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为我点朱砂——四月与你
时间:2021-09-20 09:28:19

  扶欢在燕重殷身后,用手指一圈一圈缠着帕子上的绣花,听闻此言,她的心也松了一些。两方之事平稳,那是否意味着江南的洪灾不再泛滥,北疆的战事不再节节败退。她所担忧的慕卿与和亲,人与事,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扶欢低下头,唇边悄悄扬起,现出了一个小小的梨涡。
  皇帝还在和太后说话,说起了今年的秋闱。
  “本想着今年乱,想要将秋闱停下,但眼下情势有所好转,内阁与朕都觉得,还是不要停办这一届的秋闱。”
  太后道:“哀家不懂朝政,朝事皇帝和大臣做主便好。不过今年的秋闱——”她的视线悠悠地转向扶欢,笑了一下。
  “今年秋闱的探花郎若是俊秀,倒是可以为柔德说个亲事。”
  皇帝这时是真心实意地笑了:“往届的探花郎文章样貌,都是顶顶好的,这次也定差不了。”
  扶欢这时不能再置身事外,她低垂着眉眼,状似害羞道:“皇兄和母后这时便拿扶欢说笑了。”
  只是之前稍稍宽下的心又难过起来,即便不去和亲,她也要嫁给他人了。
  而这些,慕卿恐怕都不知晓,他在千里之外。
  不过有一点,扶欢想错了。慕卿确实在千里之外,只是不是她想的洪水泛滥的江南,而是北风卷孤草的北疆。
  赈灾一事并不是慕卿离开上京的任务,他的副手,那位中书省的大臣,比他更擅长赈灾安民,慕卿为的,是北疆边陲一带的兵权。西北大将军梁同知,皇帝向来忌惮已久,此次胡虏进犯,对大宣来说虽然头疼地紧,但对皇帝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削弱梁同知兵权的时机。
  皇帝生出了这个念头,慕卿自然投其所好,替皇帝将兵权握在手心。
  慕卿现在手中的握的,仅仅只有京师禁军的兵权,那还不够。他想,他总归要将这世间的权力,一点一点攥在手中的。
  东厂星夜兼程,在一个月夜黯淡,北风呼啸的夜晚到达了两北总督郭奉回的府邸。西北水土养的人大多高大,郭奉回却是中等身材,五官轮廓也偏细致一点,不是疏况大气的模样。他不是西北人,却在西北总督的位置待了数十年。
  慕卿到时,这位总督正在书房练字,笔走龙蛇,整幅字写得比他的面貌大气了许多。郭奉回警醒得很,门口一点响动就让他抬起眉眼,手中握了一柄剑,朗声问外头何人。
  书房的门被着飞鱼服的东厂番子打开,郭奉回眯了眯眼,见到这锦绣飞鱼,他也猜出了来人的身份,只是手上的剑却没有放下。东厂番子后,踏着黯淡月色进来的人倒比月色要更皎洁一点,长眉秀眼,唇畔殷红,倒是身上所有的颜色都集中在他的五官上了。
  “若是下官所料没错,是东厂督主大驾光临寒舍了。”
  慕卿挑起唇,化出一个和善的笑来:“总督大人客气,咱家当不得大人一句督主。”
  官场上的来往,是决不能把客气话当真的,嘴上功夫和面上功夫需要做足个十成十。郭奉回面色和悦:“督主客气了,您掌司礼监批红,提督东缉事厂,是圣上面前一等一的红人,督主二字当之无愧。”
  郭奉回说到此处,顿了一顿,眼神处抛出一点疑惑:“只是听闻督主前往江南赈灾,怎么深夜却到了西北,光临寒舍了?”
  慕卿没有顺着他的话走,着深黑狐氅的人挑了一张椅坐下,在那片深重的黑色中他抬起手,朱红描金襕袖下,那段手腕与手指白净,与衣上浓墨重彩的颜色对比鲜明。慕卿遥遥地指着郭奉回手中的剑,笑意更深了些:“在说这些话之前,大人可否把手中的利器放下。”
  他把手收回,轻轻地捂住胸口:“咱家胆子不大,见了这些刀啊剑啊就心慌。”
  郭奉回瞥了一眼东厂番子手中的绣春刀,真是好奇慕卿是如何面不改色地说出这句话。他把剑慢慢地放回到桌上,还是触手可及的距离。郭奉回笑了笑,道:“瞧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歹人进犯,情急之下拿剑防身,与督主说话时,也忘记放下,实在是失敬。”
  见郭奉回把剑放下,慕卿唇边的笑意淡了,他扫了一眼郭奉回的书房。虽是两北总督巡抚,郭奉回的书房却堪称简陋,触目所及皆是木质的书架,上头堆着一列列整齐的书籍,连装饰房间的花瓶瓷器,香炉名画都没有。只有书房主人亲笔写就的精心二字挂于墙上,聊作装饰。
  慕卿缓缓开口:“大人生活清贫,锦衣卫曾造访过多处官员府邸,几乎每一处都比大人所居富贵了些。”
  “边疆清苦,向来如此。”郭奉回的面色不改。
  慕卿笑了一声,那夺目的五官在这一笑中颜色更浓了些。
  “可是大将军府上却并不如此。”他站起身,一步一步逼近郭奉回,嗓音也变得和柔蛊惑起来,“陛下派遣臣来这里,便是想送一个前程给郭大人,不知郭大人愿不愿意接。”
  他在离郭奉回只有三步的距离停下,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位封疆大吏。跟在慕卿身后的锦衣卫弯腰低头,将一卷明黄绸绢包裹的物什递给慕卿。慕卿握着它,见郭奉回的视线牢牢盯着他手上的东西,便知道这位向来与梁同知不和的官员会站在哪一方了。
  “如今胡虏进犯北疆,圣上夙兴夜寐,思考退敌之策,退敌将领。”
  “思来想去,只有郭大人能解圣忧。”
  慕卿将圣旨拉开,那双眼尾处形状漂亮到凌厉的丹凤眼望着他:“郭大人,接旨吧。”
  郭奉回面色变化了片刻,终于还是撩袍朝慕卿跪下。
  “臣郭奉回,接旨。”
 
 
第43章 绿罗红花
  天色温柔得不可思议, 大约是盛夏终于走了,将那些恼人的热意也都一并带走了,只留下些微的余韵, 今岁的秋闱如皇帝所说,并没有停办。殿试后的数日, 今岁的前三甲大概是后宫乃至整个上京的谈资。
  这终究是一件喜悦的事,冲散了灾祸带来的不安。
  前三甲中, 尤其是探花郎,是被提及最多的。无他,但俊尔。梁深本就出自清贵世家, 再加上本朝探花郎的名声, 更是锦上添花。扶欢还能记得那日崇英殿时的场景。
  殿试后便在崇英殿传胪, 这是一场盛事。皇后升座奉天楼, 后宫中有名姓的妃嫔都一道在奉天楼, 从奉天楼看去,可以第一时间见到此次秋闱前三甲的风仪。
  大约有数百名举子在崇英殿前,一眼看过去, 都是同样的衣冠胜雪, 风仪无双。
  前三甲都是由皇帝亲自唱名,状元榜眼都是有些年纪的举子,对于后妃来说, 并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待唱到探花郎时,梁深的名字随着卫士的传唱, 在崇英殿内外盘旋。
  秋闱未开时,他便已经是出名的清贵世家公子,俊秀少年郎。如今听到探花竟是梁深,更让觉得好奇。奉天楼上已经有许多嫔妃纷纷往楼外探头, 想看看探花郎究竟是何模样。
  只是从楼上看去,面貌仍看得不甚清晰。有一位妃嫔遗憾地回过头,悄声对身旁的嫔妃说:“瞧不分明,但单看仪态风姿,便已是举世无双了。”
  扶欢没有前去凑热闹,这位皇帝曾说过要许给她做驸马的探花郎,她已经见过多次了。
  之后的传胪就不是皇帝亲自唱名,而是由司礼监秉笔萧朝代替,待全部完毕后由状元领着中举进士,往皇后升座的奉天楼去。
  此时的举子们已经换去了如雪襕衫,换上进士的绿袍。那绿罗进士袍是极衬人肤色的,待走到奉天楼下,一众绿罗袍中,就只有梁深一人,衬得肤色极白,仿佛一株碧波上的白荷。
  嫔妃们在珠帘屏风后,悄悄望过去,看进士一一接过皇后所赐的茶饼。有一位轻声细语地开口了:“听闻宋妃未进宫前,同探花郎一并被那些上京风流人士称为上京双璧。现在见到探花郎,便理解了何为双璧。这一双人,都生得如此好看。”
  今日宋清韵未至奉天楼,说是身体不适。说来倒也奇怪,好似回京后,宋清韵就生起了病,好一阵坏一阵的,没有完全康复过来。也是宋清韵不在,那些妃嫔才敢提及。
  有一位就打断了她的话:“既然宋妃娘娘进宫了,便再也莫说什么双璧之事了。”
  又有人到:“说不准这位探花郎还要尚公主呢,康嘉大长公主,当初不就是出降给探花郎。”
  那些妃嫔将话题转到扶欢身上,都用团扇掩着脸,轻轻笑了起来。扶欢已经到了选驸马的年纪,不仅是太后皇帝,那些后宫嫔妃也渐渐拿驸马打趣扶欢。
  扶欢不甚喜欢,但又不能一一较真,只能拿起扇挡在面前,道一句还没影的事,就转到另一侧,不同嫔妃们待在一块了。
  一个人的时候,才显得清静许多。她用绣着白鹤翩飞的团扇撩起奉天楼挂的彩幕,柔软的丝绸盛在团扇上,轻飘飘地,柔顺地从团扇上滑下。进士们领到皇后的赏赐,从奉天楼上盘旋而下。
  那盘旋的木质楼梯上,绿罗袍鱼贯而下,正好在扶欢所坐的彩幕下。她将团扇收回,恰有清风,彩幕徐徐飘起,扶欢起身,站在彩幕后。
  梁深不知为何,是最后一个下楼的。状元榜眼探花,俱有圣上亲赐簪花,梁深的巾冠上,宫花艳艳,灼烈得如同一团火,将他的眉眼烧得肆意飞扬。扶欢背身站着,那道清风不知疲倦地吹着彩幕,终于将彩幕吹得缠上了扶欢的腿。
  她回身将缠上的绸缎揭开时,目光不可避免地,还是同梁深撞上了。
  着绿罗袍的探花郎见到扶欢,或许是因为日光盛盛的缘故,扶欢好似见到了他眼底明亮,盛着一斗日光。
  梁深停下来,就带着笑,看向扶欢。他轻声唤了殿下。
  扶欢将缠在腿上的彩幕解开了,听到梁深唤她,转身见到梁深,便略略一颔首,称道:“梁公子。”
  楼梯与楼阁的距离,相距不远,扶欢只要倾下身伸手,就能碰到梁深的巾冠。即便皇帝和嫔妃都曾拿梁深打趣过扶欢,但对于梁深本人,扶欢却是没有多少成见。
  他是世家的清贵公子,文韬武略,仿佛没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对于这样优秀的人,大约真的很难对他感到讨厌或排斥。
  扶欢颔首过后,觉得这样一句梁公子是否过于冷淡了一些,便又补上一句。
  “恭贺你取得探花。”这一句,聊作祝贺。
  梁深取下了那朵灼艳的宫花,眉眼的肆意仿佛都停下了,换成了跃然眉上的温柔喜爱。他本就生着一双含情目,如此更显得多情了些。
  “臣应当感谢殿下。”他含笑开口,“春猎时殿下赐臣簪顶宫花,如今臣能获赐宫花,有七分功劳应属于殿下。”
  扶欢靠着彩幕,没有再往前多走一寸分毫。她闻梁深此言,想起晴晚也曾说过类似的话语,不免忍俊不禁,道:“我也曾赐宫女宫花,未见她们都同梁公子一般,中了进士取了探花。”
  “梁公子文采斐然,不必自谦。”
  她好似没有猜到梁深将那朵宫花拿下来是想赠予她的意图,扶欢拭了一下裙摆,又对他颔首,轻而易举地结束了话题:“梁公子慢走。”
  这般乍然的结束,梁深看起来仿佛也不觉得不快,甚至他眼中的笑都没减少半分。他道:“我看殿下先走。”
  没有什么好再推来推去的,扶欢提起裙摆,往前走了,要再回去皇后处。耳边却传来一阵风声,那朵宫花被投在肩头,扶欢没来得及接住,宫花便在肩头跳跃了一下,落在地上。
  恍惚看去,便觉得深色地板上,无声地开出一朵正艳的花来。
  扶欢拾起花转头,穿绿罗袍的年轻探花已经没有身影,走得那样快,又那样无声无息,像是猫一样。
  这花拿在手上,烫手起来。
  回到皇后处,倒是没有那么多莺莺燕燕的妃嫔,只是梁丹朱抚着额,看起来面色有些白,不如刚上奉天楼时精神良好。梁丹朱身旁的宫女弯下腰在她耳侧说话,应该是提醒她扶欢的到来。
  梁丹朱睁开眼,那股疲惫的,精神不济的模样在她睁眼后瞬间消失了。她本想和扶欢说些什么,但看到她手上的宫花时,出口的话却成了疑问。
  “是哪位举子留下的宫花被帝姬捡到了。”梁丹朱笑着问她。
  再说出是梁深的话,还是免不了打趣和探问,此时扶欢真的对他有些埋怨起来,怎么就偏偏最后给了她一朵宫花。一朵宫中人都能一眼认出,是圣上为进士簪顶的那朵。
  她心里生出了一种模糊的感觉。
  扶欢垂下眼,指间转着那朵宫花:“也不知是哪位举子遗落下的,恰好被我捡到。”
  梁丹朱掩唇,应该是盖住了笑的模样。
  “如此粗心,连圣上簪顶的宫花也能遗落。不过,说不准是一段难得的缘分。”
  扶欢没有心思再去反驳纠正,就将宫花放在了梁丹朱面前。
  “缘分什么的还是两说,还是要烦请嫂嫂,将它送回他的主人处。”
  能得圣上簪顶的,必是前三甲,人选不消细想,就能得出。
  她朝皇后行礼后,便从奉天殿拾级而下,走时偶尔一回头,便看到皇后卸去了面对他人的轻松,忧愁与疲惫重新回到面上。
  扶欢想,大约还是为了梁同知,皇后一母同胞的兄长。
  那日从皇后的永宁宫回来后,其实不消扶欢再过去打听,没几日后,皇帝便在朝上宣派了同胡虏作战的将领,不是西北大将军梁同知,也不是什么其他将领,竟是两北总督郭奉回。
  郭奉回文人出身,是正德年间的进士,论领兵作战的经验,比梁同知是万万不及的,细数他人生中最出名的一次带兵,大约还是剿灭大庆山山匪一事。皇帝初初在朝堂上提起任郭奉回为抗击胡虏的总帅将领时,很是激起了一些大臣的反应。
  不过皇帝向来我行我素,加之萧朝带着锦衣卫在那些大臣门前走上一遭,反对的声音已然微弱。
  这般一意孤行的举措造成的结果竟然不坏,前线传回来的消息胜多败少,还隐隐有将胡虏一举打回北疆关外的气势。这对皇帝和大宣来说是极好的消息,但听在皇后耳里,应该是一种煎熬。
  皇帝故意不选她的兄长,接替她兄长位置的官员也并不比梁同知差。这是不是意味着,皇帝其实并不需要梁同知。
  或者,已经深深地忌惮着梁同知了。
  在后宫,若没有可以一手堵住他人嘴的权力,什么事都成为不了秘密,以往皇后若无大事,很少去皇帝处,近期却是频频。皇帝却甚少见她,后宫里的宠爱,那么久了,还是只落到宋清韵一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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