事版本跟杜悦悦说的大差不差。
祁妄声称她们从那天下午开始交往。
祁放:“是。”
他承认,因为女朋友傻了吧唧跟一堆不怀好意的下三滥货色拼酒,两人一度在洗手间外吵架争论。但肢体冲突谈不上,毕竟只有他劝酒,被某酒鬼当作蚊子单方面拍了一巴掌而已。
祁放:“嗯。”
说这话之后祁妄脸色臭臭。
为了更好的延续对话,她礼貌性表示:“我可以给你一个迟来的道歉?”
“用不着。”祁妄超拽超幼稚地偏过头,小声逼逼:“蚊子又听不懂人话。”
问及抽烟那段,他陡然火山大爆发,叭叭叭地指责她抽烟,还拉着祁放这么一个对世界险恶缺乏认知(?)人畜无害(?)且天生不爱动脑子,无脑听从指示的呆瓜一起堕落。
接着回头凶神恶煞地数落起祁放,身为一个男朋友却没有基本的道德操守。只一味放纵对花花世界过度深入(?)祸国殃民(?)且满脑子坏心思,成天想方设法招惹野男人的女朋友,陪她胡作非为为所欲为,所以才需要他突击缴烟,一遍遍重申吸烟有害健康的简单真理。
祁放:“有害。”
意眠:“……”
就这样,两人被教育得狗血淋头。
没有任何新线索。
霍不应那边就更难办了。
他单说那天凌晨和她通过电话,接受并录音了长达五分钟的真情告白。但有关录音原件,她一开始推三阻四不肯出示。随后好似发觉她的重视,饶有兴致地反问起她为什么非要听。
说出来的理由却被他一一否决。
再逼问下去可能产生风险。
亲眼见识过他的暴力屠杀,不想在他身上耗掉第三个技能,姜意眠只好放慢步奏,暂时放下对恋爱凭证的执念。
除此之外,别忘了,家里还有两个不死心的假男友。
年关接近,陆大老板忙得不可开交,没空到学校逮人。
但该来的终究会来,联盟的好处就在于此。
——周三上午第二节 自由练习课,上课铃声响起。
傅斯行毫无预兆地现身画室,在全班的注视下,直直地走到她身边,停下了。
*
偌大的画室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好奇地转过了目光,良久,发出窃窃的私语声。
“这不傅师兄吗?他怎么来了,来讲课还是评析我们的画啊?”
“不是,你没看到他光站姜意眠旁边吗?”
“那就家属身份过来陪的呗,搞了半天该不会她们才是一对吧?”
议论得正起劲时,当事人忽而抬眸对他们笑了。
“因为是个人私事,上次就没有告诉你们,其实我是眠眠的哥哥。”
“现在也不是我的上班时间,你们继续画,不要有负担。当然,遇到问题还是可以喊我,就当作自愿加班,义务劳动,希望你们不要觉得我会因为私人关系偏爱某个同学,好吗?”
这一笑简直绝了。
如此年轻温文还有涵养的师兄哪里找?
同学们纷纷哄闹:“哦~,真的吗?你保证不能藏私啊!”
“一定。”
有人问:“师兄,你们是……亲兄妹?”
傅斯行搭着姜意眠的肩:“差不多吧。”
“这怎么能差不多?”那人一板一眼,直言不讳:“亲的是亲的,堂的是堂的,听说姜意眠重组家庭,上面只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啊。你的意思是跟这个哥差不多么?”
——好没情商的问话。
——没有必要的尴尬增加了。
同学们听得头皮发麻,明里暗里使眼色,让他赶紧收回去。
傅斯行却沉吟道:“我认为血缘关系应该不是衡量感情的唯一标准。如果重组家庭的兄妹能像亲兄妹一样自然亲密地相处,而她哥哥能做的、愿意做的事,我也同样可以做,愿意做。这样说起来,难道不能四舍五入成亲兄妹吗?”
“能!绝对能!”
聪明人速速抢在前头接话:“姜意眠你也太会投胎了。”
“对啊,要是傅师兄是我哥就好了!”
“上天什么时候给我发几个不揍人不抢零花钱的哥哥?”
……
局外人不明所以地感叹着好运。
独独某人知晓这些似是而非的话语下,糟糕又色气的潜台词。
“你来干什么?”
声音低到近乎耳语,她不动声色地拂掉他的手掌。
“不是说了吗?义务劳动。”
傅斯行微微倾身,一股清淡的木质香瞬间将他包围。
“别兜圈子。”
他失笑,指尖在画布上点了点:“这里,颜色没过渡好。”
旋即低语:“你又为什么赖在学校不回家?”
这还要问?
姜意眠的语气顷刻淡下来:“你把局面搅得一团乱,我才没法回去。”
“不应该说谢谢哥哥吗?你的同学都在看着,也许很快会传到其他男朋友的耳里。”
傅斯行往前探了一点,两张脸近得几乎贴到一起。
她倏地拉远间距。
“谢谢师兄。”
“陆尧对你动手了?”
他喉结偏左的位置,贴着一小块纱布,这个角度刚好跃入视野。
“我听到的说法是不小心用车钥匙碰到。”
傅斯行没事人似的摸了摸伤口,指侧仿佛不经意地触碰到她,口吻轻快:“很遗憾,我还活着,所以你暂时没办法用完就丢下我。”
——好吧,百分百故意。
这人死了一次似乎性格加倍扭曲了。
“师兄!可以到这边来一下吗?!”
“师兄帮我看看构图行不?”
此起彼伏的求助声,傅斯行漠不关心地立在原地,既不走动也不应声。
“他们找你。”
姜意眠甚至用手肘顶了一下他的腹,他慢条斯理:“不理他们怎么样?”
“如果我在他们的面前假装要亲你,情况又会变成什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