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仅凭一个不是秘密的外室,必定不足以说服他们与她合作,她须得拿出更有价值的筹码。
顿了顿:“臣女知晓您二位也是为那外宅妇而来,之后的事不妨交给臣女,待会儿臣女与她闲聊时,二位可与舍妹在旁边听着,也算验证一下臣女是否有共谋的能力。”
她神色冷静,言语间尽是胜券在握。
时绮从未看到过她这副模样,钦佩之余,不由安下心来。
仿佛有姐姐在,不管多么棘手的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荣昌王世子面露惊讶:“我自然不会质疑时娘子的本事,但敢问时娘子,你此举是为何意?”
“让卫王主动与我退婚。”时缨并未遮掩,直截了当道,“他骗我负我,休想要我嫁给他。”
荣昌王世子一愣,顿时乐不可支:“时娘子,你已经不用嫁给他了,因为有人……”
“闭嘴。”慕濯截断他的话音,略作迟疑,对上时缨的眼眸,“因为我已经向陛下禀明,我中意于你,让他为你我赐婚,他没有反对。”
时缨:“……”
这梦怎么时灵时不灵?
慕濯原本还想说,如果她不愿意,他可以在离京之后放她高飞远走,但这句话卡在嗓子里,最终未能脱口而出。
出乎意料,时缨没有做出什么激烈的反应,只露出几分稍显困惑的目光,似是陷入怀疑。
旋即,她一本正经地问道:“殿下一面把臣女当瘟神,对我避之不及,一面又请……让陛下赐婚,恕臣女失敬,您是想娶我回去镇宅辟邪吗?”
慕濯:“……”
这怎么跟梦里不太一样?
但她没有拒绝,他便像是抓住了一线希望,顺水推舟道:“如果你愿意,也未尝不可。”
时缨:“……”
她是不是该多谢抬举?
时绮难得见到姐姐如此异彩纷呈的表情,惊诧之余,碍于旁人在场,强行忍着没有发笑。
荣昌王世子却不给面子,毫不客气地“噗嗤”一声。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他望来。
一个面若寒霜,另一个笑里藏刀。
荣昌王世子:“……”
打扰了,你们继续。
时缨收回视线,正待再说什么,这时候,一阵叩门声响起,从窗缝看去,那女子已被带到。
她对三人点点头,示意他们寻地方藏起来,落下帷帽的罩纱,独自上前打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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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弯本以为僧人是要与她探讨佛法之事,将婢女留在门外,走进禅房,才知等待她的另有其人。
她一惊,僧人已行礼退下,空荡荡的室内,只有一位看似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
“冒昧将姑娘请来,真是抱歉。”那女子的声音悦耳动听,不知为何,竟让她无端感到亲切,但随即,对方话锋一转,“我有些事想要询问姑娘,只要你从实交代,我定不会为难于你。”
弯弯下意识朝外面望了一眼,窗户紧闭,将她的视线阻隔。
手心沁出薄汗,无数猜测闪过脑海,她再三权衡,还是依照指示落座。
她为求低调,只带了一名婢女进入寺中,对方有备而来,肯定还留着后手,贸然反抗并非明智之举,自己丢失性命事小,倘若暴露了公子可就麻烦了。
虽然她至今不知他真实身份,但耳闻目睹,也能觉出他顾虑重重,她的存在万不能被人发觉。
她稳住心神,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却见对方轻轻摘下帷帽,露出一张绝色倾城的脸。
刹那间,弯弯难以置信地呆在原地,因这女子与自己有六七成相似,只是比起她,对方的五官显得更为明艳摄人,还有举手投足间大方而矜贵的气度,是她此生望尘莫及。
想起公子不经意间提及的名字,她福至心灵,立时明白了对方是何人。
连忙起身跪地,俯首哀求道:“贵人,妾自知身份卑贱,从未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奢想,请您大发慈悲,饶妾不死。”
她如此机灵,让时缨觉得省力不少,轻声道:“起来吧,我并非要取你性命。”
待对方坐回原位,她细看这女子的容貌,心中莫名浮现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近距离下,她的模样与时绮分毫无差,只不过时绮再内向,终归是安国公府与杭州林氏的血脉、锦衣玉食的千金贵女,面前的少女却有着骨子里透出的卑微,即使奉命坐下、与她平视,也习惯性地低眉敛目,从头到脚流露出惴惴不安。
京中高门大户皆是人丁兴旺、儿女成群,她交际甚广,见过不少嫡亲、堂亲以及表亲的兄弟姐妹,但像她和时绮这般几乎别无二致的,唯有胡国公家的孪生子可以一较高下。
所幸时绮躲在橱柜后面一动都不敢动,只闻声音,不见来者长相。
不然殊无防备看到这张脸,定会被吓到。
可饶是如此,时绮还是吃了一惊。
与姐姐交谈的人嗓音过于熟悉,险些让她以为是自己在说话。
时缨问道:“你姓甚名谁,年方几何,是哪里人?”
就听她轻声细语:“妾无姓氏,小字弯弯,今岁十六,打从记事以来,就一直住在京城。”
“但你说话时分明带着几分江南口音。”时缨不给她反驳的余地,毋庸置疑道,“实不相瞒,我祖籍杭州,从小在那里长大,听得出你是耳濡目染还是刻意为之。”
弯弯咬了咬下唇,半晌,低低道:“贵人想要妾做什么,妾资质愚钝,还请您明示。”
时缨不答反问:“你是当真心悦他,愿意跟他一辈子吗?”
弯弯却没有立刻点头,避重就轻道:“妾不敢。”
“有何不敢?”时缨笑了笑,“只要你随我走,按照我的吩咐行事,我保证你能够得偿所愿,与他比翼连枝。”
弯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但却摇摇头:“您的好意妾心领,但妾从未想过如此。”
时缨又道:“你可知晓他是何人?”
弯弯照实回答:“妾不知。”
“他从何处与你结识?”
“平康坊。”
“你跟随他多久了?”
“一年。”
“他可曾告诉你自己有婚约在身?”
“……说过。但妾对您是何人也一无所知。”
“好,我问完了。”时缨不紧不慢道,“你原本出生于江南,极有可能正是杭州,长到十来岁,因故辗转来到京城,流落秦楼楚馆。但你不甘遭人作践,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逃离此地,某次机缘巧合,他造访你所在之处,因容貌对你表现出莫大的兴趣,于是你设法让他为你赎身,甘愿做他的外室至今。若我没猜错,他是你的第一个恩主,而你的年龄被假母谎报,实际只有十五岁。”
最后一字落下,尾音消散在空气中。
弯弯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第31章 “我已经有心上人。”……
时缨将她的表情变化收归眼底, 任由她反应了片刻,适才再度开口:“你有点小聪明,但却不擅长与人打机锋, 可见你并非真正在风月场历练过,而且就你那位恩主的脾性,倘若你是此间老手, 他或许还未必瞧得上。”
“至于年龄,我知道京中有些人偏爱未及笄的小姑娘……”她神色间流露出几分嫌恶,旋即被嘲讽取代,“但你那位恩主, 虽然与衣冠禽兽也差不离,却还要道貌岸然地维持君子形象,毕竟这种习惯已经刻在他骨子里,哪怕他正在做一件本就寡廉鲜耻的事。”
“如果你未满十五, 他定会装模作样、固辞不受, 假母知他阔绰, 见他对你另眼相看,怎能白白错失赚钱的大好时机, 于是将你虚报一岁,送上他的床榻。而你急于脱身, 自然没有置辩,就这么被他带走, 住进通济坊西南的宅子中。”
她的嗓音沉静如水, 却字字句句直击要害,甚至道出了对方的藏身之处。
弯弯惊慌失措,扑通跪下:“贵人,妾并不是故意欺瞒于您, 只是……只是公子交代过……”
“无妨。”时缨觉得她像是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就吓得魂不附体,内心同情,面上却不显,反而乘胜追击道,“我说过,我是来帮你的。我想对付你,又何必如此拐弯抹角、大费周章。”
弯弯想起她先前所言,仔细体会其中深意,委婉道:“贵人,妾不知您与公子之间有何过节,但公子对妾恩重如山,哪怕您杀了妾,妾也做不出背叛他的事。”
时缨见她神色坚定,在心底默然一叹。
自己也曾被“恩重如山”四个字捆绑,以为卫王和淑妃是命中的贵人,现在想来,这其中有多少讳莫如深的利益关系,她不得而知,但她在他们眼里充其量不过是个用得趁手的工具。
梦境里,卫王与“她”的婚事失效,转头便另娶旁人,邢国公的孙女出身世家,非她能比。
可惜“她”当局者迷,没有看清,若卫王真对她情深义重,绝不会如此轻而易举地放弃她。
“我几时说过要你背叛他?”时缨笑意温和,循循善诱,“切莫轻言生死,你唯有活着,才能与他相守,试想你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你得了名正言顺的妾室身份,为他诞育一二子女,从此再无人能随意决定你的命运,弯弯姑娘,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弯弯胸口起伏,似是在进行剧烈挣扎,时缨没有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神情,前面几句的时候,她只略有所动,当说到“再无人能随意决定你的命运”,少女眸中泛起波澜,尽是不加掩饰的渴望。
但旋即,她眼底的光芒熄灭:“人各有命,妾岂敢奢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如果这些本就应当属于你呢?”时缨放缓声音,一字一句地问,“你与我样貌相像,你当真以为只是巧合吗?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自己的父母……亲生父母是何许人?”
“您……我……”弯弯瞠目结舌,脑中恍若惊雷炸开,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时缨接着道:“四月初八浴佛节,你瞒着恩主来到慈恩寺,若我没说错,那天是你的生辰,又或者……你的养父母捡到你的日子。你名叫弯弯,便是因为初八正值上弦月当空,但实际上,你真正的出生时间要更早,应是在四月初六。”
弯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半晌,她低声道:“妾也不知自己出生在何时,十五年前的四月初八,妾被一位僧人捡到,侥幸活了下来,妾心怀感恩,故而一直潜心礼佛。”
时缨追问:“那你因何离开杭州来到京城?”
许是因她料事如神,又或是她肯浪费时间说这么多,不像有恶意,弯弯逐渐放松戒备:“捡到我的那位僧人不方便收留我,遂将我送至附近村子里的一户人家,也就是我养父母手上。”
“日子原本过得风平浪静,但我养父母的亲生儿子、我的兄长进城赶考的时候被骗去赌钱,欠了一屁股债,我们压根还不起。”说到此处,她不禁红了眼眶,“债主的人找上门来,将家中为数不多的财产洗劫一空,我养父上前阻拦,却惨遭殴打、当场毙命,养母也受了伤奄奄一息,那些人见我有几分姿色,便不由分说地将我抓走,我就这么一路来到京城,直到遇见公子。”
时缨未曾想到她的经历竟如此坎坷,且她话中信息量过大,字里行间暗示当地有个极为猖狂的团伙,不择手段敛财之余,还从事强抢民女的勾当。
再者,就算那些人要将她卖到青楼抵债,又何必千里迢迢带到京城。
但眼下并非深究这个的时候,弯弯的一席话更加坐实了先前猜测,她轻声安慰几句,复而郑重道:“若无意外,你多半是我的阿妹,当朝中书令、安国公与杭州林氏千金的亲生女儿。”
弯弯错愕地抬起头,似乎以为她在胡言乱语:“贵人,这怎么可……”
“皎皎,你出来。”时缨说罢,解释道,“这位是我的阿妹,也是你的姊妹,方才我没有确切证据,怕你二人猝不及防相见会遭受惊吓,便叫她先躲起来了。”
时绮正觉匪夷所思,听闻姐姐唤她,如梦初醒,乖乖从橱柜后现身。
四目相对,皆倒吸口凉气,各自呆愣在当场。
论长相,两人的每寸轮廓都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时绮衣裙华贵,绾发的玉簪纯粹欲滴、不掺分毫杂质,身形笔直,随意往那一立,犹如芬芳初绽的花树。
弯弯的穿着打扮也还算体面,经过一年的休养,肤色已恢复白皙,但早年的农家生活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她看着时绮在玉镯映衬下凝脂般的双手,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指尖缩进袖中。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娇嫩鲜妍的少女,有些无法直视她的光芒,然而却迟迟不舍得移开视线。
就好像……看到了有着截然不同命运的另一个自己。
方才,公子的未婚妻说什么?
中书令,安国公,还有杭州林氏。
都是她闻所未闻的词汇,但看着眼前光鲜亮丽的姐妹二人,她的呼吸不由变得急促。
原本,她也应该是这副模样。
锦衣玉食、高高在上,而非命如草芥浮萍,永远不知自己的明天在哪里。
时缨扶起她,用锦帕为她擦去额角冷汗:“弯弯,我是你的阿姐,又怎会害你?过去的十几年,你在泥淖中摸爬滚打,好不容易傍上恩主,却只能做个见不得光的外宅妇,如若现在找上你的不是我,而是别家千金贵女,即使将你乱棍打死往外一丢,你那‘公子’也绝不会为你指责她半句。”
她借了母亲的劝诫一用:“男人的海誓山盟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算不得真,唯有权力和荣华富贵才能切实握在手里。”
帕子淡香缭绕,恣意侵入弯弯的嗅觉,顷刻间瓦解了她最后的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