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察到鹤公子的身体蓦地僵住。
她按着他的后背心,渡了些暖和的真气过去。
鹤公子屏气凝神,还是不动,偷瞥她一眼。
白茉莉问:“怎么?”
鹤公子就摇头,安静地任由她扶着。她每多扶他一息,都是在轻软地呵护他的苦涩心肠。果然没过多久,他方才受挫的心就已经恢复如初。
再多扶了一会儿,他美滋滋地,开始甜蜜地飘起来。
白茉莉还没解释, 鹤公子已经开始替她找起借口来了。
穿一袭红衣裙,娇艳打扮,她许是在顶着白南的身份做些什么……嗯, 她做事都是有原因的,她才不是嫌弃他。他不能无缘无故闹脾气,他也要配合她、帮她……于是鹤公子抿了抿唇,忍住害羞,也主动揽起了白茉莉的腰肢,让两人靠地更近一些。
白茉莉觉察到围观人群中潜伏着的东厂探子,默许了他的动作。
于是鹤公子便心满意足地,更近距离瞧她。
仔细观察, 两姐妹还是有些不同之处的。白茉莉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眼眸,睫毛更长一点点,眸子也更明亮。超绝好看白茉莉,独一无二白茉莉,她还那么关心爱护他!鹤公子身体暖乎乎的,越看心中也越欢喜,得寸进尺地,他飞快地在她的眼尾亲了一口。
也就是这一亲, 在人群中引发了一阵骚动。
原本躲藏严密的奚子骞许是气急了,刀拔半截,不管不顾地冲了出来。但白茉莉的动作更快,她即便是带着鹤公子,动作也是迅捷, 轻巧地后移几步,宽刀在她眼前急划出月牙弧,刚好被她避掉了锋芒。
奚子骞怒道:“白南!你还敢护着他!”
白茉莉不为所动,鹤公子极配合,忙慌慌地抱得她更紧。
奚子骞气得咬牙,又骂:“你你你、你恩将仇报,就这么对都督!”
东门煜。
白茉莉指尖微动,袖中的两枚暗器直冲奚子骞的喉咙射去。
奚子骞侧身避开, 手中宽刀一横一送,配以一击扫堂腿,虚晃一招,实际杀招全落在了鹤公子身上。
白茉莉旋身再退,故意似的,愈发对鹤公子护得紧。
奚子骞怒火中烧,不断追击。
两人便在江定桥上且战且走,直至来到了江定中段。蓦地一阵山风袭来,雾气流流,斜裹得更浓,近乎吞尽了一切。他们周身皆是一片白茫,不着一物,唯一能够仰仗的便只剩脚底踩着的两条粗重锁链。
奚子骞自忖围观的人再瞧不见什么,压低声音,恨恨道:“都督自觉其身有亏……亏欠于你,苦求许久,便求得圣上恩允,为他和你赐婚。浩荡的皇恩圣宠, 是顶顶天的荣耀。你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白茉莉模仿着白南的腔调,古古怪怪地说:“那镯子?”
奚子骞磨牙,吐出一句:“都督说不怪你不·小·心打碎了。”
“那白家?”
“大婚若定,东厂和白家即为亲家,自然会放过他们。”
“哦,”白茉莉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你们倒是算得妥贴,可我这边,该报的仇还是要报。”
奚子骞警觉。
白茉莉笑说:“大婚当日,就是你家都督的死期。”
闻言, 奚子骞反而松了一口气,他有东厂人士惯有的傲然和自信:“那你该提前做好婚礼的准备。”
“嗯。先送你一程。”
白茉莉言罢,揽紧了鹤公子,起身一跳,扬手直接劈断了锁链!
铁链断裂处骤然燃起点点星火,倏尔熄灭。随着百余斤重的铁链急剧下坠, 奚子骞反应不迭,瞬间跌进了茫茫白雾中。
白茉莉带着一个鹤公子, 也丝毫不费劲儿,她自小多走歧路,对“跳崖”颇有研究。此时挨个崖角壁窝踩跳,熟门熟路地,轻巧地很。
不过待到两人落地,鹤公子立刻挣脱她,急慌慌地躲到了一棵树后。
白茉莉停了一会儿,体贴地问:“吐完了?”
鹤公子崩溃地一句:“没有!”说完顿觉不妥, 他狠锤了一把树,又委婉地说:“我只是……有点晕。”
白茉莉点头:“我送你回去休息。”
鹤公子就更虚弱了,从树后探出一个汗津津的脑袋,可怜地说:“我晕得走不动路。你背我重新爬上山去,我要去你家休息。我要见白阿爹。”
白茉莉上前,为他擦了擦晕湿的额发。
这下鹤公子撒娇地连站也站不住,故作病怏怏地倒在她的身上,哀嚎:“我千里迢迢跑来找你,一路吃了好多苦, 遭了好多罪。我要躺在你闺房才能休息过来。”
白茉莉叹口气,沉重地说:“其实我的房间已经……”
鹤公子:“?”
“让给我阿姐住了。”
鹤公子蹭地站了直:“我不同意啊!”说完,他又弱气地补一句,“我不同意,也没办法。”他嘟嘟哝哝,恶向胆边生,干脆伸手掐了把眼前人的脸颊。他没舍得用力,不痛不痒,对白茉莉没什么效果,但他自个反倒像被惊住了般,迅速收回了手。
白茉莉看他一眼。
鹤公子羞赧不已,回她一个脸红红的笑。
白茉莉不由也笑了笑,但很快她就平静下来,重新提议说:“送你回去吧。”
鹤公子没当真,还在顺口问:“回哪?”
“淮扬。”
鹤公子蓦地呆住, “淮扬”两个字哐当砸在他头上,他给不出什么反应了。
白茉莉伸手捧住他的脸蛋,让他和她对视,她想让自己的语气诚恳一些:“我之前有给你留讯息让你回去的。”
鹤公子慢吞吞地说:“我没见。”
“暗鸦没给你提醒?”
鹤公子努力回想,无辜甩锅:“她跟我说你去醉卧温柔乡,找不到你, 你就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白茉莉又说:“茶楼的说书先生应该也有说。”
鹤公子辩解:“他还没有说什么,茶楼就打成一片了!”
她的指腹落在着他的眼尾处,他稍眨一眨眼,纤长的眼睫微动,都让她觉察到一种细微的痒意。顿了顿,白茉莉坦白道:“如果是先前,我肯定让你直接回去。”
鹤公子的心脏敏感地一跳。
“但现在我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
鹤公子的心脏连跳三下,他续命地般深吸气:“舍不得什么?我吗?”眼见白茉莉如他所愿,点了头,他反而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不停追问:“真的吗?我看见你好像点头了, 又好像没点头。”
“是真的。”白茉莉肯定他,“既然你跟来了,而我又有点舍不得你,所以——”她很快做出了决定,“我送你出城吧。”
鹤公子:“……?!”
白茉莉难得地跟他解释:“州朔城不太平, 我可能保不了你。”
鹤公子念及他一路的所见所闻, 问:“是什么样的不太平?”
白茉莉严肃地说:“是会被武林盟和魔教轮番追杀,大卸八块的不太平。”
鹤公子无所畏惧:“我不在乎!”
“还会被东厂惨无人道的折磨,”白茉莉语加重音,“会变很丑。”
鹤公子:!!!
壁安山临江, 有风时,便也簌簌渡了许多绿意到江中。碧色江水,南北走道, 愈远愈发浅,能同两岸绵延的青山一起藏进隐约的山雾里去。
白茉莉拨开几枝绿叶,示意鹤公子:“从此江走水路,三日即可到淮扬。”
鹤公子抿紧了唇, 他像是突然回想起了一些曾被他强行忽略的事。
白茉莉看他一眼,又摸了摸他眼尾的那滴泪痣,宛如她真舍不得他一般。可既然舍不得,为什么一定要他走?
鹤公子轻声问:“你是要把我还回去吗?”
“什么?”
他一字一顿,异样的冷静,像是脱离出了某种执念和情绪, 变得几近于有些冷漠无情。他问:“你让我回淮扬,真的是为了我的安危吗?还是不过是为了把我还回去的借口?”
白茉莉微愣了愣。
鹤公子把她的反应看在眼中,便坐实了他心中的猜测:“我的卖身契尚在三月阁,是也不是?”
“……”
“你是忘记拿出来,还是本就不想拿出来?!”
“嗯,是还回去。”白茉莉慢慢地说,“当初我答应了蔺阁主,带你出来,伤透你心,再让你心甘情愿的回到三月阁。”
作者有话要说: 鹤公子:汪汪汪!(哭出汪声
第51章 浑噩
鹤公子被白茉莉气到,气得扭头就走,直奔江边码头。他步伐走得急,加之江边风大,斜裹得强吹, 于是便吹得他的步伐更急,不走也被风吹着、扯着走,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的那种急。
于是到了码头旁, 鹤公子险些落下了泪。
想他一路风驰电掣,竟都来不及回头看看,许是白茉莉尚停在原地,目送他离开呢?许是她也有不舍,其实想要追一追,挽留他呢?
鹤公子思来想去,就这么定定在码头站了一会儿,只一会儿,他抹了把脸,调转方向,决定先在州朔城中借宿一宿,有事明早再说。
夜间城中有灯花,有良摊美食,鹤公子逛上一圈,吃得饱,心情稍霁。他还看上了一盏有半个人高的璀璨花灯,犹疑再三,没买。他酸溜溜地想,自己第二天就要走了,买这么个东西,实在是不适合赶路。
不买,买。
买, 不买。
鹤公子最后没买,和衣躺在客栈的客床上, 房间里黑漆漆的,他心情就又颓丧起来,嘀咕地骂:白茉莉个混蛋。
一夜无事发生,到了第二天一早,鹤公子没了继续留在此处的理由,又是要走。
他拎着包裹下楼, 听小二招呼一句“客官请好,下次再来。”他心道:下次?他还能有下次?他决绝地只一步就迈出了客栈——然后天空渐阴,淅沥的下起毛毛雨,他就又把这一步收了回来。
鹤公子问:“我住的那间房可还在?”
小二忙道:“在的在的。”
鹤公子勉为其难地说:“天欲雨,我多住一天罢了。”
小二笑道:“公子不若再多住两天,能瞧见顶顶的大热闹!壁安山白家应下了与都督的婚事,婚礼不日就要举行呐!”
鹤公子“啪”得拍了一锭银子,“那就多住两天!”
小二笑眯眯地还说:“得,公子对婚事感兴趣!那咱建议您改住临街的房间,到时候都不必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推开窗子,就能瞧得一清二楚!”
鹤公子咬牙:“那就换。”
“好嘞,”小二笑得更欢,然后面色一正:“得加钱。”
傍晚时分,雨停了,鹤公子得闲, 便又去夜市逛逛。
那个贩灯的摊子铺得忒大,隔了老远都能看见,尤其正中央摆着茉莉花造型的灯笼,内芯一点烛,几片花瓣簌簌起亮,洁白无瑕的, 看得鹤公子险些又落起了泪。
他总也觉得,白茉莉不该与蔺阁主打赌,尤其做些有关于他的承诺。
他真的是脑筋坏透了,一次两次无数次的飞蛾扑火,就差把自己烧的粉身碎骨。那火跟他说“你走吧,别围着我”,但他竟还不罢休,转啊转的,就连他自个都搞不清,他到底要怎样才能死心。
卖灯的摊贩说:“这位公子又来啦。”
鹤公子闷闷地“嗯”一声。
摊贩又说:“公子要真喜欢这灯,我就便宜点卖你。”
鹤公子摇头:“我不买。”
他是真不买,这次是兜里没钱,想买也买不起。他的盘缠终于是要用尽了,就算他想留, 也不能再留。他其实还有一张白茉莉给得一百两银票,但他都没有勇气拿出来看上一看,更别提使用了。
鹤公子失魂落魄地回了客栈,静静在客床上躺着。
他心里梗得难受,睡不着,索性又开始骂:白茉莉个混蛋。
她是真不喜欢他啊。
那江定桥上,她为何回握于他,把他扶得稳当,还怕他冷,为他输送内力。她体贴地为他拭汗,临别时,她还不舍地抚摸他的脸?
他搞不懂自个,他也看不懂白茉莉。
第二日,都督大婚,当举城以庆。
长街十里红妆,商铺挂彩,人衣喜衣。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赶去壁安山, 接了新娘,从入城的那一刻就吹起庆贺歌,无数欢呼。
太热闹了, 鹤公子将窗子开出一道缝,那欢庆的声音便强横地拥挤进了整个房间。
八抬大轿中的新娘是白南,那白茉莉此时在做什么?
鹤公子胡乱想着,视线一松,不远处急速赶来的黑影就被他看了个清楚。
鹤公子大喊:“有刺客!”
但为时已晚,蒙面的黑衣人来势汹汹,武功高超,不过几个瞬间,就已经闪现在了众人面前。他们目标明确,雪白刀光直指轿中新娘。
庆幸抬轿的也不是一般莽夫,他们平稳地一落轿,四角分布,两两并立,同样挥刀迎战。
现场骤然乱成一片,却也乱中有序。
鹤公子甚至看见了奚子骞,他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有条不紊地在部署迎战。东厂此次派出了大批人马, 封锁各个街道,意图来个瓮中捉鳖。
看来一切都是早有所料?
鹤公子这么想着,再稍等了等, 果然懒秋风出了现!
与此同时,桥帘被一只嫩白的手掀开,先是金制凤冠,后是刺绣的大红宽袖,新娘稍附身, 轻巧地从轿中走了出来,施然而立,目光正对上懒秋风。
懒秋风一愣,厉声质问:“白茉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