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客——娰良
时间:2021-09-20 09:28:53

  马车由他租借,也只有他一人在使用。其余三人皆是骑马,配合着马车的速度,走得不急不缓。
  鹤公子掀起小帘, 偷眼看白茉莉。白茉莉与白南并辔而行,正打量她手中编织的一个草环。注意到鹤公子的视线,她不经意地瞥来一眼,不由一愣。
  白茉莉的神色通常是游刃有余的浅笑,此时一个顿愣,令鹤公子当即心慌意乱地缩回了脑袋。他迅速看一眼着装,又扒着铜镜,反复地确认到底何处出了岔子。
  他一时看不出不妥,一时又只觉处处不妥。
  他面色苍白,睫羽微垂,衬得眸子如黑石,看人深切。唇色暗淡些,他便也在颧骨处擦了一迹残色。褪去往日的明而矜傲,黑发湿缕,整个人犹像是一只落难伏水的鹤。
  “叩叩”有人在外,敲了敲车厢壁。
  鹤公子犹豫地勾起一个小帘角,他躲在阴影中,又如一只伺机而动、要害人性命的受伤妖。
  白茉莉问:“怎么?”
  鹤公子咬唇,虚弱地回答:“没什么。”
  “还难受?”
  鹤公子本想说看着她,就不感觉难受了。但想起她方才的诧异神色,他心里卷曲地拧。他匆忙间卸了妆,清白白的探出一张小脸,才回她话:“没事。”
  白茉莉遗憾地摸了一下他的脸颊,她还挺喜欢他方才的样子。脆弱地、执着地,那种可以轻易地取下他的命,但残魂不灭,人不死尤生的病态感。
  白茉莉打趣道:“还有心情折腾,看来是没事。”
  鹤公子不舍地要抓她的手,白茉莉动作收得快, 他眷恋地随她,半个身子差点倾出来。被白茉莉一指头点住额间,按了回去。“茉莉!”鹤公子唤她, “我下车和你一同骑马如何?”
  白茉莉坏心地说:“不如你出来驾车?”
  鹤公子忙点头:“可以。”
  白茉莉随口取笑他:“有你来, 怕是没马儿自个跑得好吧。”
  鹤公子不羞不恼,他面对白茉莉,莫名地生有十二万分的好脾性。他与她说话时,总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甚至心绪受她感染般,她笑,他便也笑,连在笑什么也分不很清。
  他和白茉莉交谈几句,心中开心了,问她:“要喝水吗?”
  白茉莉转首问白南:“要不要喝水?”
  白南下马,弯腰入了车厢中。
  鹤公子殷勤地给她倒水,偷偷问:“你觉得我和你妹妹,如何?”
  话说得简单,白南听懂了, 但意思没怎么理解。她偏了偏头,困惑地蹙了一下眉。
  鹤公子生怕车厢外的白茉莉听见,悄声道:“我觉得茉莉有一点喜欢我欸,方才她都关心我了。” 她敲车厢的两下,像是敲在他的心门上, 令他整颗心颤颤的。
  白南不理他,喝口水。
  鹤公子果然又不高兴了,阴阳怪气地说:“你是不觉得有什么,她多在乎你呀。”
  白南从鹤公子的糕点盒子中挑了一块甜酥糖,伸出手去,递给白茉莉。白茉莉捻了起来,下意识地却没有吃。她看着她,直至白南往自己口中也放了一颗,白茉莉才把那一颗糖放在了自己嘴里。
  吃过糖,白南轻轻推一下鹤公子。
  鹤公子简直福至心灵,抱着竹筒,期待地又问白茉莉:“要喝水吗?”
  白茉莉哭笑不得:“你们两个人能不能安分点?”她昔日在江湖中闯荡,时而策马,时而轻功行,一个人来去自如,任性自在。现在犹如拖家带口的累赘感,行了半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待日头落尽了,夜宿山林, 少不了要与柳和静轮流守夜。
  白茉莉对处地没什么要求,便由柳和静做主,挑了处稍高的地势,栓上马歇息。他一路无话,冷淡地听另外三人热络,此时亦是一言不发,抬头望一眼天,从地上捡起几枚石子扔出去,打落了一只飞鸟。
  白南惊异非常,她学着柳和静的样子, 起手一枚石子,对着晚归的一群飞鸟,倒也打中了一只。但她力道轻,打在鸟翅上,不痛不痒的。白南拉着白茉莉,兴奋地比划:“荒漠,没有吃的。这儿,到处都有。”
  白茉莉笑说:“河里还有鱼,赶明路过,叫和静静摸鱼给你吃。”
  说话间,柳和静拎着几只鸟, 找地方处理去了。他瞥一眼站立不动的白茉莉,又倒退回来,先把火堆点了燃。
  这边他点火,那边鹤公子从车上搬下来几块防水布,几块毯子, 围着他火堆的不远处,一一铺好。再搬下来一个小木桌放正中央,食盒一开,是尚热腾的几道吃食。
  鹤公子招呼白茉莉和白南先来垫垫肚子,跑前跑后地为她们取水净手。
  柳和静回来,插枝烤肉,吃到一半的白南兴致勃勃地围着火堆观看。白茉莉给她讲解, 怎么怎么处理, 洒粉和细盐。她讲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转三圈,翻一翻,正面烤洒料,背面划出十字花的刀口,再撒料。
  若是与旁人出行,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柳三公子亲自动手。但白茉莉要吃,不上手,通常都是指挥他做事。她盘腿坐在他身边,一展手中不知从何处搞到的配方,一句句给他念。
  柳家主、柳大、柳二,连带着柳家的下属们,直把那各种条条框框地烤肉要求,当成两人间的情趣听,哈哈笑得疯。柳和静被他们笑得窘迫,可手中动作又不能停,煎熬地给她烤东西吃。
  烤过一次,东西尽数进了白茉莉的肚腹,吃得她心满意足。
  柳大被那香味勾得嘴馋,凑上来:“柳三,给大哥也烤烤。”
  柳和静被噼啪的火堆映红着脸,瞪柳大:“要吃自己烤。”
  “那方法那么长, 我没记住。”
  柳和静反问:“那你觉得我就记住了?”
  然而第二次,白茉莉又要掏她的独家秘方,大展“身手”,他慌忙地拦住她:“别念了,我知道该怎么做。”在白茉莉将信将疑地眼神中,他实验几次,没出一点差错,她才放心。
  柳和静沉默地听白茉莉的讲解,在心中也随之复读一遍。他有意看一眼在旁认真听的鹤公子,唇边的一个苦笑转瞬即逝。
  不过他却是想多了,鹤公子津津有味地听完,心中不过记住个七七八八。他并不介意自己记不记得牢靠,但他在意白茉莉是不是在他身边。若白茉莉在,她愿意说与他听,那便是两人一起搭配地烤出东西才算好吃。
  东西熟透,一阵一阵的四溢肉香。白南没吃过,白茉莉便大方地分了一半烫肉给她。
  鹤公子食量小,他折腾了一个白日,此时疲乏地裹着小毯子躺在白茉莉的身边。白茉莉吃一口肉,听他唤一声,也就喂他一口。鹤公子意犹未尽地含住她指尖,吮烤汁和细盐粒。
  白茉莉嫌弃地晃一晃手指,鹤公子叼了住,眸子晶亮地笑,脑袋也动一动。白茉莉抽回手, 他还说:“好吃。”他的体温偏低,但含她手指的唇舌滚烫。
  等到一行人收拾干净,白茉莉跳到粗树的高枝上守前半夜。她望着璀璨的星河,估算过以今日的行距,到达宿海郡还需几日。一道金光从车厢中飞出来,绕着树转了几圈,向上飞。它落在白茉莉的手背上,白茉莉翻个手,叫它落在自己的腕间。金甲虫的前肢在她皮肤上扎出一个血泡, 大口吞了下去。
  喂食几次, 它个头不见长,但一次比一次贪婪。白茉莉口中一声轻哨,金甲虫哆嗦地一抖,不动了。再一声哨响,金甲虫四肢踢踏几下,又乖巧地飞回车厢,去找白南了。
  虽然柳和静有在竭力掩饰,但在金甲虫飞出来的时候,白茉莉觉察到他原本有序的呼吸静止了几息。
  但鹤公子睡得熟啊,白茉莉低头看他安静地缩在火堆旁, 盖着一条小毯子,动也不动。她跳下高树,添了几根柴火。那树枝大概是有些发潮,放入火堆的一刹那, 爆出一声火花响。
  白茉莉站在火堆旁,看那火舌燃烧,心中竟然颇有些不习惯鹤公子如此安静。她尚且醒着,他就这般睡了?白茉莉背着手,逡巡几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一无所觉的鹤公子。
  他似乎是怕冷,不自觉间靠近了火堆。
  白茉莉用脚尖踢他一下,鹤公子皱紧眉, 退让地移开了腿。白茉莉再踢他一下,鹤公子裹紧小毯子,不搭理她,骨碌地滚半个身子,离火堆远了些。只是没一会儿,他觉出冷,翻出去的半个身子又留念地掀了回来。
  白茉莉心觉有异,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是发了烫。她便顺势捏住鹤公子的小脸,试图弄醒他吃药。却不想鹤公子不耐烦,一把打开她作乱的手。他拉住小毯子把自己的脑袋包了严实,人也缩地更小,圈儿似的。
  白茉莉见他睡得迷糊,喊一句:“喂,醒醒。”
  她一开口,如一声铃铛,鹤公子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他揉揉眼, 还没完全睁开,先喊一句:“茉莉?”
  白茉莉笑个不停, 道:“生烟翠给的药,去吃一粒。”
  鹤公子软手软脚地爬起来,白南尚在车厢中熟睡,他没怎么大动静的翻找。生吃了一粒药,噎了住,锤捶胸口顺了下去。
  白茉莉看他神情不济,病恹恹地,提议道:“赶明绕路去一趟城镇,把你放下吧。”
  鹤公子这下彻底地清醒过来:“什么放下?”
  白茉莉解释:“你好生休息养病。”眼看鹤公子整个人变得惴惴不安,她补充一句,“待我从宿海郡回来,就去找你。”
  鹤公子僵住了身子, 半晌,他才磕绊地找回自个的声音:“你且问问我的意见,茉莉,我想跟着你,我不愿意。”他坚持地重复一遍,话说得低卑,“别丢下我。”
  白茉莉盘腿坐在了火堆旁,冲他招手:“过来。”
  鹤公子动上一动,伤及筋骨似的,疼得难受。他极力抗拒,却又无能为力般抵抗不住诱惑。直至他枕在她的腿上,手指不安地攥紧她的衣摆,还委屈地抽泣了一下。
  白茉莉看他只是眼角湿了一点,并没真正地哭出来,柔声哄一句:“睡吧。”
  夜晚的凉寒露水凝在鹤公子的喉间,他尤带哭腔地说:“你说这话,还叫我怎么睡得着。”
  作者有话要说:  莫得感情的女以良提前猜一下本章评论:
  别虐鹤鹤 QOQ
 
 
第34章 远行人 5
  白茉莉给鹤公子盖严实了小毯子,把他给她准备的毯子也结实的裹在他身上。
  鹤公子枕着她的腿,环抱她的腰肢,热乎乎地舒服了好一会儿,难过的心情才平复一些。他眷恋地紧贴着白茉莉, 还试图要求:“你能不能再抱紧我一点。”
  白茉莉正凝神运转体内真气,闻声,敷衍地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鹤公子不满意地昂起头,嘟唇:“亲我一下吧。我把风寒传染给你,我们俩一起生病,好不好?”
  真气运转一个小周天,渗入四肢百骸,身体渐起暖意。白茉莉笑说:“区区风寒。”她向来不在意这小病小灾,事实上,她从来没怎么生过病。
  许是生烟翠的药见效奇快,及至第二日晨曦微初,鹤公子不过昏昏睡了半宿,低烧已褪去不少。他生出些精气神,加之略微习惯了马车颠簸的赶路方式,整个人比前两天,活络许多。
  独自一人呆在车厢中,鹤公子望一眼骑马而行的白茉莉,心中百爪挠心。索性掀开垂帘,露出一节白皙的小臂,他冲她招手,娇声娇气地喊:“客官,不妨里面坐罢。”
  白南契而不舍,一次不成,第二次要编织她的花环。她采了许多花,大部分先存放在白茉莉的怀中。白茉莉见鹤公子闹腾,驱马上前,在他耳畔别了一朵。
  艳红的新花,嫩生的鹤鹤,一红一白,说不上谁比谁夺目。
  鹤公子看他家茉莉一招即来,欢喜地很。捧了她的手,亲一口,笑说:“客官可还没点东西,便先付酬金了?”
  白茉莉问:“有何可挑?”
  鹤公子眉目盈了十分笑意,得逞似的:“没得挑,只我一个可选。”他从车厢中钻出来,坐在驾车的车辕处,装模作样地掏出一副大地图,仔细研究:“我们现在何处了?”
  “已出昌宗地界。”
  鹤公子故作讶异:“我头一次行这么远的路。”
  白茉莉笑他:“这话你岂不是每走几里路, 都要说一次?”
  鹤公子撒娇地伸手:“我害怕, 咱牵着手赶路吧。”他殷勤地用衣袖擦干净身旁的空位,“要不你和我坐一起,全心全心的保护我。”他不像是寻常的害怕,狡黠地眨了眨眼,有些别有用心。
  白茉莉扬起手中鞭子, 突然抽了下拉车的马屁/股。马儿吃痛,撒腿狂奔,连带着鹤公子一路的慌乱尖喊,瞬间超出几人多步的距离。
  鹤公子的手心磨出红,勉强扯了缰绳,稳住马车。他惊魂未定地抱怨一句“臭茉莉”,等白茉莉几人赶上来,他那一丁点的哀怨早已消散干净,人又黏糊糊地想和她说话。
  柳和静自始自终都在冷眼旁观,偶尔看不过,别开眼,嘲弄一声。他想不明白鹤公子是如何没自尊、没下限的缠人,这事他做不出,但他看得出,白茉莉借着他的隐忍,反倒一直在试探他的底线。
  念及此, 他几乎又要同情鹤公子,拼着一份真心,喜欢了这么一个敏/感多疑、自私自利的家伙。
  柳和静在心中把白茉莉的缺点数落一通,用词不知比鹤公子高出多少个档次。他与白茉莉相识已久,自己亲眼见过的,道听途说的事迹,更不胜枚举。他把她贬低得一文不值,奈何却是说服不了自个,及早回头,不再掺合她的烂事。
  魔教下达指令要引她去宿海郡,她当真去了,是知道有埋伏,还是不知?是谁透漏给她宿海郡的消息,她身边可是有潜藏的魔教卧底?魔教圣物金琉能听她召唤,则坐实了她魔教圣女的身份,那她为何又要带上没什用处的白南一起?
  柳和静反复思虑,突然头上一重,像是套了什么东西。他拿下来看,是个草花环。
  白茉莉催促他:“快戴上,我姐姐编的,一人一个。”
  柳和静默默地瞥一眼,几人之中,要数白茉莉的最繁盛,工艺最复杂,而她也最配合,盯场子般,务必要鹤公子与他戴得牢。叹口气,柳和静认命地戴于头顶,至少她对她所谓的姐姐,尚存几分喜爱, 也不至于性格差劲到一无是处。
  白茉莉看柳和静的一声叹气,凑上前来,道:“你两天都没怎么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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