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王朝虽然倒了,但药人的事在民间流传开来,大家都重金寻找六皇子。直到有人说六皇子早已被周嘉杀害,江湖方作罢。微臣说陛下在找灵丹妙药,是因为微臣曾见过大街小巷张贴陛下圣旨,但凡有药人均送入宫内,治疗陛下的头疾。”
怪不得周窈觉得自己但凡和静凡大师站在一起,祈雪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
“大师自出生至今,定受了不少苦。”
周窈不禁叹息。
大师遁入佛门,也并非为了普度众生。大师是小乘根性,分明就是找一个庇护罢了。
“姐姐是在担心我对大师不利。”
周窈轻轻一笑,把杯中烈酒一饮而尽,都忘了掺水。
“姐姐放心,我以后就是大师的庇护。无论他什么身份,我都从一而终。只要我在一日,就不会让大师再受一点委屈。我会给他最好的……”
“贤妹三思。”祈雪正襟危坐,“虽然我有意提醒陛下,但六皇子身体欠佳,无法传嗣,贤妹也不必从一而终……皇室血脉的传承比什么都重要。”
“不,姐姐错了。禾单是百姓的禾单,不单单属于朕。天下能人辈出,总有人比朕更适合当皇帝,血脉之论并不重要。”
她朝祈雪莞尔:“姐姐可听过一句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第55章
宫里谣言四起, 越说越离谱。
“我听说静凡大师早已不洁了。”
“慈悲寺每年那么多女香客都乐颠颠去见他,他怎么可能不被……我听说陛下之前消失几个月就是去慈悲寺的。”
“啊,那他哪里是大师, 分明就是狐狸精嘛。”
“哼, 他以佛祖为幌子接近陛下, 犯了大戒, 触怒佛祖降下天罚,恐怕这次病来, 是天谴。”
“都是报应!”
宫人们早前看大师就如同看世间真佛,如今看大师, 就像看妖精。
小胳膊听得脸发绿, 一个健步冲过去:“去去去, 在这乱嚼什么舌根子,都滚。”
宫人们纷纷行礼, 一脸惊骇得四散。
小胳膊气得胸腔疼, 她端药回到慈悲殿,大师彼时正跪坐在佛祖面前禅定。
“谣言都传到慈悲殿来了,那几个小宫人七嘴八舌的, 气死我了。”她边倒药, 边瞪一眼躺在旁边,一病过后越发肥硕的小肚子, “都怪你。”
小肚子委屈。
大师睁开眼,轻声问:“今日有陛下的信么。”
小胳膊噘嘴摇头:“算算日子,陛下估计已经和文王开战了,这会子没空寄信,大师还是抽空管管慈悲殿的宫人吧。”
“含沙射影罢了。”
分明是天寒地冻的天,手里的水玉却攥得发烫。
先把他捧高, 再传出谣言让他跌落,夏宫君好耐心。
小胳膊急得跺脚:“大师,再这样下去,谣言都要传到皇宫外了,到时候世人怎么看您,您是禾单第一高僧,地位太高,若跌下来,怕是尸骨无存啊。”
静凡抬眸,凝望慈悲的金尊佛像,佛像琉璃样的眼珠闪烁着微光:“无妨,贫僧耐心更甚,等他自己跳出来。”
他顿了顿,又道:“传去宫外岂不好?”
“传到宫外给陛下听到了,陛下得多生气啊……”小胳膊嘀嘀咕咕还瘪嘴,表情十分悲怆。她觉得自己和大师聊的都不是一件事。
昨儿夏宫君来见大师,大师竟然同意了,二人还笑着在佛堂里相谈甚欢,说了许多客套话,夏宫君还说要帮大师找到下毒的真凶。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想着想着,小胳膊手里的药漫出碗沿,流一地。
“哎呀!”
她赶紧蹲下来擦拭。
倏然,小腿子匆匆从外头跑进来,脸色苍白:“大师,夏宫君也病了。”
静凡点点头,八风不动,坐如一棵老松。
如此这般又过了一个月,初春,阳光日渐和煦起来。
静凡的“病”没好,夏宫君的病日渐严重起来,见过的宫人都说没救了。
大家聊着聊着,又把矛头指向静凡。
说慈悲殿邪气太重,都怪夏宫君当初要去看静凡大师,结果被邪气所染,整个人快去了。
大师是妖僧。
这个说法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四个老臣纷纷坐不住了,私下里又是翻墙又是飞鸽,与静凡大师通信,说要把大师转移到安全的地方,静凡大师统统拒绝。
最后一个来见大师的是许琬琰。
“师叔,”她一时改不了口,朝静凡双手合什,“师叔,如今宫内流言四起,众口铄金,陛下不在,无人能保大师,大师还是速速撤离,我们好善后。”
“阿弥陀佛,”静凡大师摇摇头,“等。”
等什么?
许琬琰不解,再这样下去,原本作壁上观的内鬼臣子也蠢蠢欲动,可能一发不可收拾。
“今日,有大臣联名上书要求将师叔送回慈悲寺,奏折我们已经压下,但没想到,还有一封送去了凌霄宫……一定是燕太傅在朝廷中还留有内鬼……”
许琬琰话音刚落,殿外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小胳膊一惊,赶紧推她走:“许大人,走密道!”
“师叔!”
许琬琰急地跺脚,被小胳膊猛力推下去,“嘭”一声关上门。
凌霄宫的宫人们协一队禁卫军,将整个慈悲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由秋高搀扶着,谭太君身着龙袍,走得雍容华贵。
静凡因“病”不便起身,当即行礼:“参见太君。”
谭太君冷笑一声:“静凡大师每日念得是什么佛,竟如此乌烟瘴气,夏宫君邪气入体,至今未能痊愈。本宫怀疑,大师在慈悲殿中做法,诅咒禾单,来人,给本宫搜!”
小胳膊眉毛都吓得跳起来了。
小腿子要上去拦,小胳膊一把把她抱住,摇头。
凌霄殿的宫人们一阵翻箱倒柜,从上到下,任何一个箱子都不放过。大师今早命小胳膊收起八吉祥时小胳膊还不明所以。如今方知,大师是怕这群人弄坏了陛下赏赐的东西。
凌霄宫的宫人也不知翻出了什么,神秘兮兮递给太君。
太君掀开布,一副被恶心到的模样:“大师竟犯了杀戒?留了一根人指在这富丽堂皇的慈悲殿?”
小肚子眼睛瞪得像鸭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静凡大师泰然自若,“太君准备如何处置贫僧?”
谭太君冷笑:“带走!”
宫人们如出窝的蜜蜂将大师团团围住,拽着大师就走。
小胳膊当即排开一众宫人,像一只疣猪冲进人群:“太君有何权力拿人?”
“本宫有朝堂大臣的联名上书,陛下不在,本宫还做不了主么!”谭太君一个眼神,秋高冲上去给小胳膊就是一巴掌。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质问太君!”
小胳膊当即爬起来,擦擦嘴边血迹挺胸昂头:“陛下走之前就吩咐过,命奴才等保护大师,任谁也不能私自处置大师,就算是太君手握朝堂众臣的联名上书要拿大师,也只能把大师关在皇城天牢内,不得私押!否则太君就是犯上,就是忤逆圣旨!”
竟然用周窈来压他!这个小嬷嬷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谭太君气得胸口跌宕起伏,眼神把小胳膊剜成一片一片,像再说日后一定会收拾她:“把这个妖僧带去天牢!”
春日的雨淅淅沥沥,连绵不绝。
皇城天牢内刚经历过一场马拉松一般长的腥风血雨,燕太傅党人的血迹干涸在墙上,恶臭满盈,满地泥泞。
静凡大师眉眼一扫,守卫的均是皇城禁卫军,心便沉下几分。
他往地上扑开一层稻草,就地趺坐。
谭太君抓了他,应该会垂帘听政,趁周窈还没回来之际,力压众臣处决他。为了竖威,他大概率会把他拉到城门上当众处决。
静凡攥着水玉珠,心里也有些没底。
他得熬到周窈回来的那天。
他有一股莫名的信任,虽然前方还没传来战报,但周窈一定能速战速决,早日归来。
一切都是和时间的赌博。
吱呀。
牢房的门被打开,一玄色的身影拎着提灯迈着高傲的步伐缓缓而入。
他踏入牢房,摘下兜帽。
初春的天气阴凉,皎皎月光衬得他一张冷面显得越发阴狠。
他摊开手,阿韶乖乖递上一崭新的匕首。
“谢无安。”他笑了笑,在静凡大师面前蹲下。
阿韶瞄了静凡大师一眼,静凡不看他,只凝视夏粟。
“夏宫君,别来无恙。”
夏粟冷笑一声:“本宫好的很,不必六皇子费心。”
“夏宫君此番前来又是为何?看贫僧的笑话么。”
“大师好手段,竟把陛下迷得团团转,还能度化陛下让陛下改过自新,不愧是禾单第一寺的首座。只可惜,陛下不可能永远做大师背后的靠山,总有离开皇城的那天。”
“现在,大师在本宫手里,性命如蝼蚁。”
静凡双手合什:“龙有逆鳞径尺,人有撄之,则必杀人。苦海无涯,夏宫君回头是岸。”
“哼。”夏粟耸耸肩,不以为意。
阿韶上前把静凡按住,夏宫君摇摇手中的小刀,狠狠一滑。
刀刃在静凡大师原本就有疤的小臂上又添新痕。
汩汩鲜血留下,他拿出一白瓷小瓶,十分熟稔地装起:“药人万金难求,天下只有六皇子一个。据说药人血肉能延年益寿,还能永葆青春,本宫怎么能放过六皇子呢。”
“夏宫君如此笃定?”
“我可能认错,林裴文不可能认错。林家两代三朝相国,林裴文从前定见过你。他曾我寄过一封信,点名你是前朝六皇子的身份。”夏粟勾唇,眸子里透出浓烈的狠戾,“只可惜,他太蠢了,死得太早,看不到如今盛况。”
静凡大师睁开眸子,攥紧手里的水玉数珠。他睫毛闪了闪,他略略扫过扼住他喉咙的阿韶,沉声问:“黑市,是夏宫君在经营罢。夏宫君研究毒药送给断魂,是黑市经营至此的核心。夏宫君拥有一整座药库,把不听话的宫人害死,或囚禁,研究药人。夏宫君所为何?”
“大师聪明,但又愚钝。”夏粟敲敲自己的脸,“本宫不才,只对一张脸感兴趣罢了,男子心尖血对包养最甚,是绝佳药品。”
自地牢里出来,夏粟觉得心头坠坠,有一丝不安。
但任何焦虑都无法战胜他手拿药人之血的兴奋。
他匆匆回宫,反手便把自己锁在药库里。
阿韶独自立在门外,瑟瑟发抖。
他抚住自己满是针眼的胸口,害怕得满头薄汗。
他想起大师说的那句话。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他想起冬日休沐时,大师对他的谆谆教诲。
他咬咬唇,踮起脚尖,小跑出殿。
绕过各方殿宇,他扑进一个小假山。
“小胳膊,就是现在,快叫禁卫军和许大人!”
第56章
冬日的北风呼啸而过。
周窈亲携一队军队骑马踏雪往平城去。
茫茫白雪之间, 两个弹指之后,自北边朦胧的银中窜出一条黑虫,直过长河, 横跨而来。
两方人马于冰上相见, 任凭马蹄打滑, 盘旋几下方立住。
“周窈。”周迢的眼神里有危险阴狠的光芒, 她咬牙切齿,说话间, 不自觉捂住耳朵。
那里曾被周窈狠心割下,已经不剩什么了。
周窈眼神闪动数息, 警惕地拔出腰间长剑:“叛贼周迢, 还不束手就擒。”
不对, 周窈勾唇讥讽:“不,朕应该叫你燕迢。”
周迢大笑几声, 脸色急遽变化, 狠戾杀气自她身上猛烈地勃发出来:“今日你死在这里,就不会有人知道!杀!”
两队人马于冰诃之上踏出一片银尘,周窈当即一跃, 侧踹擦肩而过的敌军, 一剑狠狠楔入对方的脖颈。
利落拔剑,她坐回马背向后挥砍, 一连刺伤两个敌军。
飞扬的雪尘漫过她的长靴,周窈独自一人冲锋在前,滑出的冰屑扬起一片白浪。
周迢心头坠坠,像被开水躺过的宣纸:“还不快护住本王!”
对方军队人数比她的多,擒贼先擒王。
周窈思罢,迅速擦腰, 往袖内藏了一把匕首。
金器铿锵之声郎朗,有骑兵举□□横拦她的坐骑,周窈振足一冲从马上跌落下来,吃了一嘴冰沙。
“纳命来!”周迢见势大笑,突围而出,举长刀以击。
哐哐两声,周窈脚下一个不支,被她死死压制。她奋力一甩,内力震得剑柄直颤,剑身陡然弹射出一道刃风划向周迢的脸。
周迢一愣,鼻梁上赫然多出一道血痕。
“你!”她发了似的疯砍下来,再次奋力压住。
嘎拉拉,周窈感觉手里的剑身要断。
周迢见她眼神里透出一股坚毅,越发来气:“我还记得谢无安躺在我膝下的样子,我甚至记得他皮肤上的每一处触感……周窈,你今日就得死在这,待我大军踏破临渊,我第一个要了他!”
周窈双眼血红,她倏然振臂一呼,咔擦,修长剑身当即碎成两半,旋即往旁边一滚。
周迢一个不支,刀刃擦过她的头盔,直穿入冰。
长发与头盔扯着周窈的头皮,疼得她龇牙咧嘴。抖腕甩出匕首,她当即狠心砍断一头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