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客——娰良
时间:2021-09-20 09:28:53

  锁城第一夜,已然如此漫长煎熬。
  柳三公子思忖道:“细细再找,茉莉不喜地下,往高处了找!”
  一人提议:“树间可是查看过了?”
  众人恍然:“未曾。”
  正说着,诸人噤声戒备,不大的一块地方,竟是又赶到一批人马。滂沱夜雨中,视线如黑水,流窜不清。为首一人粗声说:“道不同、不相谋,淮扬焦某人有要事在身,烦请诸位让路!”
  柳家人窃声细语:“是焦家。”
  “还有脸说什么‘道不同、不相谋’?”
  “合该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吧!”
  少年听着那血腥杀意,抱住怀中的青竹伞,绕着极远的边缘,闷头跑过。他不觉弓起身子,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因垂头而露出一段肤白的脖颈,簌簌冷雨落下,滑至更深。
  他贴近污秽深暗的墙沿,心中思量柳三公子的话,突然只觉后颈一滴温热。
  少年步子一停,抬起头,但见那久寻不见之人,正爬伏在树干上。一点一滴的血水顺着她的指尖,先是滴在他的后颈。待他昂起了头,血水滑落,便是滴在了他的眉心。
  温温热,透着红。
  凄寒夜雨之中,迅速暖热、染红了他的眼眶。
  白姑娘虚着眼,意识有些浑沌。她慢吞吞地看清,来人是个体薄腰细的少年郎后,意味不明地轻声笑了一下。瞧那少年郎保持着昂头的动作,伸出手,想要把她接住。她动也不动,不再搭理他。
  少年苦等了一会儿,没奈何,尝试爬上树,蹬了几腿,哧溜就摔了个屁墩。他顾及柳家和焦家的人马相斗之后,即将赶来,神色愈发显得担忧。末了,牙一咬,心一狠,他举起那柄青竹伞,蹦跳着,往上戳戳点点。
  白姑娘被戳了醒,迷蒙地又睁开了点眼。
  少年垫高了脚,伸直胳膊,小小声、迫切地说:“下来!”他的声音带了点青茗的成色,在如注雨声中,似初春草,初夏荷尖。
  白姑娘缓缓握住伞端,少年微微试了试,觉察她已经抓了紧,当下又是猛地用力下拽。
  一道白影,自树干上掉落,结结实实地砸在少年身上。
  少年被砸了个四叉八仰,倒在地上,白姑娘则安然地趴在了他的怀中。他抱着她,看着一片漆黑的无边天际,噼里啪啦地雨打得他睁不开眼。
  他想起身,可没力气。
  一种隐秘地、不足与外人道地欢喜,一种长盼难解地、彻骨地期愿,充斥在他的心尖。他没有笑,只是牢牢地圈住怀中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三千字,又膨胀了,姒良变身女以良!
 
 
第9章 初相识
  白茉莉睁开眼时,自觉漫漫长夜还尚未过去,醒得过早了。眼前漆黑一团,她偏了偏头,周遭也全是乌暗的浓墨色,不见一点儿光亮。
  她又眨了眨眼,缓慢地坐起身。
  垂帘,柔软床榻,薄锦被,随她的动作,随窗外吹入的细缓风,隐隐散发出一丝极轻极淡的冷然香。
  不远处,有人惊讶地说了什么。
  白茉莉靠坐在床头,专心地揉了揉额角,没应声。
  那人离得近些,停在一步之遥处,关切地问:“姑娘感觉如何?”
  是位少年。
  他见白茉莉神色不佳,又道:“可还是难受?”抿了唇,他接着小心翼翼地提议,“不若我帮您揉一下?”他的语调有股白花云林,青溪潺潺般的水意,微微打着水旋儿,皆作细小的缱绻讨好。
  白茉莉嗅到他身上也有股冷香味儿,暗自推测,现下合该是他的住所了。然而她在脑中几番回忆,都想不出何曾认识这个声音。她索性换个话题,避开了少年的亲昵,问:“几更天了?”
  少年为难地看一眼窗外天色,夕阳西沉时,火烧云燃起了半片天空,颇为瑰丽华美。犹疑着说:“酉时一刻。”
  白茉莉便是了然,他定是知晓了她看不得东西。她此时不止看不见,手中无力,体内原本澎湃的真气竟也一夜之间消散了干净。
  先前她在三月阁檐与焦光远相斗,刺伤了他,身上亦溅了一星半点的残血。她习以为常,初时并不在意,却没料想那血中含有剧毒,不消片刻,她惊觉体内流转的真气开始一寸寸冰冻,周身发了冷,眼前发黑。耳畔嗡嗡听不见人声时,她脑中神弦也似断开一瞬,步子踉跄不稳,跌落了房檐。
  那之后……
  少年眼看白茉莉的茫然神色,一字一句地提醒:“您受伤昏倒在路旁,是我把您救了回来。”他冒着倾盆大雨,谨慎又完美地避开城中的各路眼线,将她抬回三月阁。
  话及此,少年心中原本还有些隐隐的骄傲,奈何——“大夫说您中了毒,您……”语气灰灰地暗下来,“毒发”“眼盲”“功力尽失”一个个穷凶极恶的词语,他实在说不出口。
  偏生白茉莉还问:“什么毒?”
  少年的泛白指尖卷了衣摆,说:“不知。”
  “如何解?”
  衣摆松了开,少年垂着脑袋,丧气地抚平被褶皱的一处:“不知。”
  白茉莉不耐地蹙眉,斥一句:“哪儿来的大夫呀?”
  “是阁中常给人看病的大夫。”少年心虚地小声说过,又立刻补充:“不过,待锁城期过,生烟翠他……生烟翠神医会来三月阁,他定能帮您的!”
  可惜了,白茉莉在心中嘀咕,她和他有过节。
  彼时她曾因一时之故,气得生烟翠跳脚,毫无风度地直骂:“以后救遍天下,不救你白家!”她也气,讥讽说:“连我阿爹都救不了,白家要你何用!”生烟翠不甘示弱,再放狠话:“你侮辱我可以,但你不能侮辱我的医术!不,你也不能侮辱我!”
  隔天江湖传言,白家白茉莉辣手摧人,侮辱了神医生烟翠。
  她给生烟翠飞鸽传书:“是你在造谣我?”生烟翠回:“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玷污我?”她解释:“我没有!”生烟翠回:“那江湖如何传言?”她回:“是你在造谣我!”生烟翠回:“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玷污我?”她解释:“都说了我没有!”生烟翠回:“那江湖如何传言?”
  而后几年,她简直懒得搭理他。
  念及此,白茉莉心思一转,恍然道:“你说此处是三月阁?”
  少年懊恼地锤一下脑袋,责备自个藏不住话。眼看白茉莉正等他回复,他唯有从齿缝里,不情愿地吐出一个:“是。”
  “叫漆苗过来。”
  少年眼珠左瞄右望,含糊地说:“漆总管有事在忙。”
  白茉莉不疑有他,当即又问:“那个白头发的小可怜在哪?”
  少年试探地猜一句:“您是说鹤公子?”
  白茉莉点头:“是的吧。”
  少年的眸中便是漫上一点欢快的笑意,羞答答地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哦~”
  白茉莉了然,也笑开:“是你?”
  少年“嗯”一声,不自觉上扬了一点欢快地尾音。
  然而下一瞬,就见面前人毫不留情,十分坚定地一伸手:“三请令还我。”
  笑意僵在唇角,鹤公子在心中恨恨地补充:个混蛋!
  自从白茉莉醒来,他一直扮得懂事乖巧的模样。然而聊不到几句,白茉莉又惹他生气。无声地揪弄衣摆撒火,鹤公子故作自然地问:“明明是姑娘亲自赠与了我,怎地又要索回?”
  白茉莉多么的经验老辣,张口一句:“一觉醒来,自觉爱意浅了薄,不想给了。”
  鹤公子说:“那晚有诸多人见证……”
  “是又如何?”
  “现在收回,不慎传出去,怕是有损白姑娘的声誉。”
  白茉莉相当地厚颜无耻:“无妨,不是一次两次了。”
  鹤公子忙说:“可对我来说,是第一次!”
  白茉莉同情地说:“一回生,二回熟。多被人骗几回,你自然能想了开。”
  “我被人骗过,”回忆起过往,这下鹤公子心里是滔天地委屈了,“那人疼我爱我,许我好处,到头来不过是想要我手里的宝贝。”
  白茉莉好奇地问:“宝贝给了吗?”
  鹤公子仗着她看不见,气哼哼地冲她挥了两下小拳拳:“当然是给了啊,鲛人泪一给她,她就跑无影无踪,说不定连这事也不记得咯。”
  说到那稀世真绝的鲛人泪,白茉莉也有记忆。
  当时她怀揣了万金,千里迢迢赶赴淮扬城,本想大显豪气,一举定价买下来。谁知宝贝被鹤公子坠在耳畔,他人绕场走了几圈,一时阁中轰动,叫价连翻几番不说,最后那人出了价,却拿不出对应的钱,被护院拎着丢出了三月阁,东西也因此流了拍。
  索性她没放弃,坚持跑去和鹤公子交易,这才把东西买到了手。
  如此细究,这倒也算她和鹤公子另有的一段渊源。
  白茉莉有心拉拢鹤公子,口气软了些,道:“想当初我也在你处买过鲛人泪,如何,你若是还有,别等再被人骗,有多少我买多少。”
  鹤公子梗了一口气,他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勉强回了句:“你说什么?”
  “别伤心了啦。”白茉莉眉眼盈起笑,她虽不视物,但面朝着来声的方向,眸子清亮,神采风扬,给人一种她正在看他的错觉:“天下有情人千千万,何必在意一个不爱自己的。”
  鹤公子被她瞧着,小脸一会儿心动得红,又被她的话气着,一会儿白。他有心多与她交流,可她嘴里总说不出好听的话,性格也自负,忒没良心,从不顾及他人的感受。
  他就是那个“他人”。
  整个江湖谁不知,鲛人泪,上穷碧落下黄泉,只此一件,是绝无仅有的宝贝。
  白茉莉花言巧语从他这儿骗了去,结果只当是花钱买来的,还想在他这儿买个更多!
  久违了的,那种气得眼泪汪汪地冲动。
  鹤公子不欲多待,扭头要走。
  白茉莉听见衣衫窸窣摩擦的声音,问:“你去哪儿?”
  鹤公子一边迈开步子,一边回她:“我自然是——哎呦。”他一时不察,左脚绊了右脚,整个人扑倒在了地上。一手撑住时磨了破,他吃疼地抽气。
  白茉莉探出半个身子,问:“怎么?”
  鹤公子蔫了吧唧地说:“没什么。”还有点赌气地成分。
  白茉莉伸出手,细长的手指在空中晃一晃,口中唤道:“快过来,叫我看看,伤着没。”不见有多关心,反倒像足了在逗弄阿猫阿狗的嬉戏口吻。
  鹤公子本不想理她,他站起身,视线余光不经意地一瞥,鬼使神差般,却把受伤的手递了过去。
  白茉莉看不见,瞎眼抓,一把正抓他破皮的伤口处。
  鹤公子抖一瞬,忍住了痛呼。
  白茉莉若无所觉,握着他的手,凑至唇边,笑说:“你再走近些,我给你吹痛痛飞。”
  什么嘛,鹤公子嫌弃,当他三岁小孩子吗?可他腿脚却是老实,几步走至床榻旁,靠了她近。上一次两人距离这般亲昵,还是几年前,白茉莉试图哄骗鲛人泪的时候。
  他尤记得,他阖着眸,她轻抚他的脸颊,两人愈贴愈近,彼此间的呼吸清晰可闻。他以为她会亲他,期待地心脏蹦蹦直跳。便觉那指尖若有似乎,顺由他的颊畔,暧昧地抚摸至他的耳垂,电光火石间,将那鲛人泪取了走。
  他愕然地睁开眼,那骗子早已退至几步开外,把一袋银票丢在桌上,笑吟吟地说:“谢啦。”语未落,跳窗而走。
  鹤公子鼻尖氤氲了湿漉漉的酸楚,他还要打起精神,按住白茉莉伸向他胸前的手,问:“你干嘛?”
  白茉莉无辜地笑:“我摸摸你这儿有没有受伤呀。”
  鹤公子戳穿她的谎话,道:“别摸了,三请令我没带在身上。”
  白茉莉收回手,滑回床上,躺了直,闭起眼,拉着锦被盖住自己,装模作样地叫唤:“我突然头好疼,想要歇息了,你跪安吧。”
  作者有话要说:  (敲黑板,划重点)少年=鹤公子=蔺鹤
 
 
第10章 初相识 2
  春风三月阁的连片后院中,在东南的极偏僻方位,鹤公子有一间独属的小屋。那房间布置低调又简约,没什么贵重的金玉装饰,也没有价值连城的古玩字画,不过胜在房间采光好、大而通透,内里座椅床榻的选料无一不是最软,最使人身心舒适的。
  鹤公子对他的房间珍而重之,每每出行,必要落锁。
  近日,他更是多准备了一把重锁,牢牢地把房门关得严实。外出锁门一刻钟,进入开锁一刻钟,鹤公子拎着飘香的食盒,方取下那两把大锁头,挤入半个身子,便是恨不得直接把门关了上。
  白茉莉喝一口青菜糯米粥,取笑他:“别人是金屋藏娇,你是破锁藏娇,掉面得很。”
  鹤公子再喂她一口,不服气道:“我若是换上两把宝气珠光的金锁,每个过路之人,岂不是都要看上几眼。没事,也要看出几分事端来。”
  白茉莉吞了粥,又道:“便不是金锁,你在这三月阁的后院,锁一间房,也有股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虚。”
  鹤公子放了粥碗,喂她吃笋尖:“那我合该在门外立块牌匾,上书‘屋内有天下最绝情之人,凡是想情想爱的傻瓜们,尽管参观’。”
  白茉莉倒牙:“你酸不酸呀?”
  鹤公子问:“酸笋尖不和你胃口咯?”
  白茉莉微张嘴,一筷笋尖适时地又送至。她夸张地尝了尝,哀叹:“嘴里无酒,吃什么都没滋没味。”
  鹤公子不理她,若是理她,一颗心准叫她折磨地七上八下,欢喜地来,再次伤心地走。喂完白茉莉吃饭,他收拾下东西,开始给她汇报探听来得诸多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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