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圣僧二三事——下限君一路好走
时间:2021-09-23 10:10:46

  早些年,圣人刚刚登基那会,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有些地方的驿馆已经破旧不堪,离京赴任,或者调职京城的官员很少有人愿意住在官驿里,宁可多花点小钱,去住私驿。
  除非进京赶春闱的考生,白身又没有资格入住官驿,所以久而久之,这些官驿破上加破,有些地方甚至连驿丞都撂摊子不干了。
  如今的工部尚书陈丹青上书请圣上下旨修葺官驿,又开放了一部分入住官驿的资格,这些曾经占据交通要道的官驿才又一次开张了起来。
  ——当然,一般有钱却无权的商户人家,除非是想在前来赶考春闱的举子里抓一个有前途的女婿,也很少有人愿意跑去官驿下榻。
  毕竟,官驿里都是当官的,万一一不小心冲撞了某位京官,或者京官的家眷,那不是自己找没趣么?
  前来接李安然的车队只有一辆马车,李安然府中侍女都是手脚上有功夫,会骑马的,她自己也不乘车,至于前来宣旨的吴公公,以前是御马苑伺候的小太监,骑术自然也不算弱。
  所以这辆车,最终的乘客,只能是被李安然“择日不如撞日”,连拖带拽带回永安的元容,以及不会骑马的荣枯了。
  大殿下在外戴着个帷帽走马观花,两个大男人在四角挂着熏香袋,香味扑鼻的马车里面面相觑。
  不知过了多久,荣枯在开口道:“静松居士,下盲棋么?”
  元叔达:……
  “左右无事,下盲棋吧。”
  车队比他们走的想象的要慢得多,主要问题出在李安然的身上,她总是在官道上走着走着,就突然走歪出去,到附近的田埂上下马转上一圈,逮着遇到的、在田中耕作的农户就会聊上几句。
  吴公公数着踏青宴的日子,看着拖日子的大殿下,陷入了沉思。
  这不,好不容易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官驿,收拾了一圈,打算明天再赶路,偏偏大殿下人又不见了,吴公公急得满脸都是汗。
  荣枯带的东西不多,况且又和元容分在一间房,所以很快就收拾妥当。
  原本他在西域的时候,是严苛实行两餐制的,但是来了汉地,就逐渐习惯了汉僧耕种,自给自足的生活习惯,自然而然也入乡随俗,接受了汉僧的三餐制。
  他收拾完东西,就下来用斋饼了。
  荣枯看到吴公公急得满脸汗,就知道李安然不见了,便上前对着吴公公行了一个佛礼:“吴施主,可是不知大殿下去了何处。”
  吴公公早就派出人去找了,大殿下身边的贴身侍女翠巧身上是有功夫的,如今也一起没了踪影,应该是跟在殿下身边。
  一直跟在大殿下身边的金吾卫有两个也不见了,吴公公料想是暗中守卫大殿下去了。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焦急……那大约是因为大殿下这么拖着行程,是要错过陛下为大殿下接风用的踏青宴的。
  他一见到荣枯问他,便点了点头:“这倒是不担心殿下丢了,她毕竟也曾是带着两个扈从就从京城千里走边关的主儿,咱就怕大殿下走着走着,误了圣人为她准备的接风宴。那咱这脑袋……”
  他愁眉苦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若是田埂上寻不着,就去附近的私驿看看便是。”荣枯道。
  大周的私驿最早是由寺庙出资建造,一开始是为了方便云游的僧人,茶饭粗淡,多是斋食,也不收钱货,后来才渐渐发展为收钱安客的驿馆。
  荣枯想了想,决定还是出去和吴公公一起找找李安然——元容和他下了一天的盲棋,晚饭啃了两个胡饼,便合衣倒头就睡了。
  果不其然给他们二人在田埂上找到了坐在胡床上看晚霞的李安然,翠巧也没大没小的和她并排坐着,主仆二人,一个左手撑脸,一个右手撑脸,两个脑袋撞在一起,你贴我我贴你。
  “这么好的良田,居然都是附近寺庙的私田,世家都没有这么好的私田。”李安然嘟囔。
  寺庙占了良田,农户只有薄田难以糊口,只能做佃农来租寺庙的良田种,碰到荒年收获的田产可能还没有要上缴的租金多。
  而且寺庙光明正大的做起了生意,私驿赚的钱,多拿去放贷,利息还不低。
  “还放贷。”拔草。
  “吃着供奉,骗着香油钱,还不交税……还放贷。”李安然把自己脚边的杂草皮薅秃了一块。
  荣枯:……
  他道:“僧人自有戒律,沙弥戒中本就有一戒是‘不蓄金银财宝’,放贷自然也非修行者所为。”
  他曾经挂单的云上寺在他刚刚来的时候,也曾经有僧人放贷,因为也算作是寺庙供奉僧团的收入,所以僧团长老们多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他来到云上寺之后,多次在辩法会上和放贷的僧人辩论僧团染指世俗财货,扭曲其为“供奉”会带来何种恶果,次次皆是大胜,逐渐云上寺僧团之中,对于放贷一事的争论也就多了起来。
  之后,他又从茶田、农田,以及云上寺开设的私驿收入几个方面,根据云上寺僧人日常的开销,放贷利息等等做了一个粗略的计算,驳倒了“放贷收入也是为了供养僧团”这样的歪理,才在一年之内,让长老们否决了放贷这一条,并且将其加入寺规之中。
  为此,他确实引来了不少仇视,只是愿意跟随他,听他讲经、跟他修行的僧人也不在少数。
  所以,才会招来如今的那一场因果,他倒也并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李安然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荣枯:“唉。”
  荣枯浅笑:“殿下怎么又唉声叹气起来了?”
  李安然:“我——”她欲言又止。
  一边的小吴公公等不及两人打完禅语机锋,向前了两步,弓着背,对着李安然道:“大殿下,圣上……让奴才给您带句话。”
  李安然道:“什么?”
  “嗯……圣人是这么说的,若是大殿下您不故意拖着日子回京,那这句话自然也就烂在奴才的肚子里了……若是您……”小吴公公满脸的汗,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李安然的脸色——夹在这对父女中间,这日子是真的难过。
  “无妨,说吧。”李安然宽宏大量地摆了摆手。
  “圣人,圣人他,就将您心爱的彪子,接进宫中养着。”
  李安然:……
  彪子是她当年打东胡的时候,驯养的一只白羽海东青,羽丰神俊,让同样喜爱猛禽的李昌十分眼馋,总想要过去把玩。
  李安然就没让他如意过。
  李安然来雍州,并没有带彪子,而是把它放养在了永安上林苑。
  ……得了,在李家的猛禽爱好者圈子里,谁不知道有一种鹰,叫圣上养得鹰,她又不是没见过阿耶养得那群鹞子,一只只肥得和个球似的。
  真让阿耶把彪子弄到手,不出三个月,彪子就从海东青变成走地鸡了。
  可恶。
  为了让自己准时回家,不要错过踏青宴,他居然抓鹰质。
 
 
第15章 这世间的缘分,只要一面便尽了岁……
  车队到永安城外头的别宫是在四月初,荣枯因为是在受不了马车颠簸摇晃,所以干脆下车步行,跟着车队。
  元容见荣枯下去了,自己一个人坐在马车里也没有什么意思,便带着一卷荣枯注疏的经卷,也下来,一边走一边和荣枯讨论:“法师好文采。这里写的精妙……”
  前头李安然打马回来,恰看到荣枯头戴着遮阳斗笠,手持竹杖跟在车队边上,边上元容歪着个发髻,虽然走得满脸汗,却兴致高昂。
  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落在了车队后面。
  车队自然不会因为这两人落在后面就停下脚步,只是后面的护卫向前报告了一下,李安然就骑着马往回走了一段。
  “法师和叔达好兴致呀。”李安然骑在马上笑道,随后便从马背上翻下来。
  随着她下马,整个车队都停了下来,荣枯不知其意,向李安然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到是元容反应了过来,伸手拽了一下荣枯的袖子:“此处已经靠近天京永安,大殿下的车队回京,应该是有黄门骑快马去回禀陛下了。”
  荣枯对大周这一套皇族礼仪不甚了解,微微蹙眉,不解其意。
  元容却不一样,摇头道:“我与你还是在此和殿下分开,另外从安化门入内吧,此刻明德门应该已经禁闲杂人等通过了。”陛下为了以示对大殿下的宠爱,恐怕会专门为大殿下入京准备一套仪仗。
  车队到别宫暂停,为的是将方便赶路的轻车车队,替换成繁复的仪仗队。
  同样的,李安然也要更衣。
  荣枯和元叔达对视一眼,后者道:“我实在是不习惯这样的阵仗,还请宁王殿下借我一匹快马,许我绕道从安化门入城。”看样子,宁王殿下在别宫收拾妥当,也临近永安城敲响暮鼓了。
  仪仗队有圣上特许,可以在暮鼓时分依然在大街上行进,他们这些白身可不行。
  加上城中私驿暮鼓一响就要关门,他们还得花时间找下榻的地方呢。
  不会骑马的荣枯:……
  李安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反正我也打算换别宫车辇,法师可以和叔达一起坐轻车入城。”
  她顿了顿,随手解下一块玉佩递给荣枯:“我的王府在长乐坊,管事的姓蓝,你和叔达可以以此物为证,让他将你们安排在客房便是。”
  言罢,李安然又招了招手,从仆从中走出一个小黄门来:“他会带你们去永安宁王府的。”
  荣枯双手合十:“叨扰殿下了。”
  元容笑着调侃道:“怎么法师不就地寻个庙暂住,反而要去王府,难道是人间富贵也迷眼?”
  元叔达能和李安然放下身份差距,做个一起闲谈、下棋的友人,足以见得他本身也不是什么木讷无趣之人。
  聪明人之间的风趣,自然也多一分豁达,荣枯道:“叔达执着了,庙宇、王府,皆是外物幻梦,自然也没有什么不同。”
  言罢,两人相视一笑。
  李安然:“……再不走,赶不上暮鼓之前了哦。”行吧,他俩一路坐一辆马车,不是下盲棋就是探讨佛经注疏,现在已经相谈甚欢了。
  元叔达之前来过永安,又是从永安去往雍州隐居的,自然更熟悉路。
  荣枯是西域人,从来没有来过永安,好在他官话很好,倒不至于听不懂话。
  李安然在看到两人登车而去之后,才转身步入别宫。
  瑶池宫中早有侍女等着,她一进入浴池,便有侍女上前,为她褪去衣裳。
  温泉蒸腾着让人舒适的热气,水面上微波轻漾着茉莉、玫瑰的花瓣,整个浴池熏染着令人陶醉的幽香。
  最美丽的,是依靠在浴池边沿,任由侍女为她梳髻的女子——大周民风开放,女子彪悍,贵妇穿着喜好艳丽妩媚,不仅露出一痕雪腻的脖颈,连脖颈下玲珑妩媚的锁骨、浑圆雕玉般的香肩也一并解放,上至贵妇,下至白身,无不以热烈奔放,强悍丰满为美。
  这个时代,女人的美充满了玲珑甘美的诱惑和火一样的灼烫,稍有不慎,就会被灼伤。
  毕竟,再往上寻个一千年,也找不出一个朝代满朝开国文武大臣,有一半是惧内的了。
  伺候李安然的侍女为宁王殿下换上了一身火红的绣金牡丹襦裙,又取来上好的胭脂为她点唇,李安然身材窈窕丰满,雍州气候温和,到是把她的肌肤养得白嫩了不少,只是手上常年使枪、弓的趼子,怎么也褪不下去。
  梳罢髻,戴上钗环,画罢眉,且点朱唇——盛装打扮的李安然才登上车辇,随着仪仗队一路往明德门走去。
  等到她走到明德门,看着那高高的城门为自己敞开着,宽阔的朱雀大道尽头,耸立着那座华美、壮观,且和大周一样威严的皇城时,她突然有些遗憾。
  若是把荣枯留在车辇边上,她此刻便能扬起一个如孩子炫耀般的笑容,对他说:“这便是天京永安。”
  万种的繁华,千般的多情汇聚之地——天京永安——世人的“天上白玉京”。
  ——倒也罢了,待回到宁王府,再和法师说吧。
  李安然坐在车辇上略一失神,车队便已经靠近了皇城,远远地看到一些人站在皇城门口,走近了才看清,这原来是皇帝带着百官等候在皇城门口。
  这样的场景,李安然二十六年的人生里经历过三次,一次是十五岁那年替父亲征打下淳维,一次是十八岁那年灭西凉国祚,迎回徐征、蔡凤两位大儒,还有一次是二十岁那年彻底剿灭东胡,俘虏叶赫可汗归京。
  一共三次——百官相迎,百姓夹道山呼。
  这一次么……应该是阿耶觉得自己有必要出来接女儿,不仅要自己接,还得让待在官署里的百官也一起跑出来接才成吧。
  她到是觉得这个阵仗过了些,让人觉得心里累。
  吴公公扶着她从车辇上下来,李安然在万众瞩目之中走向自己的父亲,对着他行礼下拜道:“儿臣见过父皇。”
  却见她那个九五之尊的亲爹,一把扶住了她的手,两个眼睛挤一挤就出了泪:“朕的狻猊儿啊,去了雍州两年,你怎么越发清瘦了啊!”
  李安然:……我不是,我没有。
  但是父女相见,既然阿耶开头,她也不能落了下乘,立刻抓住了皇帝的袖子,嘤嘤啜泣道:“孩儿随在雍州,日夜思念父亲、祖母,以至于食不下咽……”
  百官:……
  吴公公:……
  在雍州看着大殿下放飞自我,吃嘛嘛香的金吾卫们:……
  嗨,就是演。
  父女寒暄了几句,便手牵着手往皇城中去。
  今夜有宴,早在月前就开始准备,陛下宴请百官,还格外恩准了一部分颇有文名的生徒也参与夜宴。
  大周春闱科举在四月,故而被称为“揽春归”,春闱高中的进士们,往往会被美称为“青君抱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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