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咳一声,有些厌恶的说:“这夫家,偏要和她行房,导致孩子流产,据说怀孕不到两月,之后伤了身子,再也没有孩子了,而她夫家却张扬纳妾,一门一门的进。”
这些都是老掉牙的,在城主府上流言。
但凡是来城主府上,伺候两年的,都知道,北面院落里有个发疯的女人,逃难来的,被夫家打,千里迢迢跑到汉城投奔亲戚。
原来这位亲戚,家贫穷得很,在当时还在别个府上当差的姑娘,施舍了一点银钱,导致他上京赶考有了盘缠,落得个不大不小的官,在汉城从小做起,已经坐上城主好些年了。
所以这城主才如此感念。
以至于疯癫了,都没丧良心将人赶出去。
苏漾道:“这城主,确实是个忠厚孝义的人。”
难怪发配汉城这么远,也能将汉城搭理得井井有条,还娶了大家闺秀。
婢女偷偷的捂着嘴笑。
瑜妃娘娘对城主有了一丝不错的好感,将来若是,哪怕随口一说,在皇上身边能念头,说不准也会将城主另派别处升官,而她们这些伺候城主夫人的婢女,也可以一起鸡犬升天。
苏漾摆了摆手:“本宫知晓了,你退下吧。”
她今日来城主府上,与皇帝一同赴宴,穿得也是格外隆重华丽,方显威仪与气势。
婢女应是,随后往前快速走去,点了吴氏院落里的灯盏后,才走至门口守着,没进来。
灯光一亮,顿时将院落照得明亮。
苏漾正打算离开围栏玉石,无意间往水中一瞟。
也不知是不是她错觉,这件崭新的衣裳,她似乎从前着身过一般。
在涤荡小鱼里轻轻游过的涟漪里,她身着偏红偏正式的宫妃华丽衣裳,倒映在水面上,悠悠涟漪里,她看清了自己淡妆浓抹的脸颊。
似曾相识。
这个地方感觉给她越来越古怪了。
这个吴氏,到底是什么人?
凝夏扶着她,一步步上了台阶。
门扉推开,里面吴氏凌乱着头发,正坐在桌边,桌上打开的食盒里,装着已经泛冷的食物。
她似乎毫无所觉的一口一口往里塞,眸光涣散虚无。
说是中年女人。
其实她看上去已经很老了。
眼角纹路以及没有焦距的双眼,比宫中冷宫里的王氏,还要更像一个疯了的人。
她画着乱七八糟的妆,脸颊胭脂擦红,嘴唇红艳艳得更是让人发憷。
凝夏扶着苏漾的手,更是不敢前进了。
她怕这个阴沉的疯女人,伤到主子。
若是伤到主子,她会拼命的掐死她!
苏漾只看了这女人两眼,随后就被这屋舍内的屏风、布局惊住。
她无师自通的去帘子处,用火折子点燃灯盏。
随后又往内间看了看。
空旷的屋子里,内间只有孤单单的一个枕头,床上摆好的被褥仿佛没被人用过,一直靠在那。
她走进两步,深深蹙起了眉。
转身重新回到这疯女人吴氏面前,神色冷肃道:“你是谁?!”
这布局摆设,竟和她从前入梦的那间屋子,一模一样。
这屋子外的那一方小小池塘,虽不不能完全复刻,但也昭示着某些看起来让人忍不住猜测的东西。
难道……
难道这个女人,是曾经小璇儿身边的侍女?
小璇儿看上去家世极好,所用器具无一不是精贵奢侈,而这间屋子简陋远远比不上。
她是从京城被夫家虐待跑来汉城逃难,投奔城主的。
那为何,这分毫不差的东西设计,与她梦境里的几乎一致?
吴氏眼睛呆滞的抬起头。
面前的女人容貌娇艳,一双眼顾盼神飞温柔明媚,但她眼底的疑惑几乎掩饰不住。
那身衣裳。
那是宫妃的衣裳!
吴氏涣散的眼眸,少见的露出两分清明。
“你,你是!你是皇帝的女人!”
她失神的喃喃道:“你……你竟是玄儿的妻子!”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104章
“什么?”
苏漾凝神听去:“璇儿?”
难道这个女人, 曾伺候过小璇儿?
那她既然在这,璇儿人呢?
不是说从夫家逃难来的?
苏漾心中有些许困惑不解。
这个衰老的中年妇女,短暂的清明后突然发疯。
她朝她冲过来:“是我的, 都是我的!”
她恨不得扒下苏漾的衣裳, 双眼赤红:“都应该是我, 都应该是我的, 你, 你是谁!”
吴氏面色狰狞,凝夏往前一靠, 顺便抬脚踢了她膝盖,当即踢得她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那一脚, 或许是重若千金,吴氏被踢了以后爬不起来。
她趴在地上痛哭流涕:“不, 不该是这样的。”
苏漾紧绷着神经,示意凝夏出去。
凝夏急道:“娘娘!”
这妇人如此凶神恶煞,万一又跳起来扑娘娘怎么办?!
苏漾摇摇头,“你先出去吧, 本宫有话问她。”
凝夏咬了咬牙:“那娘娘, 她若是不听话发疯, 你就喊奴才, 奴才就守在外面,随时进来。”
苏漾点头。
凝夏出去后关上门,守在门口。
屋子里就剩下苏漾与这疯婆子。
疯婆子刚刚说:“你竟是皇帝的女人!”
难道, 难道跟她有瓜葛, 认识她不成?
苏漾记忆里可没这号人物。
她这身子出生时,这妇女大概十几岁。
不存在两人有交集,如果有交集, 她应该认得出来。
那只有……这个女人,认识康熙,认识大清的皇帝。
皇帝今年三十。
这女人三十几估摸着小四十。
苏漾蹲下身,轻抬起她的下颚打量着这个女人的脸。
鬓发间白丝搀着,眉宇纹路纤毫毕现,她眼神浑浊,失了焦距似的,一直喃喃:
“明明合该是我的,是我的!”
形若癫狂,状若风魔。
“你是谁?”
苏漾低声问,“你认得皇帝?你服侍过他么?”
她一连问了两次,这女人才稍听见了些。
她倨傲的抬起下巴:“我就是认识皇帝,我还知道皇帝小名呢!”
她冷冷的瞧着苏漾。
“若是我上位,哪有你这些婢子的活路?”
苏漾奇了怪了:“你既然认得皇帝,那你还过得这么凄风苦雨,怎么还疯了?”
“本宫可不信,皇帝的小名,你从何得知?”
吴氏指甲尖利,抓得地板嘎吱嘎吱响。
也不知今晚是不是受了刺激,翻墙出了院子后,她看见了那男人身边,众星拱月的瑜妃娘娘,就觉得一阵刺眼。
那本该是她的。
应该是她的。
“皇上的小名,我当然知道。”
她露齿一笑,学着看到的戏文里的,捻起脏脏的帕子,轻捂着嘴角。
“皇上爱吃肘子,爱喝美酒,待人极好。”
“他曾经还问我,要不要吃呢?”
苏漾莫名其妙:“这爱吃肘子,爱喝美酒。”
自她见到皇帝以后,哪个菜不是尝两口就放筷子,时常让苏漾担心他会不会营养不良。
不过皇帝的膳食,自有专门管理。
爱吃肘子,她还真想象不出来,这英俊的皇帝拿起大肘子啃得油光水滑的脸!
“本宫听说你从前是京城伺候权贵家的小侍女,哪个权贵?”
她得趁着这人稍微有点清醒,就赶紧问清楚。
“我记不得了……”
吴氏迷茫着眼,“好像,好像是姓曹吧……”
“你刚刚为何要绕开我的话题?皇上小名你不知道吧,难怪答不上来。”
她偷偷捂着嘴角笑,像彰显自己所剩无几的胜利。
“当今皇上,是爱新觉罗玄烨,自幼……我叫他玄儿。”
“抚养他的嬷嬷,也叫他玄儿。”
“是不是很失望,是不是很落魄?您还瑜妃娘娘呢,连皇上小名都不知道,可见是不爱他的,爱他的话,你是恨不得连他喜欢吃什么,爱吃什么,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这个吴氏,大概没想到自己这疯疯癫癫的话。
震得苏漾雷达响破天。
她蹲下身,愣在那,以为是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你,你说什么?”
苏漾表情有刹那的空白。
吴氏哈哈一笑:“我就说吧,你不了解他!”
“他小名叫玄儿,取的是爱新觉罗.玄烨,玄儿!”
她一字一句顿道,“瑜妃娘娘,听懂了吗?!”
“如果没懂,我不介意再给你重复两遍。”
她以为这话能刺激到这个瑜妃娘娘,这个高高在上,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的女人。
可另外一种天崩地裂,在苏漾脑子里噼里啪啦如天雷炸响。
时间仿佛停滞了。
苏漾下意识拍了拍自己耳朵。
她面无表情起身,神色淡淡道:“胡说八道。”
苏漾摸了摸自己肚子,在这么寂静的黑夜里,她仿佛听见了肚子里的小孩,心脏在缓慢而镇定的跳动着。
可她心脏跳动得厉害。
跳动得让她产生了一种即将死去的错觉。
如地崩山摧。
凝夏守在门外,老老实实的等着那一声叫。
可里面的人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好一会儿,古旧的门扉才被推开。
她看见苏漾神色如常的走出来。
偏过头道:“我们出去吧。”
她下台阶时一个踉跄,差点摔了。
凝夏急忙扶住:“主子,主子您小心点,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无,无事。”话一出口,苏漾才觉得自己嗓子有点哑。
她腿脚有些软,脑子里一片空白,全是各种:
我特么想见的人就在我身边?
小孩都长那么高了。
不对,这孩子成了她夫君?
不对不对,这辈分,辈分好像更乱了。
她怀了养子的儿子?
不说其他,她原来就是觉得,她救下来的人,掂量掂量,也能喊她一声额娘。
世,世界观有点崩溃。
苏漾深呼吸,深呼吸好大两口气,才没露出个惨不忍睹的笑。
凝夏心惊胆战的不知如何是好。
她扶着娘娘回到休息的屋子里,见她猛地灌了好几杯水,一脸沉痛道:
“完了,我完了。”
她待会应该怎么面对这皇帝?
一个是从小生活过几个月的小孩。
一个是……一个是她还挺喜欢的男人。
这两种身份的差异,简直是天差地别。
好像这世界上没男人了一样,兜兜转转怎么还是回到了原地?
凝夏等了一会儿,见她没什么吩咐,直接匆匆跑出去。
她的去找一找梁公公,打听一下那院子里的吴氏到底什么来头,怎么娘娘一进去,出来就六神无主,差点摔了一跤。
苏漾还在屋子里平复自己心情。
她今日肯定是没看黄历,不宜出门。
这好端端的吃个饭赴个宴,偏偏出了这事。
如果那吴氏好好地,只说小可怜还成,她只当小可怜是生活在京城的,将来或许建功立业考取状元还能见一面,可这……直白的说了皇帝姓名以及爱新觉罗家。
她就是想给自己挣扎两下都不成。
凝夏出门去告知了梁公公。
梁公公走至院里,弯下腰,小心的告诉皇帝,不知道怎么了,瑜妃娘娘身子有些不适。
康熙放下酒杯,起身离座。
城主关切问:“皇上,您这是……”
康熙面色平静:“听闻府中有一刁妇,吓到爱妃了。”
他淡淡瞧一眼突然诚惶诚恐的城主,“城主要陪同朕一块去?”
城主顿时想到了府中的那女人。
她曾经还没发疯的时候是他亲戚,怜惜才让她在府中住了下来,没成想今日竟惹出如此滔天大祸,一时战战兢兢差点给跪了。
皇帝冷眼一瞥:“城主,速速去问是何情况?”
城主深吸了口气,道:“是!”
此处宴席宽敞,皇帝心情骤然变化,只有少数关注的几人才突然发觉。
城主擦了擦额头的汗,一瞪自己身边的管家,道:“这个天,怎么让那女人出来了,真是!真是差点害死我!”
城主低声怒斥:“干什么吃的!”
眼见皇帝离席,城主也不好再吃下去,一脸迷茫的城主夫人走过来,低声询问:“夫君,怎么了?皇上怎么……”
结果靠近些,才瞧见自家夫君汗流浃背。
一时心惊震颤。
“夫人之前说的对,应该让那吴氏出门住的!”
城主冷冷道,“都怪为夫心太软,想着当初她好歹有恩于我,若是今天瑜妃娘娘出了差错,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城主夫人顿时脸色煞白:“真的这么严重?”
城主拂袖离开:“你招呼着,为夫去瞧一瞧。”
嫔妃歇息的地方离正院里稍远,过去差不多两炷香时间,才匆匆赶到。
皇帝一进门,就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