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婆娑,殷顾才看清是她,女孩儿身形高挑,背后站了七八个陌生的姑娘,细瘦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正慢慢向前逼近。
手指捏紧书包带子,殷顾拖着脚步后退了两步,抿着唇没有说话,她和叶小冉不熟,想不出会有什么恩怨,除非…
她的预感果然很准,后路已然被堵,叶小冉的尖指甲又狠狠的戳在她额头上:“你人长得老实,嘴巴怎么那么贱?告密爽吗?”
胳膊被人从后拽住,殷顾努力撑着脖子,让自己不至于歪倒:“我确实听到了你们的谈话,但我没有告密,告密对我有什么好处?”
叶小冉冷笑了一声:“当然有好处啊,看你那穷酸样就知道,肯定是班主任给你钱,让你做她的走狗呗。”
”都说穷人没自尊,今天我算是亲眼见到了,殷顾———
你怎么就这么贱呢?”
叶小冉明艳的脸庞上带着嘲讽的笑意,一字一句说得极慢,盯着那涂了红色唇釉的嘴唇,殷顾只觉得气血向上翻涌,头顶过电似的麻了一下。
…
二层的小饭店装潢简陋,临窗的座位,薄行简看着桌上淋着鲜红汁液的糖醋鱼,搁下筷子:“你不是说这家店菜很好吃,一定要我来吗?”
砖茶蕴着雾气,茶色是纯正的棕红,晋烯端起杯子笑了笑,没说话,室内闷热,他随手开了窗户,一瞬间外界的声音涌进来。
女生平缓的语调挟裹在风中,字字清晰钻入耳中,几乎是下意识的,薄行简转头望了出去,透过斑驳的树叶,目光锁定那声音的主人。
她长了副极温婉的面容,杏眼微抬,瞳孔中有夕阳的倒影:“你错了,没有尊严的人是你,犯贱的人也是你,我们虽然家境不同,但那又如何?人与人生来平等,我们是学生,要攀比的就只有成绩。”
稚气未脱的年龄,她的眼中有光,对现实仍抱有幻想:“而你,不光成绩不如我,还恶意猜测,意图伤人,人品智商都差劲,叶小冉,虽然你暂时占了上风,但我的未来必定比你光明。”
二楼其实是最佳的观看位置,俯视的角度,就连女孩儿白皙的面颊都看得清晰,薄行简拿了茶来喝,他又尝了口鱼肉,入口鲜甜,和刚刚不同,他竟品出了另一番滋味。
单方面的殴打不可避免,一群便装中,蓝白色的校服很是显眼,他目光掠过女生被向后反折的细瘦手臂,同时也捕捉到了她眼神中的惊惧与倔意。
虽然明知道自己会吃亏,她还是孤注一掷反驳了回去,柔弱与刚强的结合,极致的反差,反倒让人心生好奇。
与这样的女孩儿谈恋爱,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他想玩一场游戏,以此来中和无聊的日常,但,只是游戏而已。
于是他抬眼看向晋烯:“打个赌吗?”
晋烯饶有兴趣的扶了下眼镜:“什么赌?”
“就赌———面对一个危难时从天而降来拯救她的骑士,没有哪个女孩儿会不动心。”薄行简抬手,一把推开窗扇。
少年脊背宽阔,白色衬衫灌满了风,像初生的羽翼,殷顾仰起头,目光所至之处,坠在天边的残阳猛地沉了下去,一大群飞鸟呼啦啦掠过,她的暗夜骑士平稳而轻巧的落地了。
第4章 证明 你要我怎么证明?
油在锅里不停冒烟,殷顾却拿着铲子发呆,被呛得咳嗽了一声,她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先开了油烟机,鸡蛋倒下去时瞬间就糊了。
背后有开门声,她专心致志切番茄,并没有回头。
殷眉边换鞋边皱起眉头:“你把家点着了?”
“没有,油热过头,炒蛋焦了。”殷顾咳嗽了一声,接了水刷锅。
殷眉走过来立在她身后,香水味道混合着烟草味传过来,殷顾的呼吸停顿了一秒钟,默不作声往旁边避了避,于是一声脆响传来。
殷眉直接摔了杯子:“你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我是你亲妈,生你养你的亲妈!有你这么对亲妈甩脸子的吗?天天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存心膈应人是吧?你要是真嫌弃我,就滚出这个家!”
尖利的玻璃碴子溅了满地,殷顾慢吞吞蹲下来收拾,中年女人纤瘦的双脚踩在皮拖鞋里,脚踝处有一处渗着血珠的划痕,殷顾抬起头,昏暗的灯光下,母亲的面容逐渐清晰,她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后的自己。
“妈,我为什么会和你长得这么像?”殷顾的嗓音有些哑,她拿过沙发上的外套,快步走出门去。
…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她缩了缩肩膀,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拖鞋,路边的石凳子有些脏,她把外套脱下来垫着,坐下后却又莫名微笑起来。
与母亲的争吵天天都有,她早就习惯,生活中的惊喜却不多见,她整个人都飘在云雾里,脑海里一遍遍回忆少年从二楼跃下时的场景,她心跳加速,又觉得那一切都只是幻觉,有些恍惚。
对面有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她走进去买了泡面和水,去收银台出示付款码,却半天没听见扫码的声音。
那高高瘦瘦的收银员戴着一顶鸭舌帽,慢条斯理的将东西装在购物袋中,又顺手塞了条软糖进去:“给。”
“你还没有收钱,我也没买软糖。”殷顾愣了愣,这才抬头去看他的样貌,少年气质斯文,薄框眼镜上闪着淡淡的光泽,看起来有些面熟。
“我请你了。”收银员拿出自己的手机,‘叮’一声扫了码:“就当是为了给你压惊送得礼物,今天下午吓坏了吧?”
“你是…”殷顾猛地回忆起饭店二楼窗前,那个悠然自得看戏的身影,但这个人的态度,好像跟之前截然不同。
便利店的顶灯闪烁了几下,一明一灭间,她眨眨眼,像是从缱绻的梦境中惊醒,而那梦的边界并不清晰,已然延伸到了现实中———所以,薄行简下午救了她的那件事,是真的。
收银员温和的笑了笑:“我是薄行简的好友,下午时间匆忙,没来得及和你打声招呼,我叫晋烯。”
少年修长的大手向前伸过来,殷顾不由得向一躲,她有些拘谨:“…我叫殷顾,钱我还是还给你吧?让你替我付款,这样不好。”
“这边没有热水,我替你把泡面用微波炉热一下吧,你先去外面的桌子坐下,我一会儿给你送出去。”晋烯说。
少年已经撕开泡面的盖子,转身去接水了,盛情难却,殷顾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只好转身出去。
两分钟后,晋烯果然端着泡面走出来,他在她对面坐下,把泡面盒子往前推了推,神情温和:“趁热吃吧。”
看见殷顾没动,他又笑:“我在这里妨碍到你吃饭了是不是?那我说几句话就走,是关于薄行简的。”
殷顾有些茫然:“你要跟我说什么?”
深夜飙车的摩托车队轰隆隆驶过,晋烯的声音夹杂其中,不甚清晰。
“我并不是挑拨什么,只是想告诉你行简真实的性格,因为家庭的原因,他性格中有疯狂偏激的一面,他不懂爱,不懂感情,也并不完美。”
殷顾没怎么听清楚:“你说什么?”
“没什么。”晋烯站起身,笑着摇摇头:“我进去了。”
殷顾看着他走了,才低头开始吃面,她本来想吃完就进去还钱的,结果看见远处有一个黑裙子女孩儿走了过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殷顾还是选择避开。
叶小冉低着头走进便利店,有些沮丧:“烯哥,你可把我给害惨了,你说今天能让我跟薄行简搭上话,可也没说是那种场面啊?现在他肯定误会我了,你能不能帮我…”
收银台后,少年笑容依旧和煦:“不好意思,咱们…认识吗?”
随手摘下帽子,他的手腕上缠了条淡紫色发带。
…
殷顾十二点多才到家,开门后蹑手蹑脚走向自己的卧室,冷不防灯就亮了,殷眉坐在沙发上,脸上贴着张面膜,直勾勾盯着她:“去哪儿了?”
殷顾老老实实地说:“去楼下便利店吃了泡面,然后在楼道里坐着,背了会儿历史题。”
殷眉情绪平稳了很多:“刚刚是妈妈不对,妈不该跟你发脾气,但你也有不对的地方,每天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性子又闷,看着就让人生气。”
殷顾道歉:“对不起,妈妈。”
二人这次的争吵就算结束了,但不久后就会有新冲突,她早习惯了。
回房间做了会儿试卷,凌晨两点的时候,殷顾才洗漱准备睡觉,但她根本就没有闭上眼睛,躺了会儿,还是从床头柜拿了药来吃。
失眠这个毛病伴随了她很久,也正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才让她不那么容易减肥,去过很多次医院,最后都被转到了心理科,然后不了了之。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的心结是什么,只是本能逃避不愿意面对而已。
…
殷顾第二天上课有些心不在焉,这是很反常的现象,她虽然算不上多有上进心,努力学习却已成了生命中的本能,除此之外,她并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价值在哪里。
但此时她却神游天外,心里反复回想着的,不过是昨天下午的那些场景,以及少年对着叶小冉她们,冷冷说出的那一声‘滚’字。
刚刚还嚣张跋扈的女孩儿们一瞬间逃开,周围逐渐安静下来,诺大的世界仿佛只剩他们两个。
“认识我?”转头观察了一会儿她的神情,薄行简笑了:“明天下午四点,来小青山赛车场。”
这么说完后,他便转身离开了。
…
殷顾下午第二节 课后向老师请假,她一向很乖,从不缺课逃课,因此在看见她脸色苍白的捂着肚子时,班主任便立刻开了假条,让她去医院看看。
还是上课的时间,大街上很少有穿校服的人,殷顾稍微有些不自在,快走几步到了公交站,她赶忙脱了外套,上车后才开始查找地图。
小青山赛车场路途偏远,并不怎么好找,她转了两次车才到,到山脚下又绕了一会儿才看到入口,守门的保安问了她的名字,摆摆手便放行了。
风蛮大的,刮得远处的沙土扑面而来,山体绿化并不好,从远处看着是灰茫茫的颜色,数十辆赛车沿着赛道狂飙,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
殷顾站在看台上,一瞬间觉得自己像在看放大版的赛车游戏,身后似有水汽,她转头才发现,栏杆外面是一个很深的水库,水波层层叠叠向远处荡去,阳光照射在水面上,泛着波光粼粼的光。
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生活,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似乎在徐徐展开,衣角飘摇,她伸手攥住,想了想,还是将校服外套穿好,低头仔细盯着赛道上的车子,终于将目光锁定在一辆黑色的超跑上。
薄行简看上了一辆改装过的摩托车,虽不是什么昂贵的玩意儿,但胜在新奇,今天的这场赛车局就是为争夺摩托而组的。
其实也未必有多想要那摩托,但只要他看上的,就必须得到,结局不重要,争夺的过程才最有趣,就像此时飞驰在赛道上,前车故意作弊别车的这种行为,虽然手段拙劣了些,却也不乏刺激。
晋烯在后座坐着,正拿着本练习册做题,随意的在选择题下勾了个对号,他淡定的检查了一下安全带,抬手抓住扶手。
薄行简打了个呼哨,随口笑骂道:“看不起人是吧?你装什么装!”
他表情算不上有多认真,目光却发着狠,一脚油门撞上那别过来的车,身子随着惯性往前一扑,脚下却没松,猛打方向盘继续朝前疾驰而去,丝毫不理会后方连续的撞击声,就这么当先冲到终点。
余光瞥见看台上的那抹身影,他慢悠悠踩下刹车,靠在椅背上抽出一支烟来,这才大步走上台阶,直截了当的发问:“想当我的女朋友?”
他站得比她低,却还是比她高了不少,殷顾不得不仰着头,她内心惊诧,下意识低垂了视线,片刻后才重新与他对视:“想。”
“有多想?证明给我看。”薄行简挑挑眉,刚刚赛车完毕的亢奋感还未消除,他心情愉悦,语气轻描淡写。
越是缺什么,就越渴求什么,他是个没有心的人,却偏偏喜欢让别人为自己付出深情,实在是卑劣至极。
殷顾并不是听不出他语气中的轻佻,但年少时的暗恋,多半是带着偏执的,她不甘心放弃。
曾经遥不可及的人,如今却真真切切站在她身畔,目光专注只看着她一个人,这种感觉是她从未体会过的,以至于心跳加速,不能自已。
“你想让我怎么证明?”她轻声问道。
“怎么样都行,或许你也可以从这栏杆上翻下去,跳进这水库里。”薄行简心不在焉的随口说道。
打火机在车上,他走下台阶去拿,并没有把这个普通的女生放在眼中,风沙又刮了起来,他眯起眼睛,心中忽然烦腻起来,冷不防听到背后‘扑通’一声落水的声响,
再回头时,只有那蓝白相间的外套轻飘飘搭在围栏上。
第5章 白费 一腔深情有多可笑
殷顾坐在车子里时,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虽然不停的打着冷颤,但她的精神状态很不错,目光沉静,直直盯着远处逐级走下台阶的高大少年。
薄行简抹了把额头上的水珠,开门把她湿答答的手机扔进来,还有一套男式的卫衣和裤子:“你叫什么名字?”
“殷顾,殷实的殷,照顾的顾。”她认认真真的回答。
猛地低头紧盯住她,他的眼中有光,像是发现了一处新的宝矿:“那么殷顾,以后你就是我的女朋友。”
车门重新关闭,这一次,连车窗也升起来,整个空间变得严密,外面的少年们各个背对而立,没人敢把目光投过来,但殷顾还是有些紧张,快速的套上卫衣。
刚刚跳水的行为确实有些冲动,她却并不后悔,她承认自己的性格中有着疯狂的一面,而这些疯狂被压抑得太久,以至于她自己都有些忘了,其实比起薄行简来,她才更像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
车外的空地上。
晋烯拿着摩托车钥匙走过来,随意的向前一抛:“李家那两兄弟已经承认了,他们就是在故意别车,想赢了你,把这摩托的价钱再开高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