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用可怜他,我这表哥,欺男霸女的事没少干,之前好像还闹出过人命……早就该给他点教训了。”李宜华道。
苏允之心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可怜他了?
她看了一眼李宜华,似笑非笑道:“表姐,你这会儿来找我,就不怕给舅母知道了迁怒你?”
李宜华摆手:“表哥一出来,我娘就去我外公家了,想必没个整天回不来,说不定还得在那儿过夜呢!”
苏允之听了她这话,险些笑出来。
这位表姐从很早以前就是如此,专会“胳膊肘往外抻”。因为她生得圆润,黄氏待她极其严苛,还老纵容李玄夜欺负她。
应怀玉的记忆中有一幕,令苏允之印象深刻。两年前,在一次酒席上,李玄夜因为身旁的李宜华不让他玩碗筷,便当着众人的面大骂她“胖子”。
他说出这种话,黄氏应该管教几句才是,可她只轻飘飘地说了句童言无忌,就让此事揭过了。
李宜华满腹委屈,还得忍着不哭。她若这时哭出来,就会给人说不懂事。众人都一副尴尬模样,不愿掺合。
这样的事,不胜枚举,李宜华这其实也是积怨已久。
李宜华:“过几天晚上咱们府里不是要为大哥中举之事摆宴么,你且看着吧,到时候我娘脸上一定不会让人看出有半分不高兴。”
苏允之忍不住碰了碰她的手臂:“表姐也别笑得太高兴了,免得给大舅母看出你这胳膊肘全横在外面。”
李宜华大笑:“好啊,你敢埋汰我?”说着就要朝苏允之扑过去。
两人正闹着,羽扇一脸喜色地走进屋里,手里还拿着个东西:“小姐,您的镯子找着了!”
李宜华奇道:“什么镯子?”
羽扇走上前,揭开帕子,露出当中裹着的一只银镯子。
苏允之一愣,伸手拿起那镯子细看。
这是应怀玉几个月前搞丢的镯子,是应夫人留给她的遗物,之前遗失时应怀玉哭了许久,没想到这时候又给找回来了。
李宜华看着那镯子一阵纳罕:“什么镯子这么宝贝?”
“寻常的银镯子罢了。”
苏允之把镯子戴了回去,李宜华眼睛一亮,捉住她手腕笑道:“寻常的银镯子戴着都这么好看,你这手跟宫里的娘娘似的。”
苏允之心里一跳,手一挥,在她手上轻轻打了一下:“可别取笑我了!”说完,转头看向羽扇:“这镯子是在哪儿找着的?”
“是常山院的碧云姐姐捡到的,说是在后园竹林边瞧见的,她记得之前见小姐戴过,就给送过来了。”羽扇笑着道。
李宜华咦了一声:“碧云?她不就是刚刚才......”
话说一半,突然看了苏允之一眼,不声响了。
“怎么?”
李宜华:“怕你听了不舒服,那丫鬟......前一阵儿被抬成我大哥的通房了。”
苏允之:“我为何会不舒服?”
李宜华怔住:“你不是......”
苏允之一笑:“表姐放心,我和表哥只有兄妹之谊,并无其他。”
李宜华皱眉看着她,似乎有些不认识她似的。
“你不信?”
“倒不是,”李宜华道,“只是没想到,这样的话能从你嘴里听到。”
苏允之一哂。
李宜华看着苏允之,忽然想起一事,迟疑着道:“表妹,有一件事我正想拜托你……”
苏允之看向她。
李宜华摸了摸鼻子,还有些不好意思:“过几日就是花间阁的诗会,我想去瞧个热闹,只不过,要去诗会的人,每人都得誊一首诗带去。你也知道我的字不好看,怕到时候丢人,你看你能不能......”
话还没有说尽,苏允之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好啊。”
李宜华没想到她会应得这么爽快,愣了会儿方高高兴兴道:“到时候我带花间阁的点心回来给你尝尝。”
苏允之眼睛都亮了起来:“那再好不过了,多谢表姐。”
李宜华见她如此,暗自纳闷:表妹从前......有这么贪嘴么?
*
平阳侯设宴这日,府内上下从一大早就忙活得不可开交。外院里里外外都给重新布置过,黄氏让人将厅内的吊兰换了,连席上的青花瓷泮杯的位置都得一一丈量。
到了傍晚,宾客们陆陆续续都来了。
“表妹,柳家姐姐你可记得?”李宜华道。
苏允之看了一眼对面那位柳二小姐柳瑜,福了福身与对方问好。
柳瑜是顺天府六品推官之女,年方十六,生得杏眼桃腮,神态有些妩媚,那双眸子来来回回地转,颇为灵活,一副八面玲珑之相。
应怀玉的记忆里,这位柳家姐姐只出现过两回,两回都让她很不自在。
“怀玉妹妹身子是不是好些了?我看你气色比上回好多了。”柳瑜挽了挽应怀玉的手臂,不错眼地凑近打量,仿佛与她很是亲近。
苏允之笑笑不说话。
柳瑜暗中打量对方,见她今日不过是随意打扮,却肌肤如雪、眉目生辉,简直有几分......惊心动魄之美,不由目光微凝。
上回见这应怀玉,美则美矣,却病气缠身,又是一副卑怯的小家子模样。时隔大半年,却仿佛变了一个人。
莫非是因为李玄清中了解元回府,这应怀玉就以为自己能攀上他了?
柳瑜心中暗笑,表面仍然不动声色。
三个人正在一块说话,有个丫鬟跑过来,说是黄氏有事让李宜华过去帮忙,李宜华便先走了。
柳瑜便挽着苏允之的手臂,在回廊处散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过月扇门,远远看到有一名身着丁香色薄纱裙的少女给仆妇簇拥着走来,柳瑜突然神色微变。
苏允之感觉柳瑜抓着自己的手不自觉加大了力道,也朝对面那少女望了过去。
柳瑜低声喃喃:“又是叶从心。”
那叶从心是首辅大人的小女儿,生得明艳端方,听说还颇有才情。才貌双全,又是如此身世,怪不得柳瑜要眼红她了。
叶从心看到她们二人,目光在她们脸上淡淡一扫,再没正眼瞧过。
柳瑜暗中攥紧了手,在她身旁的应怀玉容貌绝色,来往之人若是头一回见到,总不免多看几眼,更有私底下议论打听的,而这叶从心见了却一副视若无睹、波澜不惊之态,显然是没放在眼里。
柳瑜暗恨:她凭什么如此目下无尘?不就是运气好投生在了叶家么,相貌称不上绝色,才名又算什么?闺阁女子的才华,再高能高到哪儿去?
在她思量之际,那叶从心已经从她们旁边走过,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
沉默片刻,柳瑜忽然靠近苏允之耳边低声道:“说起来,这回李大少爷高中解元,妹妹心里一定很高兴吧?”
苏允之看她一眼:“那是自然,平阳侯府上下都为大表哥高兴呢。”
柳瑜却不依不挠,眯起眼睛看着她笑道:“上回灯节的时候,我可瞧见他追着你跑呢,不只是我,你宜华表姐也看到了。”
苏允之心说:你这是方才嫉妒人家叶从心嫉妒得不痛快了,特意上我这儿来找痛快呢。
她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这反应颇为暧昧,很是出乎柳瑜的意料。她还以为应怀玉会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呢,没想到竟还笑得出来!
这个应怀玉果然是空有美貌,内里蠢得可以。
柳瑜正在心里嘲讽应怀玉,一时没留意前面,一不小心竟被半垂的藤条勾住了头发,一下子疼得脸都白了。
“怀玉妹妹,快帮帮我......”她被迫仰着头,一脸窘迫。
苏允之走上前,踮起脚,伸手想拿开枝条,发现手不太碰得到。
她看了看四下,干脆一脚踩上回廊里的美人靠,俯身替她解那缠人的藤条。
“柳姐姐,你不要乱动,不然,弄疼你了可不干我的事......”
过了会儿,藤条一松,柳瑜如获大赦,忙走开几步,对窗整理自己乱了的发髻。
苏允之低头一看手掌心沾了灰,嫌弃地瘪了瘪嘴,往旁边被擦得锃光发亮的柱子上抹了两把才下地。
她丝毫不知,回廊内侧的尽头,有一个人正站在那里看着她。
那是苏允之进宫的第五个年头,太后病急,召宗亲亲眷进宫侍疾。
八皇子贪玩,把慈宁宫的砚台打翻了。
李韬追着人跑,那八皇子却一路扑腾进了苏允之的怀里,还在她身上蹭来蹭去地撒娇,看得李韬火冒三丈。
当时苏允之发觉双手和衣裙上沾了八皇子身上的墨汁,捏着鼻子嫌弃得不行,竟还拿手往小孩子干干净净的脸蛋上抹。
一通乱抹之下,她手上倒是不脏了,堂堂八皇子的脸却成了个煤球。
当年那一幕浮现在他眼前,历历在目,有如昨日。
李韬目光沉暗,眼底如有滚烫的灰烬,冷寂而灼人,只一动不动地望着不远处的那个背影。
须臾后,他蓦然一怔,轻轻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晦涩的自嘲之色。
李永安,你真是疯了。
*
府内宾客越来越多,时辰差不多的时候,苏允之和柳瑜便去往宴席。李宜华早就在等她们,招手笑着让她们坐下。
她声音清脆,席上众人便不自觉朝门口看过去,见苏允之生得如雪似玉、眉目如画,心生惊艳,四下竟微微一静。
柳瑜见如此,心里很是有些不舒服。不过是生得漂亮些罢了,就让她们高看了几分似的,说到底,这些所谓的贵族世家也不过尔尔。
二人落了座,李宜华便道:“刚刚母亲突然喊我过去,还以为是什么事,竟然是要给小孩子的封红找不见了,找了半天竟然就捏在她自己手里,真是糊涂!”
柳瑜笑道:“找着了就好。”
苏允之忽然对李宜华委屈道:“大表姐,刚刚柳家姐姐说上回灯节看到大表哥追着我跑,还说你也看到了,可我分明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柳瑜一惊,神色大变。
李宜华登时没了笑意,拧起眉头盯着柳瑜,显然是动了怒:“我可没有说过这种话,柳家姐姐什么时候在哪儿听我这样说的?灯节的时候我一直和孙家小姐在一块儿,唯一一次和她分开也是被母亲叫去。”
李宜华当然会生气,柳瑜在应怀玉面前这么说,无异于挑拨她们表姐妹的关系。而且,根本没有这么一回事。
第6章 巧合
柳瑜没想到看起来胆小懦弱的应怀玉竟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这事儿说出来,简直措手不及。
她当时的确看到应怀玉走后,李玄清跟了过去,不过只有她一人看到,而且后面那两个人有没有单独相处她也并不知情。方才和应怀玉说那些话,不过是想挤兑她一下,没想到竟在饭桌上给她揭破。这么一来,这些世家小姐们不就都会以为她柳瑜是好搬弄是非的人了?
“宜华妹妹,你误会了,我不过是和怀玉妹妹开个玩笑......”柳瑜满头大汗道。
这话当然不好继续再聊,更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吵起来。
李宜华重重哼了一声:“姐姐往后可要小心说话。”
柳瑜强笑着给她赔不是,竭力装出轻松的样子,李宜华却再没有什么好脸色。
苏允之在一边悠闲地喝着茶,看着柳瑜这个样子也并不觉得她有多可怜。像这种柿子拣软的捏,专喜欢看人笑话、爱挑拨是非的人,一点也不值得同情。
酒足饭饱后,苏允之有些胸闷。大概是因为刚刚席上的那杯青梅酒,不过,说到底还是应怀玉这身子太遭不住了。
李宜华见她脸色发白,便叫了丫鬟过来。苏允之就由那小丫鬟扶着,走到了宴客厅外小坐。
屋子里头酒席正在兴头,客人的谈笑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院子里只有两三个下人,大部分都在厅内服侍宾客。晚风扫动地上的落叶,声音粗粝嘶哑,反倒显得这院子里更加静了。
苏允之坐着没动,看了眼不远处的宴席,只觉得,那热闹离自己很远。
上辈子她过得稀里糊涂,这辈子又能好到哪儿去?
“表姑娘,您在这儿呢,”有个小丫鬟兴冲冲地跑到她面前,“这是新做出来的红鸡蛋,夫人说人人都得吃,能讨个好彩头。”
苏允之一怔,默默地从她手里拿起了那个鸡蛋。
看着眼前这小丫鬟眉眼弯弯、无忧无虑的样子,她方才那点惆怅竟仿佛一下子就淡了。
“表姑娘可要记得趁热吃,凉了就不顶用了!”
苏允之哑然失笑。
*
酒席散后,下人引各位宾客到了沁芳园。
水天如墨,深黑中浸着一丝丝蓝,微冷的风穿袍而过。
沁芳园湖中停着一艘船,船灯洁白,落在水面,碎光点点,银素如星辰。轻纱罗裙的世家小姐们,袅袅娜娜地从身边走过,带起一阵香风,昳丽曼妙。
苏允之无意中听到身边两位世家夫人在说悄悄话,原本不甚在意,蓦地听到“苏贵妃”三个字,不自觉竖起了耳朵。
原来十月初的时候,皇宫里发生了一件怪事。
佟皇后在香林别苑摆宴,招待京圈的一些宗妇贵女,却没想到自己那九妹妹佟映月突然在席上发起疯来。当时她跳到桌子上,竟大骂皇后贱人,还说什么“还我儿子”之类的话,把在场所有人都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皇后膝下无子,太子谢胥是不久前才记到她名下,谁都知道太子原本的养母就是之前宠冠后宫的苏贵妃,而苏贵妃生前可是佟皇后的死对头。
席上有位夫人听到佟映月的疯癫之语后,还一不小心喊出了苏贵妃这三个字。
“你是没看到,当时佟皇后脸都紫了......”
“莫非苏贵妃的死真有蹊跷?之前不是说她是暴毙而亡吗,皇上都发了话了。”
“要是真有那么简单,贵妃娘娘的冤魂会在香林别苑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