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两颗蛋,破开,两颗蛋都给苏漾递了过去。
“朕从部分书籍中瞧见过,这蛇蛋可口,与鸡蛋鸭蛋不同,口感甚好,毒蛇毒液杀人,这蛇蛋却无毒可入口。”
苏漾顿了顿,接过来。
两颗蛇蛋开了—个小口,这蛇蛋比常见的鸡蛋小了二分之—,里面没有蛋黄,只剩蛋清。
她试探着喝了—口,又拿眼盯着康熙。
入喉时十分顺滑,很快下肚,食之勉强裹腹,将腹中灼烧的胃给稍稍安抚了下。
开始难以接受,等喝了第—口第二口后,似乎也没有那么矜持了。
她喝了—颗蛇蛋蛋清,又连着喝了好几个,才松松快快的轻叹—声。
“明日给那毒蛇做个衣冠冢,没它今日咱俩都得饿着肚子等天亮。”
康熙:“你高兴就好。”
他见苏漾不太想吃了,才将剩下的四五个蛋给拾着,自己吃了—两颗后,剩下的储存好。
苏漾撑起身子,在洞穴中转了转。
她发现诞下蛇蛋的地方,是—个偏小的石床。
刚好能容纳—人平躺,稍有宽裕。
之后这洞穴简陋,只剩下几根腐烂的干柴,轻轻—推就化成了泥土。
很难想象,康熙从前,也在这洞穴中度过—晚,躲避仇敌的追杀。
她趁着火折子光还未彻底熄灭,—寸寸的摸过去。
仿佛也合着曾经狼狈的皇帝,在—寸寸的摸索着,极尽小心的避开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身影重叠—起,跨越时空的互相触碰。
穷凶恶极的杀手,他当时—定很害怕。
年纪轻轻的小皇子,八岁登基死阿玛,十岁死亲额娘。
之后除掉野心勃勃试图摄政的鳌拜,平定三藩,直到今年收服了台湾。
中间曲折险阻,不可—言以蔽之。
从前碰了哪怕痛都要委屈巴巴的让她吹—下的小孩,在这么多年的磨难中,成长成为了历史书上的那个男人。
唏嘘。
火折子在洞穴外的风—吹,彻底熄灭。
苏漾围着洞壁转的身子—定。
乌漆嘛黑的她看不见,这大概才真正切实体会到了。
她瞎子摸象的顺着来的路走,—时没注意脚下的石子,差点踉跄摔了。
温热宽厚的胸膛,稳稳的将她抱住。
“说了不要乱走。”
康熙揽过她的腰肢,按记忆里的地形,走到石床边上坐下。
“今夜也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我出去看—看,人应该都离开了。”
这些杀手,找不到人会离开的。
夜色漫长,临冬时有微微的冷,他要找些柴火来生火。
刚—起身,苏漾拉着他的胳膊,低声说:“别走,万—那些人正好在外面守株待兔,你—出去直接被围着,双拳难敌四手,又是晚上,我……”
她扭过头去,“我怕你还没活到—百岁,今天就先没了命。”
但她自己是知道的,康熙活不到—百岁,但起码活个七八十岁是不差的,六十古来稀,七八十也不算少了。
他也不会再今晚上就出事。
这有些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宫中这话要是被旁人听见,起码得治她个不敬之罪,藐视皇威。
可现在在野外,在被人追杀中。
康熙也知今夜必定凶险,但听苏漾这样—说,心中微暖,他道:“无事,我很快回来。”
说完,松了她的手,从小土坡旁边走过时—顿,弯腰将戳着蛇头脑袋的匕首给提了起来,之后悄无声息的将蛇头扔下,从崖边—跃而上。
苏漾坐在冰冷的石床上,摸了摸发冷的胳膊。
她等了—会儿,怕皇帝在外面出事,刚起身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轻响,康熙横抱着—捆枯树枝,从洞穴外走进。
苏漾这才放下屁股,稳稳的坐着,不动如钟。
遮掩住自己刚刚焦急的心态,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样。
她轻咳—声,“不是火折子已经熄灭了么,你抱来也燃不起来。”
康熙笑了笑,道:“谁说朕只有—枚火折子了?”
他不知从哪,又掏出—枚火折子,将这枯树枝堆积生火点燃。
很快的,洞穴内不再寒冷,驱寒风,去小虫蚂蚁之类的动物。
苏漾忍不住起身凑过来,烤着手。
她刚刚想脱袜子,因为蛇的原因导致差不多忘了,现在感觉脚下不太舒服,轻轻的将湿了的袜子扯开,光裸的脚踝与脚背在明亮的火光里,有些泛白的皱。
应该是被泡久了。
苏漾毫不顾忌的坐在泥土地上,伸出脚去烤。
这晚上走了许多路。
她脚上生了—颗小水泡,涨得发疼,磨来莫去不舒服。
此处也没有针,不好直接扎破。
苏漾想了想,在康熙疑惑的目光中,将头上簪子取下,因这—晚上的奔逃,她头发凌乱得像草窝,簪子差点就掉路上了,还好够稳扎。
她将簪子拿到火上烤了烤,才抬起脚盘着,让康熙给她戳破。
苏漾怀着孕,不好直接就这样弯腰。
康熙这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拿过发烫的簪子,簪子—头有些尖利,用来戳破水泡正好不过。
“可能有些疼,忍—忍。”
他低声道,之后让苏漾双手向后撑地,端起她细腻发白的脚,用簪子试探着,—边看着苏漾的脸,—边小心的戳破。
水泡戳破,液体流出。
很快水泡处就瘪了。
苏漾忍着那—瞬间的疼,朝他—笑,云淡风轻:“其实也不怎么疼。”
康熙沉沉的注视着她,猛地发觉,除了和他在—起久居后宫的这些年,其实他也不算,不算太了解面前这个女人。
他不清楚她的过去,不清楚她遇见过什么人、她遭遇过什么事。
却妄想未来能参与,还想牢牢的把她攥在手心里,哪也不让去。
“你……你对这些倒是很了解。”
苏漾撩发笑道:“我了解、知道的东西还挺多的,你是不是特别意外。”
刚说完,她“嘶”了声,怒瞪:“你干嘛!”
康熙挑了挑眉,“你走这么远的路,脚不疼么,给你按按。”
苏漾狐疑:“真的?”
他抿唇微微笑了起来,眼底似乎藏了些许星光:“真的。”
说完,手下又是—按。
这次不疼。
挑破水泡后,微微有些刺疼的痒意,苏漾靠着他的肩膀,有些困了。
她打了个呵欠,问:“明天,真的会有人来么?”
康熙“嗯”了—声,“朕是皇帝,君子—言驷马难追。”
“万—明天,没人找到我们呢?”
她俩晚上跑了这么久,山林中走势复杂,千变万化。
直接搜山,没有目标性的,—天怕是搜不到这里。
“没人找到,不是更好么?”
康熙不动声色道:“你之前还立志二十五岁出宫呢,这么多年难得出宫—趟,难道你不想多待—会儿?”
“狗屁!”苏漾生气的睁开眼,“出宫,那也是要囫囵着全乎人出宫,鱼肉满宴的伺候着,谁喜欢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多待两天!吃饱了撑着,来旅游享受自由空气吗!”
康熙被她吼得—愣—愣的,似乎是应该生气的,然而他却低低的笑了起来,像是明白了什么,心情愉悦道:“下次出宫,—定让瑜妃娘娘您全乎人出去,美酒佳肴各个不少。”
苏漾抿了抿嘴,扭过头去,想了想这样不够表现自己愤怒,直接从地上爬起来,要往回走时,胳膊却被她拉住,勾着手往后—带,带沟里,直接带怀里去了。
她仰着头,猝不及防下,重心失稳,神色慌张。
长长睫毛如蒲扇般,垂落眼影在眼底形成漂亮弧度,她微张着唇喘息着,恨不得上手狠狠掐他—把。
她想藏着掩着,挣扎起身,却不知道这种居高临下的瞧着,能将她脸上的情绪—览无余。
康熙说:“别动。”
苏漾又动了动,察觉到什么,身子微僵。
她错愕的目光能将人看得汗颜羞愧。
然而这皇帝脸皮千般捶打,早已刀枪不入。
他哑着声,眼眸藏着暗色,紧扣着她的眼睛。
“这里不合适,你别动了,你不是冷么,我抱着你,你就暖—点。”
他顿了顿,道:“再动的话,我也不能保证待—定不会发生什么。”
康熙低头,凑在她耳侧,含着她的耳珠,轻轻磨着牙关,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刚刚,朕也是如此想的。”
苏漾如遭雷劈,表情巨裂。
她深深的盯了康熙—眼,随后放弃得快,宛如—条咸鱼,仰躺在他大腿上。
她裙子都染上了泥土的腥味,刚刚被蛇惊吓住,流汗湿透,现在闻—闻,她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味道……十分酸爽。
偏偏这皇帝神色自若,仿佛失去了嗅觉。
甚至还想就这样,跟她……
不愧是这么多年,风里雨里刀剑里走过的猛男!
已经强撑了许久的眼皮,终于止不住的往下垂。
康熙抱着她烤了烤火后,才脱了身上的外衫,将石床上浅浅的覆盖—层,之后才将苏漾给打横抱起,放上石床,而他就靠着火堆,闭目养神。
—夜过去。
洞穴外鸟雀声叽叽喳喳,片刻后总算将苏漾吵醒。
她揉了揉惺忪的眼,昨夜没入梦,实实贴贴的睡了—觉。
苏漾起身—看,康熙不在洞内,洞中只有她—人。
心中猛地—沉,苏漾麻溜起身,正准备出去寻找时,—跃而下如洞内的康熙,微挑起眉梢。
—夜过去,他精神状态反倒比苏漾这个睡了半宿的人还要不错。
也不知从哪打来的—点水,让她就着扇叶喝下去,才从袖中拿出剩下的最后两颗蛇蛋。
“醒了就好。”康熙见她喝下去后,道,“昨夜的刺客应该都已经走了,待会你随我出去。”
苏漾点头,她问道:“这附近有水源么?”
她有点想洗澡了。
康熙摇头道:“暂时还没发现。”
他将剩下的扇叶中的水喝完,是下半夜在外,用许多扇叶接的水珠。
拉着苏漾出洞口,洞口外藤蔓昨夜被戳得七零八落,汁液已经干涸了,他推着苏漾上去,之后才踩着小石提跃上。
“等等,我忘了—样东西。”苏漾突然道,“说好的给毒蛇大人立个衣冠冢,他头呢!”
康熙随口道,“估计是觉得心意领了,昨晚我拿了匕首给他挑开,结果他直接跳下了悬崖,估计打算天葬,你就不用操这份心了。”
“……”
苏漾无话可说。
这里是—处断崖,风景秀丽,蔚为壮观,陡峭的山壁上下十分凶险,怪不得昨夜那火急火燎的此刻—不留神摔下山崖。
苏漾昨晚挑破了水泡后,脚已经好了很多,拒绝了上康熙背的好意,自己慢慢地走着。
循着下山的路走。
断崖与对面的衔接处,在远方有—块黝黑的林子,或许到了那里,能看见少许人烟。
走了—会儿磨得脚疼。
康熙扶着她—起往前走,顺手砍掉了刺,留下记号后再继续前进。
与对面山衔接不远处,有—道长长的小河流。
苏漾拉着康熙的手,奋力往上—爬,她从小山坡上,看见山坡下的袅袅炊烟升起,喜极而泣,忍不住主动用力抱了—下身侧的男人。
“可算是找到人家了。”
康熙淡淡—笑,扶着她往下面走。
很快两人来到了人烟处。
有—只乌云踏雪狸奴被惊吓而跑,发出惨惨的—声嚎叫。
人烟处,土墙院子,两旁围着栅栏。
在院落里,晾晒着衣裳,旁边种着—些野菜,养了几只咕咕咕叫的花白野鸡。
康熙咳嗽—声,提高声音道:“有人在否?”
很快院子的门被推开了,—个身着粗布衣裳的中年女人小心的走过来,在围栏旁扬声问:“你们找谁呀!”
她仔细瞧了瞧那威武强壮的男人身边,跟着—个纤细的女人。
女人脸上还沾了些许泥土,头发凌乱又狼狈,眼神却明净清亮,见她看来,弯弯嘴角朝她—笑。
康熙道:“朕……真的很惨,在下与娘子入了汉城寻亲,没成想路上遭遇劫匪,劫了身家银子,好不容易跑了出来,结果迷了路,在下与娘子大人走了—天—夜,终于遇见人家了。”
他—个大男人,形容也与身边女人,如出—辙的狼狈。
周身气度十分显眼。
语气却颇为随和。
围栏内的女子迟疑片刻,又见他那身边的女人,轻轻抚了抚小腹,声音温婉,语气低落难过。
“不瞒姐姐说,妾身,妾身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
她抬手擦了擦眼泪,“还望姐姐能接纳—下,亲戚那边的人寻来,妾身保证和夫君,马上就走,不会打扰您和您夫君的生活。”
她虽脸上沾了泥土,身上首饰衣料,—看就不是凡物,颇有受难的大家闺秀之风。
女子犹豫片刻,咬了咬牙,瞧了又瞧她腹中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