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子在岳母家受了委屈,归省时一哭二闹三上吊,高家主一听还得了,又想到平日里姓张的处处与她作对,发誓要熄灭张家的嚣张气焰,就背地里修书给高宫君:她嫌弃你弟弟搓,就是骂我们全家都搓,看不起我高家!
高宫君和张宫君塑料兄弟情,早就看嘚瑟的张宫君不顺眼,大笔一挥:搞他!
张宫君就挂了。
“陛下,张宫君的尸体有异,”小胳膊皱眉道,“产公说,张宫君虽然难产,但尚有一口气吊着,到云华宫不过半刻钟脚程,好歹能见您最后一面,不至于死在路上。奴才差人调查了张宫君的尸体,起初并不顺利,奴才拿出陛下口谕对方放让步。谁知,在脖子上发现了几处勒痕。”
哼,周窈瘪瘪嘴:就是有人不想让张宫君见她。
有两种可能,一则高宫君赶尽杀绝,留了二手。但他都把致难产的药下得那么隐蔽了,据闻他生产前还和张宫君称兄道弟,没理由画蛇添足。
二则,有人横插一脚,非要张宫君死。
小胳膊倏然想起什么,又道:“会不会是张宫君招了第三人嫉妒,陛下近来每周都召请张宫君,还夸他脖儿细颈香,对方干脆连根杀绝。”
阴险啊……
怎么才能把这只恶毒的猴王揪出来示众呢。
朝堂上,上禀的都是一些“北方游牧民族的羊群集体得了心病绝食,牧民痛心疾首一蹶不振”的破事。
倏然,一大腹便便的女人迫不及待站了出来,说:“陛下,微臣有言要谏。”
高大人举着玉笏,胸有成竹,掷地有声:“陛下,后宫佳人日日寻衅滋事,皆因后宫无主,陛下应早做定夺,立高位的贤者为后。”
周窈太久没上朝,臣子们都忘了在朝堂上应该怎么掩饰自己的野心,怎么弯弯绕地委婉谏言。
林相国瞪过去,翻了个冲天白眼,仿佛在骂:臭不要脸的东西,你怎么不直接说立你儿子为后呢?
高位的,还贤者。
周窈心里面嗤笑一声:“高爱卿,你是在插手朕的家事么?”
高大人假装惶恐,砌词狡辩:“臣不敢,陛下的家事也是国事。陛下后宫一日无君,就没有嫡女,没有嫡女,我禾单如何繁荣昌盛。”
“放肆!你妄议朕的后宫,推举自家儿子为后,是想控制凤嗣么?”周窈正愁没理由抓她,当即顺着这跟杆爬起来,充分表现出一个昏君该有的气势。
她猛拍扶手而起,一手挥开手边的杯子,撒落一地热茶:“来人,把她给朕拖下去!”
这冤枉啊!陛下怎么就火了?
高大人满面惊恐,当即哭嚎起来:“臣并无僭越之心,陛下赎罪啊!”
周窈赶紧朝小胳膊暗中挥手:快快快,再不抓就没理由抓啦。
小胳膊点头,捏着嗓子喊:“高大人放肆~哪怕不贤,陛下爱立则立,你管得着嘛~”
周窈冷笑着坐下来,睥睨丹墀下瑟瑟发抖满脸惊惧的臣子们,手拖着腮,一脚高傲地翘起:“还有谁有异议?”
林相国眉头紧蹙,眼神复杂地盯着周窈。
朝堂汹涌,后宫一派表面祥和。
皇家枇杷园内,有一翠湖,翠湖中央坠有一座沁芳亭。
周窈差人在亭内添置明黄色的蒲团、惨白的荐亡帆,供大师趺坐诵经。
因静凡大师徒步奔波而来,且张宫君的尸体早已出殡,超度法会不得已定在下午召开。
都说静凡大师法力无边六通俱全,后宫佳丽前呼后拥地涌入枇杷园,各个都想求一尊有法师开光的送子观音,好早点怀上皇嗣飞上枝头。
暮春之色正好,可惜院内春花谢的谢,桃花又才冒苞,一片翠绿显得不算娇俏。
绿枝掩映间,皇家枇杷园门口络绎不绝,精心打扮过的绝色摩肩接踵,言笑晏晏。
“哥哥今日别具一番才情。”一小才人跟着一位身着碧水色长衫的男子,花式吹彩虹屁,从头冠到长靴夸了个遍。
被夸的男子风度翩翩,看似与世无争,实则精心熏上了陛下最爱的凤窝香,眉目中隐隐燃着熊熊火焰,颇有艳压群芳的架势。
他身后围了许多人,听小才人一夸,也纷纷跟风:“如今张兄走了,高兄也别太伤心,往后独美岂不快哉。”
男子听罢,竖指放在唇边,嘴角却微微扬了扬:“嘘,此话可不能乱说,小心被人听去落为把柄。”
“就算有小人作梗,哥哥也不怕,陛下那么心疼哥哥。”
众人嘻嘻哈哈,簇拥着往枇杷园内去。
这团花红柳绿刚走到半路,一队嬷嬷倏然从走廊另一头快步走来,横亘在枇杷园拱门之间。
高宫君都不用说话,他身后的小跟班们就纷纷站出来,开始三百六十度语言羞辱:“放肆,你们是什么东西,竟敢拦高宫君的路。”
嬷嬷们沉默地从中间让开一条缝,从缝里一个接一个走出神情嚣张的小胳膊小腿子小肚子。
三人站定,又默默让开一条康庄大道,身着龙袍的周窈背着手,更加嚣张地迈着稳重的步伐,从拱门后走来。
周窈张嘴刚准备说话,逼都给小胳膊装了:“陛下亲至,还不能拦高宫君么?高宫君好大的架子!”
男人们一愣,脸上竟毫无怯意,个个喜上眉梢,看到宝似的争先恐后地行礼:“臣郎参见陛下。”
高宫君笑得尤为绚烂,仿佛周窈下一刻就要给他升位似的,跪也跪不标准,又是摸脸又是别头发。
众男人搔首弄姿,歪七扭八。
看看看看,这都什么坏风气!
周窈苹果肌一抽:“没规矩!”
小胳膊当即一步跨过去,一人赐一巴掌。
男人们这才意识到陛下今天气场不对,脸色肃穆且难看,忙端正态度,疑惑地互看一眼不敢说话。
高宫君抬起无辜的水盈盈的大眼睛,尾音恰到好处地一抖三颤:“陛下,臣郎做错了什么事,惹陛下生气了?”
演技不错,但我不吃这套。周窈不屑地冷笑一声,朝他脸上甩了一张纸条:“你自己看。”
高宫君疑惑地拿起来,那张纸条上歪七扭八写道,高家主如何给高宫君含有慢性毒素的安胎补品,高宫君又如何送给张宫君,每次都与张宫君共同服用降低他的戒心,回宫后偷偷催吐,导致张宫君父女双亡惨剧的罪状。
高宫君读罢,瞳孔一震,旋即端着后宫男子的自我修养轻笑出声:“陛下说笑了,怎么能听信这些胡言乱语呢?”
不知情的小跟班们纷纷附和。
男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抢着为人缘好的高宫君说话,叽叽喳喳,比枝头的麻雀还吵。
周窈偏要压一压他们,她锐利的眸光一扫,落在他们脸颊边的新鲜红手印上:“你们是说,朕错了?”
众人再次噤声,低头装鹌鹑。
“看得出这是谁写的么?”周窈压低声音,若三九寒天冻成的冰锥,刺得男人们一抖。
高宫君娇笑:“一定是哪位小人之作,陛下通情达理,明察秋毫,定是特意来提醒臣郎近日要注意行事的。”
“是你娘在刑部写的,蠢货。人证物证具在,有什么话,大理寺里和你娘说罢。传朕口语,褫夺高宫君封号,杖责三十,送入大理寺。”
高宫君的脸色蓦地白了,他这才反应事已败露:
陛下竟要拿他开涮!
他踉跄地站起来,被小腿子小胳膊无情拦下。
“陛下!”
在一众男人惊讶的眼神中,高宫君朝着周窈费力大喊:“臣郎爱之深情之切,又受贱人挑拨,方误入歧途啊陛下!”
周窈自然知道有人挑拨,这不正用小鸡仔吓猴王么。
她撩开被高宫君拽住袍角,转身扬长而去。随着她龙袍的摆动,金色的长襕拂过两侧的田旋花苞,留下一片旖旎,迸射出他们再也碰不到的高贵:“这就是宫斗的下场,你们都牢牢记住。”
她转而吩咐道:“把高大人送到林相国府上,看她作何反应,如何处理。”
她不仅要拿高家开涮,还要警示三巨头。
小胳膊和小腿子应声是,各自去处理。
“小肚子,回头暗中调查一下,整个皇宫里到底哪位郎君最少参与争斗,谁是真正平淡如菊与世无争的,重赏他。”
小肚子听得云里雾里:“是。”
后宫戾气太重,男人们太放肆,一年下来,皇家枇杷园的枇杷树能绕禾单一圈。
是朝堂上的那些贵族世家,给了他们作妖的勇气。那些猖狂势力,该摘除的摘除,该抨击就得的抨击。
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她得先学习,还要偷偷学习。
皇宫眼线太多,她得出宫,还要找个能教她的明师。
周窈越想越觉得头疼:穿越的快乐啪的一下就没了。
主仆二人徒步往沁芳亭去,一路上,小肚子老是左看右看,看到一朵小花就摘下来藏进口袋,也不知是什么收藏癖。
周窈怀着一颗自认为虔诚的心,想去看看那传闻中的静凡大师是如何礼忏的,能不能把她烦躁的灵魂也抚一抚。
枇杷园内坐满了人,平日里嘻嘻哈哈的男人们此时安静如鸡,均乖乖坐在湖的一侧,眺望桥尽头的沁芳亭。
风掀起层层涟漪,有肥硕的金鱼在沁芳亭周围嬉戏。
说是皇帝的御花园,但花确种的极少,竟没什么春色可赏,唯有栀子花竞相开放,分外清丽。
一位身着栀子白海青、批戴青黑木兰色袈裟的大师趺坐在沁芳亭内的明黄色蒲团上,他手握佛珠,诵经声一缕一缕飘出来,在园中回荡,声声不绝。
不想惊动底下那群花红柳绿,周窈猫着腰挪了几步,闪到一株桃花树下张望。
小肚子见周窈不走了,也跟着抻脖子看,这一看,呆了。
圣光锡杖竖于侧,檀木木鱼置身前。
那人眉目低垂,秀骨清相,气嘉且俊朗。阳光拂过沁芳亭的琉璃翠瓦,将他如羽的长睫染成泛着金光的青古色。
诵声朗朗,若夏夜银河下,高山上的古刹鸣钟,一声一声敲进周窈的心。
这大音希声,伴随着鸟语花香,涤荡人魂,冲刷这片戾气颇深的园土。越静心聆听,越觉他的诵经声清透,悠远绵长。
周窈不自觉也跟着虔诚起来,她拨开挡眼的桃花枝,透过粉嫩的花苞驻足远眺,心中的烦躁渐渐消散。
正如金刚经所说:如梦,如幻,如泡,如影。
大师,我悟了。
静凡大师念完一经,微微抬眼,碧海一般清澈的水瞳定定望向周窈。
周窈心下咯噔一声,方才大师的诵经声带走了她的烦躁,甚至裹挟走她一部分智商。
她傻傻朝他笑了笑,还招了招手,特俗地赞叹道:“静凡大师真好看,比画像上好看多了。”
大师肯定没看到她的傻笑,也没听到她这句庸俗的夸赞,他阖上眼睛,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圆润的佛珠,念了声“阿弥陀佛”。
周窈喃喃道:“小肚子,寺庙是个学习的好地方。”
第4章 快逃 我要去慈悲寺学习。
参透佛理并非易事,静凡大师在沁芳亭上郎朗诵经,下面的后宫佳丽们虽安静如鸡,却心不在焉,脑子里想着周窈,眼睛盯着静凡大师,从头至踵地扫射打量,要把静凡大师看出洞来。
“嗳,兄长你看,”一男子倾身与同伴窃窃私语,“静凡大师长得果然标志。”
“噗嗤,你以为慈悲寺活招牌的称号是假的?香客们去慈悲寺哪里是因为他佛法高深,反正我见过的大师都比他厉害多了。”
那男子一脸“我懂了”的眼神,再看静凡大师,像在看一只狐狸精:“那万一陛下也被迷住了可怎么办?”
“静凡大师向来不一人出行,如今陛下明令邀请静凡大师一人前来,醉翁之意,你还不知?”
都什么跟什么?
“醉翁”周窈立在二人身后,听他们无端抹黑,不由胸闷气短,刻意地清清嗓子。
二人猛然转过头来,竟无半分惊恐:“参见……”
“闭嘴。”烂泥扶不上墙!周窈当即把男人老老实实按在座位上,不让他伸张。
陛下来了。
后宫男人无需说话,只一个眼神,就一传十十传百,统统伸脖子朝这儿张望,再没心思听经。
静谧的氛围被打破,静凡大师无视座下骚动,不动如山。他打着金刚坐,背板挺得笔直,念经声不觉,手里的佛珠一颗继一颗后推,木鱼笃笃笃,节奏匀称。
周窈觉得待不下去了,她不喜欢被一群如狼似虎的男人盯着,如芒在背。
他们仿佛在用眼神给她宽衣解带。
待上半场快要结束,她吩咐小肚子一会儿邀请静凡大师到云华宫喝杯茶,撒腿就逃。
小胳膊与小腿子办事很快,她们一刻钟后便与周窈汇合,护送周窈回云华宫。
周窈心情不错,心想等法会结束,她给后宫男人的下马威后劲便致,男人们定会安生一段时日:“小胳膊,以后多加一条宫规:后宫禁止宫斗,要构建文明和谐的生活氛围。”
小胳膊点头称是。
周窈准备读会书,虽然她看不懂字,但能假模假样抓起那本书,意味深长地问小胳膊:“你看过这本书么。”
小胳膊作为小蛔虫,会展开丰富的联想,把故事娓娓道来。
她可真聪明。
走到桌案前,周窈还没拐弯。
一团紫色的史莱姆陡然从椅子下面爬上来,大喊一声:“臣郎参见陛下!”
还好是大白天,周窈没叫出声,她吓得急急往后一退,踩到小胳膊,小胳膊踩到小腿子,三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定睛细看,原来是个男人。
他穿的少,春光若隐若现,趴久了四肢有些不协调,艰难站立的模样像在跳霹雳舞,再加上长发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披散在脸前,像个男鬼。
小胳膊疼地咬牙切齿:“陛下,是三百六十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