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客——娰良
时间:2021-09-20 09:28:53

  懒秋风皱了会儿眉,消化着白南的话,继而沉默了一会儿,细品了品白南话里的另外几层含义。早前的疑虑纷纷涌上心头,他心一惊,面容倒先开始狰狞起来, 杀气腾腾地直接把佩扇攥在了手里:“你是白茉莉——!?”
  白南装模作样地也跟着思考:“是吗?”
  可不就是么!
  她不但没死, 还活得有胳膊有腿有闲心,招招摇摇地跑来骗他!
  懒秋风简直气得地说不出话来,枉费他在白茉莉死时,还着实伤心过一把。原来她竟是没死!不止活着,还假扮白南再假扮白茉莉,她骗了他多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纵然心中再有疑问,懒秋风也不再多言,出手就是一击杀招。
  “这么热情呀,”白茉莉灵巧地避开, 顺势还把装药的包裹收了回来,“好好好,我知道,你乍见我还活着,是万分地欢喜了。”
  懒秋风闻言,原本懒懒散散的一双眼睛都被气得瞪大了一圈,风度尽失。
  白茉莉笑嘻嘻地把包裹背回肩头, 见懒秋风气疯了般,不管不顾地要追杀她,她便抢先窜出了门去。
  懒秋风几步追至院中,正捕捉到白茉莉□□溜走的最后一片衣角,她临走了,还不忘嘱咐:“记得去救东门煜。”
  懒秋风愤恨地把手里的佩扇都扔了出去,他恨不得手里扔得是什么火雷,索性再炸死她一回罢了。他气急败坏地大喊:“白茉莉,你个没心肝的王八蛋,去死吧!”他喊得声响大,嗓子都哑了半截。
  什么仪态风度全不顾了, 他直勾勾地瞪着白茉莉消失的那处, 心潮几番起伏。
  但他没顺几口气,就见那方才消失的白衣姑娘,竟又再次出现,手腕一挥, 把他丢过去的扇子扔了回来,她还故作关切地责备他:“救人劫狱,没有武器怎么行呀。”
  也是,懒秋风上前捡起佩扇,然后又当暗器立刻扔了出去!
  这厢,白茉莉假扮白南, 心满意足地逗完了懒秋风,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她的第二站。
  第二站的位置也好找,春风三月阁的另一处后院,她曾经养伤住过的卧房,虽谈不上熟门熟路,但她依稀是记得的。悄无声息地避开各路护院,她潜到目的地,没着急进去, 反而是躲在窗沿下面,先打探些内里的消息。
  她听屋内正有人说话, 这人说:“阁主,刚是懒秋风所住那院传出的声响。”这人犹豫着还说:“他像是在骂……在骂白茉莉……”应该是漆苗。
  但并没人回应他,白茉莉听见了微弱的呼吸声,她知蔺小阁主定也是在的。
  果然停顿了一会儿,漆苗又说:“阁主,该吃药了。”
  吃药、吃药,白茉莉配合地拍了拍她肩头的包裹,吃完漆苗手里的药,她可还有这么些,都等着他吃呐。听闻蔺小阁主久病不愈,她可是把生烟翠药架上的药罐都拿了个干净彻底。
  漆苗一言一语,耐心地劝上许久,白茉莉才终于听见了蔺小阁主的声音。和她印象中的青茗音色不同,他的嗓音喑哑,是灰沉落寞的病调。
  他说:“放这儿吧。”
  漆苗便是一声长叹。他无奈地把药放在案头,又去点上了一炉安神香药, 才是退了出去。
  屋门阖拢的声响,与白茉莉开窗的声响叠在一处,到让她披裹着一阵细雨后的凉爽湿意,又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屋内。
  她多年习武,动作也是习武人才有的灵巧无声。进了房间里来,她先抬眼扫了一圈屋内,发现与她走时别无二致。蔺小阁主正躺在不远处的床榻上,半截手腕搭在床沿,屋内昏暗,更显得他皮肤有种病态嶙峋的莹白。
  白茉莉心中一动, 没往前走, 转身复把洞开的窗子关了严实。
  屋内的清凉感觉渐次散去,白茉莉放心了,她却听蔺小阁主说:“把窗子打开些。”他尚没觉察出房间里换了人,短短几个字, 又挣扎着咳了一阵。
  白茉莉不由蹙了眉,看来小鹤鹤是病得严重。不然,漆苗也不会向靖毫谷去信求援了。
  蔺小阁主自顾自,坚持还问:“外面可是落雨了?”
  白茉莉便说:“是。”
  屋内静了好一会儿,蔺小阁主的呼吸都更微弱了几分。
  近来他回想了许多与白茉莉有关的记忆,他是在一个雨夜里捡到她的。
  那时她受了重伤,为了躲避仇敌,藏在树干高枝上。他在凄寒雨夜中寻人,路过树下, 她的血水滴落在了他的后颈。他昂头,她指尖的血水滑落,又是滴在了他的眉心。
  蔺小阁主愣愣地出声,不由轻唤一声:“茉莉。”
  白茉莉闻言,走了过去,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他的床边,她说:“这次是换你生病了。”
  蔺鹤没回过神, 他只觉眼前是幻象。白茉莉的发丝微湿,一缕缕地搅缠起来,便连手指都是冰冰凉地,透着寒气。她伸手碰了碰他的手,他觉得她实在太冷了,不似活人,但他没有躲, 也生怕躲一下,眼前的幻象就会消失掉了。
  他任由白茉莉照顾,她把他露在外面的手腕放回了被窝,又替他拉高了被子,并紧了紧被角。在他努力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瞧她的时候,她也在打量他。
  蔺鹤心里突然就瑟缩起来。
  他知道, 与几年前相比,他实在不像是当任了三月阁主,大权在握的富贵模样。相反,他消瘦得极厉害,容貌勉强还带有昔日的一丝俊秀,但他面色苍白得很,面颊也瘦削,无血无色,是个不能见人的。
  蔺鹤越想,心里越发害怕起来。他勉强镇定,实际已经慢慢地开始往被窝里缩,遮住不复温润的嘴巴,遮住鼻子,索性把耳朵也遮盖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
  白茉莉只当他是怕冷,便后退坐了坐。
  哪知蔺小阁主见她突然“飘”了远,以为她当真嫌弃了他。他病得久了,人心脆生生的, 受不起一丝一毫的打击。他心底翻天覆地得难受,但两只眼睛里已经流不出眼泪来了。他就唯有哑声求饶:“茉莉, 你别嫌弃我。”原来一把青茗成色的嗓音,也沦落得不成调。话没说完,他更是无比嫌弃起自己来,恨恨咬住了唇。
  白茉莉也是心坏,小鹤鹤越犯傻,她越是想欺负他。
  她故意晃了晃身形,晃了残影出来,老神叨叨地说:“九天神佛在上,我难得跟佛祖告假,十万八千里,专程来看三月阁的鹤公子。”
  今夕一对比,蔺小阁主这下直接扯了被子蒙住了脑袋。
  白茉莉问:“鹤公子可在?”
  蔺小阁主犹犹豫豫地说:“……不在。”
  白茉莉问:“三月阁的蔺阁主可在?”
  蔺小阁主闷闷地说:“不在。”
  白茉莉忍着笑,问:“我家小鹤鹤在不在?”
  蔺小阁主这才又把一双红通通的眼睛露出来,躲躲闪闪地看她。被窝里热,他的额头氤了细汗, 白茉莉拿了汗巾帮他擦拭,顺手也就把他扶起来半坐着,端了喂药——她照顾起来人其实是颇为娴熟的。
  蔺小阁主摇头说:“不喝药。”
  白茉莉径自舀了一勺送他唇边,蔺小阁主心虚地觑一她眼,磨磨蹭蹭地,也就张嘴把药吞了下去。
  他咽了药,再次表明决心:“我不想喝。”
  白茉莉试了试温度,有点凉,须是赶紧用了。她又舀起一勺,向前一送,蔺小阁主抗拒了一瞬,然后就乖巧地凑上来,喝个了干净。
  他喝得快了,又是一阵抑不住的虚咳。但他不愿被白茉莉瞧见,便强忍着,整个人有些哆哆嗦嗦地可怜。
  白茉莉为他拍拍背, 他就趁机靠去她的颈侧,汗湿的额头紧贴着她,委屈地说:“如果我不病成这样,你都不会来看我。”
  确实, 白茉莉伤没好全,生烟翠原本是坚决反对她外出的。但她见那信上措辞严厉, 只道蔺小阁主伤心过度,怕是有今日没明天了,她也就顾不了这么多,偷溜着赶了过来。
  可她有时的思考逻辑是很奇异的,倘若她没做关心他的事,她倒是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扯些谎话,哄哄骗他,但她若是实际做了,那就决计不可能说给人听了。
  于是白茉莉辩称道:“我不过是受了生烟翠所托,送药罢了。”
  蔺小阁主无声地笑了笑,良久,他才是轻声地说:“我知道,你关心我。”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我已经想好lia
  大概还有1-2章完结,我可以!
 
 
第54章 美梦
  蔺小阁主被白茉莉喂了汤药,嘴里也被她胡乱地塞了些乱七八糟的药丸。那药丸花花绿绿,大小各异,纷纷散发着形容不出来的古怪味道。但蔺小阁主毫无怨言,他就着白茉莉的手一粒一粒把药吃下去, 眼睫微垂,吃得仔细,忍得也肩膀颤抖,瑟瑟缩缩地难受。
  白茉莉说,把药吃了,他的病不消几日便会好。
  蔺小阁主点点头,只一下,眼角就飞出来两朵苦味的泪花。
  但白茉莉却以为他是怕了,还安慰他:“我在靖毫谷呆得久,可也能做些行医问药的行当的。前段时间暗鸦得了风寒,便是我主诊开的药方。”
  蔺小阁主想问她为何在靖毫谷待了两年之久,但他刚吃完药,正苦涩地说不出话,他就配合地“嗯”一声,眨眨眼,示意自己有在认真听。
  白茉莉说完,又去翻她的包裹,叮铃当啷一阵药瓶的碰撞声,听得蔺小阁主感觉浑身上下简直更疼了。果然白茉莉翻完,又道:“哎,这儿还漏了一颗。来,张嘴。”
  蔺小阁主委屈地看她。
  白茉莉不为所动,坚持把药送他唇边。
  蔺小阁主只好慢吞吞地张嘴,索性把她指尖和指尖的药一起含住了。他心中有丧气的成分, 也难受白茉莉不心疼他,可当那药渐渐融化在他口中时,一股清甜弥漫开来,不是药,是粒薄荷糖。
  蔺小阁主吞了口口水,那清凉的甜味儿就顺着他喉咙滑入腹部, 一路甜到他的心窝里去。
  然而蔺小阁主甜没会儿,心里又咕噜咕噜地发起酸。他可是知道白茉莉断没有照顾人的本事的,即便是这些年她多有看顾她阿爹, 但决计也到不了喂糖的地步。
  他不敢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就努力靠在白茉莉身上。他病得手脚无力,一贴近她, 更觉得神魂都轻飘了几分,他又有点管不住他自己了,试试探探地又想和她好。
  他本就发着低烧,药效渐渐起了作用,他便开始发困。眼睛睁一下,闭一下,他强撑着不要睡,但白茉莉半揽着他, 还乖哄似的轻拍他的后背。在蔺小阁主陷入沉睡之前,他心里还在胡乱地斤斤计较,白茉莉又从哪里学得哄人的手段?
  半梦半醒之间,蔺小阁主隐约感觉白茉莉把他扶回了床榻。他心知白茉莉许是要走了,他万般不舍,但他醒不过来。他紧蹙着眉, 挣扎,然后……然后感觉有一点凉意落在了他的眉心。
  有人在说:“抚平抚平。”
  是白茉莉的声音。
  不知怎么,他突然就心安起来。
  蔺小阁主极难得地睡了个好觉,甚至于, 他还斗胆做了个美梦。梦的前半段还是基于现实的,因着一次机缘巧合,他与白茉莉相识。而后三月阁中拍卖鲛人泪,白茉莉又再次出现。他违反阁规,私自将鲛人泪赠予白茉莉,惹得阁主大怒,把他逐出了三月阁。他身无分文,便只能露宿街头。逢着淮扬落雨,他躲雨于树下,眼见雨越下越大,他却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被淋湿。一转头,正是白茉莉站在他身旁,为他撑起了一把伞。
  虽然是在梦中,但蔺小阁主偏生记得仔细,那是一把二十四骨的青竹伞。
  白茉莉说,她收了他的鲛人泪, 医好了白阿爹,就因着放心不下他,特意又赶回了淮扬地界,寻他许久。他既然无处可去,不如便随她回州朔白家。
  蔺小阁主推脱说,多有不便,他不去。
  白茉莉就把伞塞进他手中,自己转身走进了雨幕。
  雨下得繁密,几下就能把人淋个湿透。蔺小阁主只得快步追上她,一边为她撑伞,一边实话实说,他有卖身契,此生都不能离开淮扬地界。但白茉莉并不听他解释,自顾自地走,他就只能一路随她,小心地为她撑伞。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白茉莉突然停住步子,冲他粲然一笑:你看,你这不就离开了么?
  他闻声回头,果然在烟雨朦胧中,整个淮扬都不见了踪迹。
  白茉莉笑吟吟地握住他的手,道:这下你能跟我回家了吧。
  蔺小阁主喜不自禁,忙点头答应……他太欢喜了,直接是醒了过来,眼睛一睁,眼前是空荡荡的另一半枕头。再往房间里扫一圈,空无一人。
  白茉莉走了。
  蔺小阁主缓缓地闭上眼睛, 他怕冷似的缩在被窝里,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这两年间他做过许多噩梦,比现实残酷十倍百倍的都有, 他都能咬牙坚持地醒来。但他今次做过一次美梦,才知道原来做美梦的“大梦一场”更能伤人心。
  屋外许是放晴了,能听见细碎的鸟鸣。
  蔺小阁主就伴着鸟鸣声,落了几滴泪, 熟门熟路地开始逃避现实。
  有人进门,是漆苗来送药。他把药放在床头的案几上,然后毫不温柔地开始扒他的眼睛:“怎么还没醒?”
  !!!
  不是漆苗,是白茉莉。
  夜雨今消,天高云淡,是个适合赶路好天。但白茉莉不止没走,她还坚持又灌了蔺小阁主一碗药和一把古里古怪的药丸,把他塞得眼睛都睁大了几分。
  白茉莉也一愣,问:“傻了?”
  蔺鹤费力吞了药:“没有。”
  白茉莉就放宽心,笑一笑,又有点洋洋得意。
  蔺鹤生怕她想起她要离开的事,此时特配合着她,伸出一截瘦骨伶仃的手腕,要她帮忙再诊诊脉。
  白茉莉瞥一眼,就断言道:“你这无伤大碍,只是——”
  她拖长了语调,鹤公子不由得就紧张,忙追问:“只是怎么样?”
  “硌手。”
  “欸?”
  白茉莉懒洋洋地打个哈欠,把披着的外衣丢去衣架,顺势钻回了被窝。她一手抚摸上蔺小阁主的腰腹,入手的都是嶙峋骨头。“硌手。”她又重复,她昨晚可是强忍着没有把蔺鹤摇醒, 要他多吃一碗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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