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以珍觉得这是所有人的错。
不要给她体验过上流人士的生活,她就不会去妄想。
不要给她对比,她就不会不甘心。
现在呢,张以珍不说大手大脚,也算衣食无忧地过了这些年,张素花现在突然说,要砍掉她一半的生活费?
张以珍上下打量张素花,眸底没什么情绪,说:“你是有什么病、有什么伤了吗?我要一个理由。”
张素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流满面,她望着张以珍,眼神里透出几分悲伤,又像是两分陌生,喃喃,“可是珍珍,妈妈真的撑不住了……”
“珍珍,你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
张以珍居高临下地看她,眼神平静,轻声道,“谁知道呢,或许,如果你一开始就别把我送去姜家,我说不定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可惜没有如果。
一句话,让张素花瞳孔微微放大,呆在当场。
说完,张以珍就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
是,她就是在逼张素花。
但张以珍觉得这是张素花应得的。
张素花给她过了随心所欲的生活,想收回就收回,有这么轻易吗?
“砰”的一声。
房间门猛然关上。
在一段时间的静默后,张素花终于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出了声。
她低头捂住自己的脸。
眼泪从她蜡黄瘦削的脸上滚落下来,流进指缝,落到地面,像是要宣泄某种情绪一样,绵绵不绝。
张素花浑浊的眼里充斥着各种复杂的情绪。
她的心一阵阵抽疼,呼吸仿佛也被上了一层枷锁,吸取一点氧气都要拼尽全力、大口喘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张素花不明白。
她明明这么努力,这么努力、就是想要补偿张以珍,维护她们的关系,弥补那缺失了几年的感情。
张素花以为还来得及。
张素花以为只要努力,所有事情就都会朝着她预期的方向发展。
可、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张以珍曾经不止一次问张素花,后不后悔把蓁蓁换成了她。
张素花一直笃定说不后悔。
她说,蓁蓁那个小贱蹄子,哪里有张以珍这个宝贝女儿招人疼。姜家人有眼无珠,可张以珍在张素花心里,就是最好的。
但现在,张以珍真的是最好的吗?
张素花下意识地回忆,想记起蓁蓁的脸。
她想记起蓁蓁小时候趴在门边、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跟她说工作也不用太辛苦,她可以一天只吃半个馒头时的表情,却是记不清了。
那个瘦小的,营养不良的,从来没让她操心过的单薄身影,切切实实地跟她再没有丝毫联系了。
就连回忆都没再留给她半分。
后悔吗,张素花问自己。
她后悔了。
只是到底在后悔什么,后悔从来没对蓁蓁好过哪怕一次吗,后悔对张以珍一直以来的纵容吗,后悔一开始就犯下的那个弥天大错吗……她自己也不知道了。
第53章 更
蓁蓁弹完一首钢琴曲, 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姜父姜母站在门口。
她愣了下。
蓁蓁耳根微红,有点羞恼,自己刚刚就是随便弹弹, 早知道爸爸妈妈在门口……她起身迎向姜母,扑过去抱住人, 两人中间隔着个大玩偶, 仰头嘀咕, “妈妈下次过来多点动静行不行?”
不然她这样多丢人啊。
姜母笑,“妈妈可不想打扰到我们蓁蓁。”
她知道蓁蓁那点小心思在想些什么,便轻拍蓁蓁的脑袋, 夸道,“再说了,蓁蓁弹什么在妈妈耳朵里都是世界上最好听的曲子,妈妈想听,蓁蓁还不给妈妈听吗?”
蓁蓁的耳朵尖尖更红了。
她小声说:“那、那当然给啦……”
只是她想姜母听到的都是她认真弹的。
“好了,看看这个玩偶喜欢吗?”姜母眉眼含笑转移话题。
蓁蓁视线下移,终于慢半拍地注意到手下软和的触感,眼睛微亮:“这是给我的吗?”
自从知道蓁蓁喜欢娃娃之后,姜母就总是热衷于给蓁蓁搜集世界各地的限定或者典藏玩偶。
蓁蓁从一开始的受宠若惊和委婉拒绝, 到现在已经能接受姜母的心意了。
“当然。”能看到蓁蓁开心,对姜母来说是最好的回报。
长期的筹备和搜集, 到终于拿到货,这期间的种种, 在看到蓁蓁瞬间的惊喜神色时, 就一切都值得了。
倒是起初蓁蓁小心翼翼地拒绝,更让姜母心酸难受。她的宝贝,不该是那样谨小慎微的懂事模样。
现在, 姜母跟蓁蓁仰起的眸子对视,眉眼柔和,“不是给我们蓁蓁还能是给谁的。”
“谢谢妈妈~”蓁蓁的脑袋在毛茸茸的玩偶上蹭了蹭,感受到温软蓬松的舒适触感,唇角忍不住上扬。
姜母脸上的笑意更甚,应声,“嗯,提前给你买的生日礼物,你再试试爸爸手里那几件礼服,喜欢哪件,明天晚宴上穿。”
这次出门也是姜父姜母去将前段时间定制的几条礼服取过来,因为蓁蓁向来不太喜欢花一整天的时间在试衣服改衣服调整细节上,姜父姜母便习惯一次性多定几套,让蓁蓁直接选最合适和喜欢的。
“好~!”蓁蓁乖乖点头,又扭头去看姜父,眨眼,“辛苦爸爸~”
姜父笑,“提几件衣服而已,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他把包装袋递给蓁蓁,“还有几件衣服不方便携带,店里一会儿让人送过来,你先把这几件换上试试看。”
“化妆师也马上就到了,多试几个妆容,看看效果。”
当然,姜父姜母和姜以佶的造型也要都先试过一遍。
对于这次蓁蓁的成年礼,姜家都很重视。
“好~”蓁蓁接过包装袋,一手抱过比她还高的大玩偶,高高兴兴地扭头跑去卧室放东西。
她倒不是高兴姜父姜母给她买东西,而是,等过了明天,她就成年了!
看司从白还怎么说她小朋友!
……
生日当天。
生日宴在郊野的一座庄园里举办。
邀请的宾客都是姜家平常往来频繁的,像是钟家、司家,还有其他一些合作较多的家族。
这些年来姜家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小女儿有多宠爱,众所周知。
而近年来势头越来越凶猛的司家似乎也对姜家的小女儿颇为青睐。
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反正到了这天,豪车遍地,座无虚席,宴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氛围热络。
“眨眼间,蓁蓁都这么大了啊。”姜母跟姜父迎完宾客,站在角落里看着蓁蓁把司老爷子和钟老爷子接进去,礼数周全,笑容娇俏却得体,顿时有些感慨。
她的眼眶有点湿润。
当初那个懵懵懂懂怯生生的小朋友仿佛还历历在目,感觉都还没过多长时间,怎么就是个大姑娘了呢。
姜母甚至觉得跟蓁蓁相处的时间还远远不够,可……眼见着,似乎马上也到了可以成家的年纪了。
“也有十多年了。”姜父颔首。
钟老爷子身边跟着钟家那小子,司老爷子身边则跟着司从白。
司从白一身得体的礼服,长腿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面上是疏离的淡笑,神色清冷,几句话便挡开了靠近试图攀关系拉合作的众人。
那边的蓁蓁瞅瞅两位老人,就凑到了司奶奶身边,扶住司奶奶的胳膊,缓下步子跟着司奶奶,脸上扬起甜笑,开始叽叽喳喳地跟司奶奶絮叨些有的没的。
司奶奶脸上也带着笑,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蓁蓁的手背,身后的管家把带来的礼物递交给宴会上的工作人员。
钟老爷子笑着说蓁蓁偏心,只知道逗司奶奶开心。
正在另一边招呼宾客的姜以佶在看到司从白的瞬间就提起了警惕心,但碍于礼数,还是没贸然抛下客人追过去,只是在偶尔瞥去的视线里,时刻关注司从白和蓁蓁的距离。
所幸,到底是这种正式场合,司从白似乎没什么要跟蓁蓁腻歪的意思。
姜以佶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不少。
姜母则轻叹一声,“感觉蓁蓁才回来没多久。”
可时间向来不以人的意志为停留……哪怕再不舍得,当初那个小姑娘也还是长成了这副模样。
姜母只庆幸还好蓁蓁到底还是长成了这副模样。
没有被那样的家庭、那样的环境、那样的“父母”蹉跎拖累一辈子。
不用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也不用成为一个完美的人,只成为了蓁蓁自己想成为的、快乐的,无忧无虑的样子。
不知多少次午夜梦回,姜母从噩梦中惊醒,心惊胆战的同时,每每都要庆幸还好现实跟梦境的发展截然不同。
梦里的她是个不称职的母亲。
她对姜以珍极其纵容,就像最初的她所做的那样。
即便后来得知蓁蓁才是她的女儿,把蓁蓁接了回来,她也没有赶走张以珍。
姜母不知道梦里的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眼睁睁地看着张以珍告状陷害,用委屈的表情说着蓁蓁的坏话。
蓁蓁是瘦瘦小小的模样,像是不善言辞,睁大圆眼,眼睁睁地看着姜母把张以珍抱在怀里哄而有些无措。
蓁蓁细弱的解释没人信。
姜父姜母叹她不懂事,姜以佶说她恶毒,说她不配当自己的妹妹。
张以珍躲在姜父姜母的怀里,被姜以佶轻声安慰,偷偷地对蓁蓁露出一个得意炫耀的笑。
蓁蓁尝试多次做出的手工和点心被说得不堪入目,直接扔进垃圾桶。
“佣人做的事情,你去做这些干什么。还做不好。”姜父姜母的语气漫不经心。
“妹妹,你要是真的很闲的话,可以多读读书呀,你看你成绩这么差。”姜以珍拿着自己的成绩单,歪头叹气,“爸爸妈妈让你跟我一起补课你又不愿意。”
她又刻意提高声调,“虽然妹妹平常喜欢对我做各种‘恶作剧’,我也不是很在意,但我还是希望妹妹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的。这些‘旁门左道’浪费时间的东西妹妹还是别做了吧。”
姜以珍语气无辜,“毕竟妹妹以后长大,应该也不想去做一个佣人或者阿姨吧?”
蓁蓁盯着垃圾桶里的点心看了很久。受了伤的手背在身后,不敢让他们看到。
她几乎可以想象出伤口被看到后的又一波嘲讽。
她的眼泪在眼眶徘徊,又被憋回去。
蓁蓁闷闷地点头。
……诸如此类,循环往复。
蓁蓁被训斥。蓁蓁被关在房间里禁足。蓁蓁渐渐被一家人忽略,经过都不会多给两个眼神。
饭桌上蓁蓁的位置被挪到了与他们最远的角落。
因为蓁蓁似乎总是能跟姜以珍闹出什么矛盾事端,姜家人开始在各种宴会上避免蓁蓁的出场。
蓁蓁最初回到姜家时眼里的光彩,就这么渐渐消失殆尽。
她不再对姜家人报以期望。
姜母在梦里看到蓁蓁几次躲在角落里,远远地望着他们和张以珍“一家人”其乐融融,眼泪就止不住地流,呼吸急促,心下抽疼,似乎连正常的跳动都成了一种负担。
姜母试图伸手去拉这个“蓁蓁”,颤着音、语无伦次地说“妈妈在这呢”,“妈妈爱你啊”,“妈妈错了”,“我们不要那个家,跟妈妈回家,妈妈会对你好的”,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穿过蓁蓁的身体。
蓁蓁转身回了房间。
她蜷缩在角落,圆眼茫然地睁着。
她不懂姜父姜母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不懂,为什么她不能得到跟姜以珍一样的待遇。
后来……后来蓁蓁不见了。在她刚满十八那年。
姜家人找遍了整个城市都没能找到。
他们从觉得蓁蓁麻烦,不耐,到慌张,再到懊恼,后悔。
却搜寻无果,只能接受现实。
姜母是看着梦里的蓁蓁离家出走的。
走得悄无声息。
她止不住内心的担忧,想跟上去看,却不知道为什么只能止步别墅的大门,再也不能踏出半步。
姜母就这么看着蓁蓁瘦小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隐入嘈杂的人群。
蓁蓁没有带手机,没有带钱,只带了两套衣服。
脚步轻轻的,却很坚定。像是与这个“家”彻底诀别,彻底切断所有联系。
蓁蓁会饿肚子吗,会没地方睡觉吗,会被人欺负吗……姜母不知道。
她的脑海瞬间布满各种意外和事端,被恐慌的情绪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被困在这一栋熟悉却让人憎恶的别墅大门内,歇斯底里地想把蓁蓁喊回来。
泪水模糊了视线,视野里也彻底没了蓁蓁的身影。
……
姜母冲去质问另一个若无其事的“自己”,问她怎么就能这么狠心。
她崩溃,她痛苦,她几乎想要掐死梦里的“自己”。
一切的一切都是徒劳。
她是个看客,纯然的看客,只是看客。
她影响不了任何梦里的发展。
后来梦里的张以珍还是跟张素花有了接触。
梦里的张以珍开始不满足于姜父姜母给的生活费,她觉得姜家那样的家底,对她实在过于吝啬。
梦里的张以珍看着日复一日开始对失踪的蓁蓁施以越来越多关注的姜父姜母,开始嫉恨。
她恨姜父姜母到底还是没把她真正地捧在手心里,成为那个唯一。
哪怕蓁蓁一直没再被找回来,张以珍也开始害怕了。
梦里的张以珍进了姜父的书房,摸索打开保险箱密码,把公司的机密带了出去。
姜母面无表情地看着梦里对张以珍交托了全部信任的姜家落败。