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窈当即指着他大吼:“三百六十号!你躲在这儿做什么。”
男人慌里慌张地跪下,抱着周窈的脚哭天喊地:“陛下,您已经一个月没有召请臣郎了,从前臣郎给陛下惊喜,陛下都会掐着臣郎的腰……”
“谁允许你闯进云华宫的,无法无天!”周窈打断他的虎狼之词,气得两颊直颤,心道万一是大半夜,岂不把她吓死。
云华宫竟然说进就进,门口侍卫都死哪喝酒打牌去了?
“是臣郎出的主意,陛下莫要怪玉弟。”
众人纷纷看向门口,这一瞥,小胳膊小腿子当场下跪。
那人一身火红的长衫,袖口利落地收紧,显得既张扬又清爽。他迈着轻快中带些傲气的步伐走过来,朝周窈特别洋糊地行礼,隐约露出一片春光:“臣郎参见陛下。”
小肚子与他一同入殿,她离那红衣男子远远的,一进宫就像一只肥老鼠,赶紧蹿到小腿子身后躲着。
“臣郎来的路上,偶遇静凡大师,臣郎念及静凡大师不染红尘,不便在此久待,遂派人送大师出宫,还赏了他一些盘缠,也算为慈悲寺增几分香火。”男人自说自话,一双丹凤眼意味深长望着周窈,端的一副捉奸模样,“听说,陛下撤了柜子里的画像?”
嚯,你哪位,倒蛮擅作主张的。
周窈疑惑得紧,怎么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把人家大师怎么样,她只单纯地请大师来喝口茶。
她冷漠得给小胳膊一个眼神:这几号?
小胳膊擦擦汗小声道:“陛下,您一周都没翻过林贵君的牌子了。”
整个后宫只有一个贵君——林相国之子林裴文。
小肚子对小腿子咬耳朵,小腿子又对小胳膊咬耳朵,小胳膊对周窈道:“静凡大师本说还有下半场法事,结果贵君把人赶走了。”
小胳膊眼珠子一转,又补充道:“奴才记得,高宫君当年,还是因为林贵君在您身边吹风才获提拔的。张宫君怀孕后,林贵君也曾多次为难张宫君,还劝您不要召请张宫君,免得染上血光。”
这其中奥妙,周窈一点就透:原来你就是猴王。
岂有此理,才一周没翻这位林贵君的牌子,林贵君便勒死了张宫君,还送男人设局,可见其嚣张跋扈,被惯得无法无天。
她前脚刚吩咐完小肚子回到云华宫,后脚他就截下静凡大师把人赶走,还跑来云华宫“捉奸”?
周窈板着脸忖了忖,一把揪住三百六十号的领子往林裴文跟前一甩,默默感叹自己力气挺大的同时,撩袍坐回龙椅上,额上旈珠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翘起二郎腿往后靠坐,端起十足的帝王架子,疾言厉色道:“朕念及大师劳苦功高请大师喝杯茶,你有何置喙?”
林裴文显然没有料到周窈来硬的,他下意识接住玉才人,随即把他往旁边一推,温温一笑,嘴巴却不让理:“陛下怎么还和臣郎认真了?不过一场安慰张家的法事罢了。”
“张宫君之死本就蹊跷,他于御花园被谋杀,必定死不瞑目……”
“张宫君怎么是被谋杀呢,自古以来生产而亡者数不胜数,后宫更是,陛下何曾如此在意过?”
“朕说是谋杀,你还有别的高见?”
“臣郎不敢有,张宫君可能死得冤枉。但从前后宫死人也没做过什么法事,可见是有小人从中作梗,劝服陛下办什么法事,目的不为人知。”他阴冷的眼神扫一圈三个瑟瑟发抖的小嬷嬷,讥讽道,“天下女法师那么多,陛下偏要请一个男子,静凡大师是外男,自然不宜在宫中逗留。”
偏要?你倒挺会扣帽子。
周窈眉头皱出两座小山。
“林贵君撵人,至少要等张宫君的法事做完,如今方过一半,你就擅自主张,这么沉不住气?”
“臣郎没有撵人,只是心疼静凡大师讲经口渴,让他少讲些,陛下误会臣郎了。”
“朕说话,你反驳得倒是勤快。”
周窈额角一跳,抄起桌上的瓷杯就往丹褫下摔,“究竟你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
瓷杯掷得又直又远,“啪”一声落在林贵君和玉才人的脚边,掀起一阵小风,把二人吓得一哆嗦。
三个小嬷嬷眼珠子瞪得老圆。
从前,陛下一看到男人就心花怒放,对男人的容忍度极大,可谓毫无底线,所以林贵君总是不依不饶。以前哪怕是林贵君当着陛下的面把宫人打死,陛下也百般依他。
她们还从没见过陛下对林贵君这么凶。
林贵君凤眸微抬,敛去笑意,手紧紧捏住袖口:“陛下,若您是在担心张家,大可安心,只要我娘出面,一切都能解决。”
他微微一顿:“还是说,陛下才是居心叵测之人,想和静凡大师独处,将其收归后宫。陛下何以如此饥不择食?”
淦,听听,这都什么话!
“小腿子,”周窈冷漠道,“林贵君以下犯上,拖出去打十板子。”
小腿子一愣,旋即满眼欣喜:
她早就看林贵君不顺眼了!
在小胳膊小肚子羡慕的注视下,她嘴角一别,硬正得点点头,跑到角落里抄起家伙就出门了。
“陛下你怎么能打臣郎?”林裴文急了,脸刷一下白了,连玉才人都躲得远远的,瑟瑟发抖,“陛下就这么想见那个贱人吗!”
这都什么和什么?周窈觉得很无语。
“你说的都是无稽之谈,再放肆,朕便送你去见高宫君!”她背靠龙椅,撑住下巴,觑起眼睛嘲讽道,“哦,你不会不知道吧,高宫君被朕除了份位,挨棍三十送入大理寺了。”
“陛下……陛下,臣郎知错了,臣郎与高宫君毫无关系啊!”
林裴文好歹也是堂堂贵君,被一群宫人拽出去,还被一个小嬷嬷当众打板子,情何以堪。
他面色倏然一凛,清醒过来。
陛下从来没说他和高宫君有关系,只是拿高宫君吓他,他竟被陛下此番失常的行为吓得失了理智,不打自招。
他怔怔望着座上那人,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小腿子当然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三下五除二架好凳子,朝林贵君摊手:“贵君请。”
“你放肆!”林贵君送了她一巴掌,怒目圆瞪。
周窈朗声道:“来人,送林贵君上凳!”
侍卫们来去匆匆,玉才人跪在殿中瑟瑟发抖,冷汗流了一地,还慌张地用袖子抹。
周窈喝口小肚子递来的茶。
小胳膊朝他挤眼睛:“还不快撤。”
玉才人提起裤子就跑。
他回去后,定会散播今日见闻。如此一来,后宫铁定安生,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敢擅自接近云华宫烦周窈。
可谓是一举两得。
林贵君在云华宫门口的挨打,硬板子拍软屁股,啪啪直响。
他根本不敢大呼求情,太丢人了。
“陛下,”小胳膊满脸写着忧愁,“林贵君是太君心头的宝贝,太君还指望您立他为皇君呢,您这么做,太君会不会暂停修佛,从六脉山赶回来为林贵君说情啊……搞不好,还要逼您立君呢。”
她见周窈一脸平静不说话,又道:“陛下,文王周迢私下里与林贵君关系也不错,这几年讨太君欢喜的很,说不定也会替林贵君求情……”
周窈呼出一口气,淡定地放下茶杯,实则心里慌得一批。
她还有个快要回家的爸爸?
太君都是上一届宫斗的王者,他会不会发现她不是原主,是个冒牌货?
这下怎么办?
她捏紧下巴,起身拍屁股道:“小胳膊,尽快准备马车,找一个忠将护送,朕要微服出宫。”
小胳膊:???是不是太突然了。
第5章 我真没有肖想大师 静凡大师有一种神奇……
陛下昨日将高宫君打入冷宫,还贬了高大人的职,抄了高家一大笔钱。
陛下昨日在云华宫当众打了林贵君十板子。
陛下昨天夜里连夜微服出宫体察民情去了。
前两者众人皆知,后一个消息根据周窈的吩咐,差小腿子告诉林相国、秦太保、燕太傅。三巨头一时不知要先惊讶哪个,尤其是往日风头具足的林相国,得知事情原委后,气得脸色如翡翠也不敢发表评论,大气都没喘一声。
小腿子还召集三人说,以后奏折就每半月汇集一次派专人寄送给陛下。
秦太保就说啊:“陛下一个人出去多危险啊。”
小腿子说:“有薛将军护送陛下,这个就不用太保忧心啦。”
燕太傅又问啦:“陛下要去哪啊?这不胡闹吗。”
小腿子说:“陛下去慈悲寺修身养性,为禾单江山修福礼佛去啦。”
三人:信你个鬼,肯定是去猎艳了吧。
慈悲寺可是禾单唯一一座比丘、比丘尼共存的大寺,只能在那儿近距离接触比丘。
三人对视一眼,达成共识:陛下去泡和尚了!
周?真修身养性?窈,欢天喜地出宫门,心里重重放下一颗大石头。
她特意告诉三巨头自己出宫的事,就是警告她们不要搞小动作,但凡有什么纰漏,都能算到她们头上。
她换上一身柿色长裙,头簪一根金镶白玉簪,一路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逍遥自在。
哎呀,巴适!
小肚子坐在旁边为她削果子,小胳膊撩起车帘,激动地往外探看:“陛下……不对,小姐,静凡大师徒步而归,我们应该很快就能赶上他了。”
“你怎么老提他?”周窈特别疑惑,“你是不是喜欢他?”
小胳膊:???不是你单恋人家吗。
“奴才不敢,奴才区区一个嬷嬷,不能人道,怎么敢肖想大师。”
周窈更疑惑了:“那人家是个和尚,我肖想人家干吗?”
小胳膊:……我哪知道你肖想人家干吗?
“陛下……”小肚子倏然一个支棱坐起来,“静凡大师!而且只有他一个人!”
什么,静凡大师都没有朋友嘛?
吃瓜的心驱动周窈当即打起车帘,探出头去看。
小胳膊:还说没肖想人家?
昨晚刚下过一场小雨,此间山路泥泞难走,绿叶坠珠,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草香气。
一身形颀长、后背挺拔的男子只身而行,他雪色的海青平整无比,风入广袖,涌动如流云,檀香阵阵,清华无量。
他手提的四钴十二环锡杖,随着稳健步伐发出一串串悦耳的锵锵声。
他正如佛家崇尚的莲花,草鞋踏着泥土,却不带起一滴泥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熹微清晨,阳光微白,透过他的斗笠照下来,撒在他洁白的颈脖,让人忽略他光头带来的视觉冲击,只觉他气质非凡。
大师不愧是大师,自带圣光。
周窈很欣赏他干净出尘的气质,大师圣洁至此,她真的一丁点染指的想法都没有。
他孤零零一个人,当周窈的大部队靠近时,显得那么形单影只。
小胳膊自诩识趣地命人走慢些,周窈的窗口与他渐渐并行,她趴到车窗上唤他:“静凡大师?”
那人抬起清凌凌的水瞳望了她一眼,低头默念:“阿弥陀佛,贫僧参见陛下。”
靠近了看,大师鼻尖偏右还坠有一颗淡淡小痣,好禁欲哦。
“大师莫要多礼了。”周窈嬉笑着伸手想托他起来,静凡微微后移半步,轻巧地躲过。
嗳呀,唐突了,男女授受不亲。
周窈赶紧收手,粲然笑道,“大师法会还没做完便被驱赶,是我照顾不周。正巧,我要往慈悲寺礼佛,大师不如上车同行,路上也好给我指个路。”
静凡侧对她不看她,淡淡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徒步归去,亦是修行,陛下不用考虑贫僧,先行去罢,贫僧为陛下诵经,祈愿陛下一路平安。”
周窈听罢,乖乖点点头,放下了帘子。
静凡从怀里取出菩提子做的数珠,一颗一颗,觑着眼睛边走边念经。
诵经声清婉遒亮,远谷流响。
待他念完经,却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周窈跟在他身旁,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笑,脚下的上等绢丝鞋全都没入了泥里,连裙角都沾上了点点黑色,身后还站着一脸痛苦面具的小胳膊小肚子。
她学静凡双手合什道:“大师所言极是,徒步前去,亦是修行,我既要修福,定要心诚才是。”
她寻思做戏得做全套,搞不好路上有三个老家伙的眼线,传回皇都,她们才知道她去慈悲寺的决心,少来打扰她。
但也不能让她们觉得她真的跑去修行了,免得徒增猜疑。
所以静凡大师是最好的挡箭牌,正好以此降低她们的戒心。
此计甚妙!
静凡愣了片刻,发现周遭护送的军队所有人依照周窈的话都下了马,与他徒步前行。
他捏紧念珠,兀自转身。
然后周窈就看到,静凡大师默默加快脚步,避她如避瘟疫一样,迅速躲开整整三丈远。
周窈:“……”
静凡大师有一种神奇的超能力。
他有强烈的距离感,仿佛背后长了一只眼睛,何时何地都能远离周窈,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直到中途众人在驿站歇下,第二天周窈起来换了干净的鞋子裙子,他才和周窈道一句“早”。
周窈很莫名其妙,暂时没参透大师这句“早”有何深意与禅机。
这日,周窈睡醒了就起,比驿站里养的母鸡醒得还早。
她没喊醒旅途劳顿的小胳膊小肚子,自己洗漱洗漱,下楼来捞了个菜包子叼在嘴里,走到院子用脚尖轻轻蹭醒了还在呼呼大睡的母鸡,搞得人家一身起床气。
驿站门口,英姿飒爽的女子直身骑一匹赤血骢在草海里奔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